<>凌云冲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及细思,忽的问道:“那书签上还写有什么绘有什么?落款是不是薛如忆?”无可一怔,道:“哥哥你怎么知道?猜的吗?这么准。旁边写着一句诗‘花落随风子在枝’,落款确是薛如忆,一枚篆字印章。”凌云冲闻言思潮起伏,心中思忖:“这是白居易《母别子》中的一句诗,当年我在她那里从没有见过这个书签,应该是她送走我之后才做的,绘了我身上的图案代表我,写了母爱子的诗代表她自己,可见薛姨真当我是她儿子一般牵挂。”一瞬间,十三年前在薛如忆那里的所见所闻在脑海中一一闪现。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问道:“哥哥,你跟那个薛如忆到底有什么牵连?为什么她知道你有这个云彩的图案?”凌云冲道:“这朵祥云图案是我娘亲为我所刺。在我五岁那年,莫名其妙的生了一场大病,爹娘带我四处求医问药都不见好转,听人说史家村外的深山里有一位云游居士暂时隐居在此,他医术高超赠医施药治病救人,爹娘即刻带我去见那位居士请他诊治。我还依稀记得那位居士的样貌,他是位慈祥和蔼的长者,一身世外闲人的装束。他的医术果真神乎奇迹,吃了几服药,针灸过几次,我的病已然痊愈了。爹娘千恩万谢,他却淡然置之。后来我听爹娘说,当时他观我相,说了一偈‘心似行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西东。’
“他说,你们给儿子取名史可鉴,意为历史当可鉴证,其意寄有名留青史的厚望,可是此子天生如行云流水超脱飘逸,逾越常规不受束缚,心境像天空中漂浮的云一样自由自在,思想如同江河里奔腾的水一样无拘无束,未必有青史留名之念想,若想你们的希寄与此子的天性并行不悖两全其美,他说要在我身上刺一朵红色祥云图案,即可化解此结,从此身体安泰,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那时母亲就在我肩上刺了这朵祥云图案,父亲也是知道的。十三年前在那场大火里我没有死,也许这就是他所说的逢凶化吉,可是我却承受了丧亲之痛,饱受离乱之苦,也许这就是我必然要走过的路。”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说到这里,心中涌起一阵酸苦,当初平静的生活和安乐无忧的状态还有死去的亲人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倏的忆起当年进入卧底阵营的经过,清流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世,见他聪明伶俐是可造之材,让他接受密侦训练,他辗转成为一名卧底,并被要求改名,一是避免东厂查到他之前的户籍,二是做卧底都得有一个别名,他从此不再叫“史可鉴”,他给自己改叫“凌云冲”。朝不保夕的日子,他甚至找不到一个人能让他放心依靠,连哭泣与惶恐都只能在受伤时流露,经历残酷的特训,他的眼睛里再没有从前那份悠然闲适,而是多了几分幽深迷茫,没有人知道这样冷峻的他,曾经也是个会向爹娘撒娇的小男孩,爽朗的笑声里多么自在。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问道:“你是怎么跟薛如忆认识的?”凌云冲道:“因那次火灾事大,烧了整个村子,远近皆有所闻,我被父亲平日里的好友,一位绸缎庄老板所救,收留在他家,原来他是个密侦,准备把我送往边关孙承宗的军营。他觉得浙江不是我久留之地,东厂很容易搜查到,当时我身上伤势严重,他一边料理一边日夜兼程送我到了扬州,正是要送我到薛如忆那里。薛如忆是扬州河畔一艘红船的老板娘,她是位歌舞伎,也是戏班的班主。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惊讶得竟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叫了声‘娘’,因为她的容貌和我娘实在太像,不过我知道我冒昧了,我娘已经死了,这个女人不可能是我娘,叫出之后,很快我定睛细看,分辨出她和我娘容貌的细微差别,我向她道歉,说您长得很像我娘,方才我叫您‘娘’唐突了,而后我叫她薛姨。谁知她一点没怪我,像碰到自己亲生儿子似的激动,她简直不敢相信我所说她和我娘容貌相似,她说如果不嫌弃,我就当她是我娘,她会像我娘那样疼我。她为我治伤敷药,她见过我肩上的这朵祥云图案,她非常喜欢,还问我是谁刺的,我说是我娘,她问图案来历,我说给她听了。我想她绘在荷叶书签上应该是我离开她以后的事。据说薛如忆原是官宦千金,家破人亡流落异乡,受训为密侦,以红船老板娘身份掩饰,暗中执行秘密任务。我在她那里也不能久留,养好伤后我被送走,到长江道上混迹谋生,后来到了孙承宗军营。”
无可道:“原来是这样。但是高寀怎么会跟她认识?还拿走了她的书签?”凌云冲道:“我想他们之间很可能有什么瓜葛,不然高寀怎么会知道我身上也许有这个云形纹身,应该是薛如忆告诉他的。”无可道:“我看高寀那么珍藏那片荷叶书签,他们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凌云冲沉思片刻,道:“薛如忆曾说她的儿子早产,出生不久就死了。所以当她听我说她和我娘容貌很像的时候,她真心当我是她儿子那么爱护有加。”无可揣测道:“莫不是那儿子是高寀的?高寀其实是想找回儿子?”
凌云冲也这么猜测,道:“不无可能。可以肯定高寀查我身世的目的和魏忠贤许显纯大大不同。”无可道:“问题是高寀怎么会怀疑你是他儿子呢?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死了吗?”凌云冲笑了,道:“我可是清楚的很,我是史家之子,他怎么会以为我是他儿子?真是离奇怪异,不得而知。一时半会儿我也理不出头绪,说不定是薛如忆有意戏弄他的。”无可道:“这事的确匪夷所思,这么看来,他们两人的关系更是复杂了。”凌云冲道:“我离开扬州以后,不久就听说薛如忆死了,现在这么一牵扯,看来当中大有文章,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谜底我会去揭晓。你在尚书府邸待过,知不知道高寀有儿子或者女儿呢?”无可道:“高寀有一个女儿,但不是亲生的,听高府的人说是十几年前高寀收养的。”凌云冲问道:“没有儿子?”无可道:“没有。”凌云冲道:“你见过她女儿吗?他们父女关系如何?”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回想着道:“我瞧那个女子大约比我年长十岁。有一次高寀让我替她问诊把脉,我发现她的哮症自小已患,长年累月,越发严重,她的病体怕是支持不了多久了,随后高寀盘问情况,我便直言直说,她可能时日不多,高寀听了并无反应。在尚书府她和我只碰上过二三次,我见她总是心情郁结心事重重的模样,忧心忡忡忧虑不安,似有太多烦恼沉重未解,我对她的病情据实相告,嘱咐她调养要紧,她情知自己大限将至,倒也淡然平静,她是个虔诚的信徒,常去城郊白马寺礼佛上香,高寀总是派人跟着,名为保护,其实也是监视吧。”
凌云冲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无可道:“好象叫什么素玉。”凌云冲一惊,忽然想到任青阳的姐姐就叫的是这个名字,问道:“素玉?姓什么?”无可道:“她没有跟高寀姓高,听她自己说她本姓冯。”凌云冲这下几乎可以肯定她是任青阳的姐姐,高寀怎么攀附上魏忠贤而官升至兵部尚书,也已经猜到答案了,魏忠贤卖了女儿早已不认,却被高寀找到要挟升官,所以这两个老狐狸现在各自得势掌权却互不理睬,将近于断绝来往,井水不犯河水。凌云冲道:“据我所知,高寀和魏忠贤私交甚薄,和东厂几个档头也无什深交,他虽然面子上与魏忠贤应付得当,但不算是魏阉一党,他有自己的势力。”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道:“以我查探所见,高寀跟许显纯私下没什么关系素无往来,公务上也只是例行公事的泛泛之交,他们查你的身世,目的各异。”凌云冲道:“不错,这几只老狐狸各怀鬼胎,魏忠贤和许显纯怀疑我是孙承宗的人,魏忠贤怕我是探子,许显纯怕我抢了他的位子。高寀就不太好说,或许他只是为自己的私事,想找到儿子,也可能他是想给自己多找一个在东厂的棋子。”无可道:“听说你这次在宁夏关的五福客栈一役中居功挺大,所以魏忠贤对你青眼有加,提拔重用。”凌云冲道:“他这么做一方面也是利用我来制横许显纯。没想到你人在宫中,也这么神通广大啊。”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笑道:“眼观八路,耳听八方。再说我也到过五福客栈,跟老板有点交情,怎么能少听一星半点关于她客栈的事呢。”凌云冲心中一热,问道:“你也认识任青阳?”无可道:“当然啦。一年多前,我从孙将军那里入关经过沙漠,迷了路还被蝎子蛰了,是任姑娘救我回客栈治好我的伤,是她带我走出那个沙漠的,临走时我送了她一瓶自己研制的能解天下奇毒的药作为答谢。当时我是女扮男装的,我想她看出来了。”凌云冲笑道:“原来是你。你知不知道,就是你这药解了东厂的毒,救了方正安的命。”无可道:“方正安?方大哥吗?他也到五福客栈去了?”
凌云冲道:“是啊,还有他的表妹程雅言,信王也去了,这个你知道了。”无可点了点头,道:“信王使计出宫,不是什么秘密了。”凌云冲当下把在五福客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无可。又道:“那个冯素玉极有可能是任青阳同母异父的姐姐,她原是魏忠贤的女儿,被高寀收养。这件事我也是听你说的这些线索现在联系起来一想,已经有眉目了。”无可一惊,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错综复杂,问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你全推测出来了?”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道:“在大漠的时候,任青阳跟我讲过她的身世,她是福州人,她母亲本是魏忠贤的妻子,魏忠贤卖妻卖女,她姐姐被卖作女仆,她母亲逃走时被他父亲所救,跟着到了福州,可惜好景不长,高寀作恶害死她父亲,她母亲带她回到北方找她姐姐,她母亲为了给她姐姐赎身,操劳过度病故了,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任青阳一直以为她姐姐已经死了,不曾想却被高寀收养,钳制魏忠贤而官升至兵部尚书。整件事情真是说来话长,当中细节也甚是曲折,任青阳的义父是孙承宗的密侦,就是五福客栈的福叔,你到那里应该见过他。他告诉我说……”无可被任青阳所救,在五福客栈住过,自然是认识福叔和初九的,听着凌云冲细细说来,无可也了解了事情的原委。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道:“下一步咱们走一招险棋,你就告诉高寀,我身上有他想找的图案。”无可不放心的道:“这样会不会暴露你的身份?如果高寀和魏忠贤勾连在一起,你怎么办?”凌云冲道:“用这种方法查我身世,定是黄坤听命于高寀行事,暗地里在给高寀做事,这事高寀未必和魏忠贤串通。如果高寀和薛如忆真的生有一个儿子,他也应该知道薛如忆的密侦身份,知道薛如忆收留我一事,我的身份他说不定也因此早知道了,为什么他迟迟没有通知魏忠贤呢?这说明他没有和魏忠贤通气,而且另有顾忌,那就是暴露我的身份,魏忠贤一定斩草除根,高寀护着我身份的目的极有可能是他以为我是他的儿子,他手上有魏忠贤的女儿,他怕魏忠贤以他儿子反要挟他,他怎么可能让他儿子出事呢。如果你告诉他我身上有他要找的图案,让他以为我就是他儿子,这样对任青阳的姐姐也更安全,他儿子在魏忠贤身边,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他不是找儿子,一个图案也不足以证明我的身份,就算他向魏忠贤告密,我也自有办法能够应付,他奈何不了我。”无可道:“你这番推断甚是顺理成章,只是这样做还是太危险了,我怕哥哥你……”
凌云冲截下她的话,很有信心的道:“总要赌一把才行的。照我说的去做吧。”无可点了点头,赞同道:“自信敢于决疑,你下此判断不是凭感觉。也许咱们这么一赌,深不见底的谜底就要被揭开了。”忽然凌云冲觉得一阵难以抗拒的眩晕,差点倒在无可身上,无可急忙扶正他,关切的问道:“哥哥,你怎么了?”凌云冲用力甩了甩头抵抗眩晕,然后用一只手支着头,道:“刚才我已及时避开,极力屏气,没想到天茄花会有这么厉害。”无可心里一惊,道:“不是天茄花,天茄花的效力不会等到现在才发作。是……是……是‘血之亲。’”凌云冲也是一惊,道:“怎么会这样的?”无可的眼泪无声的滴了下来,抽泣道:“刚才我以为你是东厂恶人,所以就咬舌头用我的毒血使你中毒。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是我哥哥。”
凌云冲这时觉得头晕一下过去了,感觉好多了,伸手去擦无可脸上的眼泪,安慰道:“别哭,别哭,咱们这一行,孤身犯险,压上血本一搏,注定如此。哥哥现在感觉不晕了,这倒有点奇怪。”无可略一思索,恍然道:“我知道了,你刚才吸入的那一点天茄花以你的内力绝对可以克制住,只是那一点天茄花的药性还未完全消散,碰到‘血之亲’的毒所以你会觉得眩晕。我曾中过竹林小蛇的毒,当我再中‘血之亲’的毒时,却没有发作,我想也许这种两毒能够互相克制,中过竹林小蛇的毒好了以后便能抵御‘血之亲’的毒,所以我没事,但是如今我血中含有‘血之亲’的剧毒,如果你没中毒的时候,你的血就可以解我身上的毒,但是刚才我的毒血溅入了你的口中,你已中毒,而我中过毒,就算以你没中毒的血替我解毒之后我的血也不能再解你的毒的。”无可曾中过竹林小蛇的毒,当时已然痊愈,受了特别的免疫力,所以当她再中东瀛邪蟒的毒提炼制成的‘血之亲’这种毒时,就没有发作。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听了无可一番解说,凌云冲怕她忧心不已,于是半开玩笑的宽慰道:“那就是说现在我身上也中了‘血之亲’的毒,可是你刚才不是说还有什么蛊咒这毒才会令人失忆受施毒者摆布吗?所以你不要这么担心,只要没人知道我中了‘血之亲’的毒,就不会有事。我只是怕会常常莫名其妙的头晕,这可不妙。”无可肯定的道:“不会的。那是天茄花和‘血之亲’两毒相冲短暂致人眩晕,等天茄花的药性完全散去以后,你就不会有事了。”
听无可这么说,凌云冲心里松了一口气,浅笑道:“那就好。你不要担心了。”无可道:“可是中毒这回事终究是很危险的,虽然竹林蛇毒暂时能以毒克毒,可那终归也是一种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体内‘血之亲’的毒会被激发,我一直在研究怎么破解这种可怕的毒。”凌云冲道:“你自己研制的那个能解天下奇毒的药不行吗?”无可摇了摇头,直言道:“我试过,不行。东瀛邪蟒的毒古怪无比,和中土毒物大大不同,‘血之亲’的毒性更不是那么容易解的。”凌云冲淡然道:“生死有命,命不该绝。哪怕机关算尽,甚至豁出去我条命做赌注,这一趟只要能扳倒魏忠贤除掉许显纯高寀,我就已经足够了。”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忽而想起凌云冲写的那手字,坦言道:“以你的字迹看来,你不是甘心久居人下之人。”凌云冲淡淡一笑,道:“妹妹真是心明眼亮,鉴字识人。这么说来,你觉得我会追逐权势,称霸朝堂?”无可目光灼灼盯着凌云冲,极认真的说道:“我只是怕你真的会陷进去,我怕你在那条路上不回头。”凌云冲坦然对视无可的眼睛,正色道:“其实有时候回头路也不是那么难走的。你看得不错,我的字确如我的人,我确是不是甘心久居人下之人,但是我更清楚我甘心和什么人在一起。”
听闻此言,无可心下明了,释然道:“生死有命不由命,我命由我不由天,原来你笔下冲出的是一股傲世之气、一派超脱之姿。”凌云冲心中快慰,神情坦然,轻笑道:“我的一切逃不过你的心眼。你还是这么心思灵敏,慧眼如炬,看什么都看得这么通透。”无可淡然一笑,幽幽的道:“可是我真的觉得很累,在宫中如履薄冰,事事小心翼翼,处处勾心斗角,人人难说真话。有时候,我倒宁愿一睡如死,石沉大海,也许,只有在睡梦中,鸟语花香,人迹杳然,世间澄明,再无国仇家恨,回到童真的岁月。但是一想到父亲的大仇未报,我还是会坚持到底,我忍得住我撑得住。”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心中一酸,脸上写满心疼,抚着无可的头,道:“我们这一行的痛苦,远远不是外行人所能体味的。人后独自哀伤,人前谈笑自若,不需要别人感受自己的委屈,只求问心无愧。不管有多么艰辛难熬,也要看得开。”凌云冲经历过生命垂于一线的时候,他能够体会无可内心的感受,那些遭受过的嘲讽、不甘、屈辱、折磨,都是能想象得出来的。除了任务的艰苦、受伤的痛、精神的疲惫,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也是对卧底而言最大的代价,孤独。血脉相连,经历相似,他们和谐地在思想上平行。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意味深长的道:“隐藏在黑暗里的陷阱并不可怕,可怕得是,陷阱是流动的。我只是觉得京城这片旋涡犹如流动的陷阱,很险恶很可怕,这里人与人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没有任何人是值得我们信任的。我只是想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和我相处过日子。可是我也没有失落,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没有另一半,反而不用太多牵挂。”凌云冲知道无可做了女官,也就知道无可未婚无恋人。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明朝女官多选自江南地区,明朝对于女官的素质要求很高,有从宫女逐级递升的,但是多数是从民间选拔,不但要美丽聪慧、知书达礼,还要通晓文理,谙晓算法,而且要求必须是无夫,至于是未嫁还是寡居则没有限制。凌云冲听闻无可此言,心中一痛,鼓励道:“不要怕,尽管这里再凶险,可是你还有我这个哥哥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我保护你。”无可心里一热,道:“只要能跟着哥哥在一起,便可随遇而安。我真的很怀念童年时在家乡的日子,小桥流水绿荫笼,阡陌依稀飞落红,杏花飘香疏疏雨,杨柳轻摇淡淡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里。”凌云冲心头一酸,感叹道:“其实我也常常忆起在江南的那些安乐时光。”温言许诺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带你回浙江,像童年时那样,和你一起泛舟湖上,过那五湖烟雨任平生的闲适日子。”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这番话瞬间将无可的思绪带回到了从前……哥哥总会想尽办法做些稀奇古怪的玩具来逗她开心,经常会牵着她的小手一起爬到房顶去眺望天穹观月数星星,有时还带她到湖上泛舟抓鱼采莲藕,两人在书房里一同读书温习,叔婶听到他俩琅琅的读书声,都不禁笑起来,连声啧啧称赞,往事依稀,历历在目,一个个普通而又难忘的琐碎小事,都浸透着无尽的温馨,那是她幼年回忆里最快乐的事情。无可想到这里心中大感温情畅快,盈盈笑道:“只怕那个‘你’字,不再是我这个妹妹,是未来堂嫂了吧。平生知心者,屈指有几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哥哥,你是不是找到这样一个人了?她是谁?”凌云冲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浅笑道:“平生知心者,屈指有几人。没想到你们居然说了同样的话。”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轻笑道:“真的吗?她是谁啊?”凌云冲道:“她跟你倒很有渊源啊,你比我还先认识她。”无可歪头思索片刻,猜道:“任青阳?任姑娘?”凌云冲听见这个名字心里就很温暖,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可喜道:“没想到真的是她。”也笑起来。凌云冲道:“你们非但早有缘相识,而且你们生肖也一样,同年同岁。”
无可感到有些惊奇,道:“没想到有这么巧。呵呵,你知道她的事情挺清楚的嘛。”凌云冲笑道:“我也是偶然知道的。在五福客栈的时候,我看到她有一块刻着兔的生肖红翡,那个形状竟然和我送你的这个木雕极像。”说着摊开手掌,将那个椭圆的樟木木雕轻轻放在无可手心里,道:“我在她那块红翡上面刻了和这个相同的图案。”
无可小心的收好木雕,戏谑地道:“你们深情若此,看来我再难容身你的心间。”凌云冲淡淡笑道:“怎么会呢?我的心里始终有你。你跟她不一样,你是我妹妹,在我心里永远有你一席之地。陪你快快乐乐,守护你,是一种升华了的幸福。”无可笑道:“那任姑娘呢?你心里她是怎么样的?”凌云冲认真的道:“士为知己者死,心慕红颜而生。”无可点头道:“知己二字是最最珍贵的字眼了,还有什么能比这两个字更让人觉得窝心和温暖的呢?得一知己,死亦无憾。我真的很羡慕她有你这个知心人,希望你如愿以偿,有情人终成眷属。”
凌云冲只觉怅然若失,神色一黯,轻叹道:“我已认她做义妹了。”无可有些意外,问道:“你这么果断?你真的只要她做你妹妹?那种情那种爱,你真的可以忘记吗?你舍得吗?你愿意吗?”凌云冲道:“对我来说,感情都是一种奢侈。藏在心里,还可以继续喜欢下去,但直截了当的话,可能连喜欢这个人也不可以了。”
无可不解,问道:“难道是庄周爱上梦,只是蝴蝶不愿意?”凌云冲道:“如果真是这样,倒也可相忘于江湖。只是,或许刚好相反,蝴蝶也愿意,算是我放手的吧。”无可道:“但是我知道,放手不代表放弃,你不会放弃的,对吗?”凌云冲微微颔首,道:“有很多事我没告诉她,她也不知道我在东厂,我不想让她为我担惊受怕,更不想连累她。原来真的爱一个人,自己根本不舍得骗她。”
无可眼睛湿润,已滴下几滴晶莹的泪,说道:“以东厂的恶名,你进去做密侦就是万劫不复,至于生死问题就更是不能思量,难以预料。你不想骗她,但你又不能告诉她真相,你不想令她担心,所以你选择了不说。你深入东厂这个大墨缸里,不顾声名,背负骂名,忍辱负重,如履薄冰,置身于牵一发动全身的危险之中,朝不保夕,所以你才跟她保持距离,你不想连累她,更不想将来因你不测而令她伤心。”
凌云冲点了点头,说道:“我不能把她拉进我的黑暗世界里,我既要顾全大局,更要顾全她的平安和光明。当一切充满未知的时候,再怎么亲热又能怎样?她现在跟我越亲近,将来可能越受伤。”无可轻叹一声,道:“你的心意我很明白,你为她想得真的很多很全。”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道:“生死难测险峰行,只怕情多累美人,既然心中有数,又何必留牵挂给别人呢?我不能让她牵肠挂肚担心不已。人生得一知己,这辈子还有何憾?她现在对我这样已经够了,足够了,我不奢望还能怎么样下去,当下我还有事情没完成,等我完成,我一定会跟她表明心迹。只是不知道那时候的一切,还是否如初?”
凌云冲说着,思虑出神,无可看着他痴惘的样子,轻声说道:“与君花下酒,双蝶梦中飞,会有这一天的。”凌云冲苦笑一下,说道:“如今你我走在这条险路上,只怕想回头都不是那么容易。”无可不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凌云冲道:“虽然回头路不是那么难走,只怕有人没想要你我回头。”无可问道:“谁?”凌云冲并不直接回答,道:“当然是知道你我身份的人,指派你我的人,用你我的人。你到孙承宗将军营地去之时,他已然知晓你是谁,你我是什么关系,但是他没有告诉你我在东厂,他只叫你为他做事查他要查的人,他不会想不到如果你卧底的时候和我对上面会怎么样,就好象今天,我们……”凌云冲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实在不好说。
无可听到这里暗暗心惊:如果今天碰到的不是自己哥哥,后果极险。如果不是有这只木雕作相认,自己和哥哥都不知道对方是亲人,在中迷.药的情况下同床共枕了当如何自处。如果自己一先被告知哥哥改叫凌云冲在东厂卧底,自己也不会令哥哥中‘血之亲’的毒。无可思及此,不由得忿忿然,心中惊骇不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听得凌云冲又道:“当年我到军营的时候,或许他不知道你在何处,不告诉我倒也有理,可是你去的时候,他不告诉你我在东厂未免说不过去。他只想着你我各司其事,不想让你我心有所牵,只一心一意替他做事。你我都是棋子,是大明江山的棋子,到头来你我不过是众多棋子中的一个而已,他们只不过是利用我们和东厂的仇恨去赢得他们的目的罢了,在他们看来,一个棋子是不应该有任何自由和想法可言的。”
无可只感到一阵冰凉,一时间黯然失神。凌云冲看着她的眼光里,充满了疼惜之情,颇有深意的说道:“就算是棋子,也应该是个有自己思想的棋子,不要成为任由他们摆布的工具。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越有用的人会被人利用的越惨。我历尽重重,早已参透这个道理。密侦的命运其实只是一颗棋子,一颗孤苦无依身不由己的棋子,但我偏不愿意遵循这样的安排,偏要活出自己的色彩,你要记住,你就是你,不要受任何人摆布,你是为自己而活,你要好好活下去,活自己的命,走自己的路。”无可听了这番语重心长的激励思潮起伏,凝望着凌云冲,点了点头。曾经历过生死与共,剪不断的血脉亲情,无可把凌云冲的话深深的记在心里。
凌云冲掀开蚊帐,朝外面凝神一听,确定已无人窥视,说蚊帐里面又闷又热,让无可和自己坐到床边聊天。无可问起任青阳的一些事情,凌云冲便给无可讲了任青阳和他们自己一样经历过一场大火,还讲了自己和任青阳的奇遇趣事,讲了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她。无可不时和他打趣,也讲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两人谈到不知不觉已近黎明时分,天快蒙蒙亮。忽然听见有敲门声,跟着听见黄坤的声音:“小凌兄弟。”凌云冲没有应声,同时无可也机敏的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凌云冲脸露笑意,心道:“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默契非常。”听得无可低声道:“快,上床,脱衣服。”随即朗声道:“来了,来了。”
凌云冲听从无可的话照做,无可弄乱自己的头发,衣衫不整的去开门,昨晚上黄坤在窗外监视偷窥,定然看到凌云冲和无可在房内缠斗,所以无可此时要故意弄乱头发以作掩饰。无可开了门,随手理着领口和裙摆,黄坤见无可的衣裳被撕破一角,笑嘻嘻的问道:“这位想必就是无可姑娘吧?小凌兄弟呢?昨夜可好?”无可高傲的口气中带着轻蔑的道:“大功告成。我自会与高大人说明一切,不劳黄四爷禀告了。”黄坤朝房间内望了一眼,生怕惊动了凌云冲知道秘密,小声问道:“小凌兄弟还没起来吗?”无可道:“在床上躺着呢,药效快过了,他就快醒了,我跟他说我要走了,至于查到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一句,他的身世如你卷宗所记载的悉数一致。”
黄坤有些心疑,但他知道无可是高寀指派调查凌云冲身世的人,也不敢得罪,问道:“小凌这个事儿非同小可,无可姑娘不能透露给黄坤一点吗?”无可道:“黄四爷,有些事情是跟高大人交代的,我没必要跟你交代,如果有什么该你知道的高大人必然会通知你,往后还会再吩咐你办事。”黄坤心想无可没理由隐瞒查到了什么,或许真是高寀叮嘱她不给自己透露某些东西,犹疑半晌才道:“那小凌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劳烦无可姑娘告之高大人调查结果。如果有什么吩咐,黄坤敬候差遣。”无可道:“时辰不早了,我整理一下该回宫里去了。”说着走出门外梳洗去了。高寀没有告诉黄坤要找云彩纹身这一点,派无可亲自去查,这就是黄坤问无可调查的结果,无可却不透露的原因。
黄坤等无可走了半晌,才慢慢走进房间,叫了声:“小凌兄弟。”听到凌云冲在床上懒洋洋的应道:“在这里。”黄坤走向床边,见凌云冲正在穿衣,满脸堆笑的道:“昨儿我下楼去找那虔婆理论,嘿,没想到遇到咱们厂里的几个哥们儿,硬要拉我喝酒,这一喝就喝得晕乎,被那几个家伙又是敬又是灌的昏天黑地呀,一倒下去到现在才醒啊。这一醒,我就赶紧上来找你啦。”
凌云冲当然知道昨晚黄坤是故意离开给无可和自己制造机会,还在窗外监视,现在他却在这里撒谎,随即缓缓站起身来,一边系好衣带理顺周正,一边冷冰冰的说道:“是吗?我当四爷去了楼下,乐得不可开交了。”黄坤嘿嘿笑道:“怎么样,小凌兄弟,昨夜无可姑娘来了吗?”
凌云冲知道他想探听自己的口风,于是不动声色,故意伸了个懒腰,模棱两可的道:“来了,又走了。我好象见过她,又好象在梦里似的,她的琴声飘飘忽忽,我跟她说了很多话,我睡醒的时候,她在我身边。她刚才跟我说她要走了,她走了吗?”凌云冲这么说让黄坤以为他中了迷.药,被无可催眠,让黄坤以为这差事办成了这计得逞了,以免黄坤起疑。凌云冲这样一说,加之无可方才所言,黄坤信以为真,笑道:“哦,方才在走廊外听无可姑娘说要梳洗整理,刚走一会儿。呃,小凌兄弟你这还念着她么?”凌云冲斜睨他一眼,揶揄一笑,道:“**一度,逢场作戏,我岂会放在心上?”黄坤呵呵呵赔笑。凌云冲看了看窗外,道:“天色已明,咱们该回东厂去了,厂务繁多,还有很多工夫等着咱们去做。”说着就往门外走去,黄坤应道:“是,是啊,走吧。”跟随凌云冲走了出去。
连日来,在东厂很是忙碌,这天,凌云冲到魏忠贤府上去汇报近几天查探的情况。魏忠贤的府第,坐落在宫外的东城,深宅广院,苍松翠柏,花红柳绿,假山奇石,歌台舞榭,气势宏伟的的三层院落,曲径回廊,布局设施颇为精巧,再加之数百成千盏的细纱宫灯,能在晚上将偌大一座庭院照得如同白昼,更显得富丽堂皇、气势非凡。魏府门前那两个娇慵的石狮子荡漾着华贵的风采,那种从骨子里浸透出来的不可一世的气息弥漫着十足的优越感。凌云冲进得府邸,走过几条回廊,远远的看见魏忠贤坐在亭中赏鱼,一条腿有节奏的晃悠着,凌云冲渐渐走近,见魏忠贤目光低垂,盯着湖中无数游弋的锦鲤,时不时撒下一把鱼饵,看鱼儿们抢食,魏忠贤的神色若有所思,一副引人寻味的样子。
凌云冲心里猜想着,带着探寻的目光,慢慢走到魏忠贤面前,微一躬身,抱拳行礼,道:“参见督公。”魏忠贤的眼睛和注意力都没有离开鱼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劈头问道:“你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心里面在想些什么?”忽然被这么问了一句,凌云冲猛地一抬眼,险些一愣,随即又垂下目光,道:“没什么。”魏忠贤重复追问道:“你心里面在想些什么啊。”凌云冲放下两手,抬眼盯着魏忠贤,谨慎的道:“我在想一些有趣的事情。”魏忠贤眉头皱起,样子不耐烦,步步紧逼道:“说出来听听。”
凌云冲目光清冷,反应够快,临时编了个话儿,从容的道:“我看到督公坐在这儿悠然自得,心里觉得很奇怪,怎么一个名动天下的大人物,居然也有这么平凡简单的时候。”魏忠贤转过头看了凌云冲一眼,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道:“哼,以后别让我把一句话问两遍儿知道吗?”凌云冲应道:“是。”同时低下头。
魏忠贤又转头看鱼,一把把鱼饵撒下,道:“我们的时间是用来办事儿的,不是用来浪费的。我绝对不允许东厂里面任何一个人,因为任何一个理由,去耽误厂里的事。”说着瞄了凌云冲一眼,伸出右手一个手指向他摇晃着,道:“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可以。”眼神分明是如此居高临下。凌云冲瞪着魏忠贤不说话。“你跟显纯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儿,我不用问。”魏忠贤又转头看鱼,边撒鱼饵边道,“我只让你们给我好好的办事儿,把任务完成了,把厂里事儿搞好了就行了。究竟谁是谁非,不重要。”转头看着凌云冲,口气轻蔑的道:“反正到头来还不就是为了那一点点,权力,**。”
凌云冲压抑着,低头咬牙,偶尔抬眼一瞥魏忠贤那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听他问道:“说说,这些天查到些什么?”凌云冲道:“自从牢里死了犯人,我和陆超已经密切注意那些人的动向,毫不松懈。我让黄坤把内宫那些犯人的卷宗档案交给我,一定能从中找出一些端倪来。各方面线索在手,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魏忠贤道:“好,好,抓紧办吧,让我看看你的能耐。”转口开始一句句自以为是的教训道:“年轻人,人哪,有一点点张狂,有一点点目中无人,有很多的权力**,都没什么关系,因为如果一个人没有贪念的话他就没有野心,没有野心就没有进取心,没进取心就什么事也做不成做不好。安分守纪,乐天知命,哼,那对老百姓管用,对我们,死路一条。”凌云冲拱手一揖,顺口应道:“属下谨受教。”
魏忠贤轻蔑的道:“去去去,少来这一套。”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信手摆弄着鱼饵,“刚才讲的那些话你要是能听到耳朵里头啊,那是因为我嘴巴里出来的。今天要换成另外一个人你试试看。嘿嘿嘿嘿……”凌云冲侧头盯着魏忠贤,听他继续说道:“我不会教你什么,你也不必受教。我就是用你,你呢,就是被我所用。今天只要我有一天大权在握,你就听我的使唤,那是因为你还有可用之处。所以你现在才可以保有这点儿身份。这就是咱们的规矩。你要是懂的话,你就能混下去。”
凌云冲心念一动,寻思:“这里湖水平静,游鱼逍遥,看起来一副自在景象,可是一洒鱼饵,还是引出争相觅食的丑态,自乱一团,无风起浪。这一幕争相自然早就落到魏忠贤眼里,所以他手底下的人们在他的心目中不也是一个模样吗?我想他每天在这个地方都想着该洒什么样的鱼饵,好让不同的鱼去争食,这就是他的成功之道。不过他虽然看透了这个道理,自己也逃不过这个命运。因为我终于找到让他不可抗拒的鱼饵,那就是让他彻底以为我就是他,让他以为我和他就是同样的人。有这个鱼饵在手,他就不得不上钩了。”凌云冲已猜到魏忠贤看鱼的用意,自己就是这之中的一条鱼,他把东厂里的人都当做这池子里的鱼,他放各种鱼饵控制不同的对象。凌云冲已然识穿,魏忠贤的手段再也无法成为钓他的饵。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强压着心中的忿恨,平静的道:“我懂。”魏忠贤满意的道:“那我今天心情不错,哈哈哈哈哈……”洋洋得意的笑了一阵,问道:“你喜欢这规矩吗?”凌云冲道:“我喜欢这规矩。这规矩我他妈的喜欢得要命。”他努力的在魏忠贤面前表现魏忠贤喜欢和奉行的那套价值观,但他心里却很清楚,他说喜欢是反意,心里十分反感十分不赞同,可是他又不得不表示赞同这些他十分厌恶和反对的观点,出口脏话是他心里十分不满的发泄,这种语气是一种释放,但他的回答没有显露出不情愿和愤恨之意。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面对内心本性里不愿意接受,却又在现实中不得不履行的事时,就会有这样的反应,但隐忍和沉寂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摊牌终将爆发在不久之后的最后那一刻。魏忠贤问:“那你现在最想杀的人是什么人啊?”凌云冲一字一顿的道:“朱由检。”一下说中魏忠贤心里所想。魏忠贤立刻面色一变,遂问:“你认为你能办得到吗?”凌云冲道:“我已经开始了。”
魏忠贤露出一丝诡异的蔑笑,道:“好,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凌云冲道:“属下不会让督公等得太久。”魏忠贤道:“我也不希望等太久,杀人跟玩女人是一样的,日子久了,时间长了,就没什么乐趣了,甚至于还会痛苦。哼嘿嘿嘿,这感觉你现在没办法了解吧?”凌云冲道:“我是不知道,我只逢场作戏,速战速决,我一向都不把女人当作一回事,更不把她们放在心上。”魏忠贤道:“那你心里头都放着什么呢?”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道:“我自己,我只把我自己放在心上,其他的人我一概不理。”魏忠贤极满意的笑道:“你,真是……”但见一个正要出口的“我”字口型,忽而改口道:“年轻啊,哈哈哈哈哈……”凌云冲面无表情地瞪着魏忠贤,听得他又说道:“信王后日就到京回信王府。去办吧。”凌云冲道:“是。”随即转身离开魏府,走去东厂。
天启皇帝病重,魏忠贤很伤心,真的很伤心,那日他在皇帝御床前嚎啕大哭也不是假的,他很明白,如果天启皇帝就此死掉,以后就难办了。天启皇帝的几个儿子都被他和奉圣夫人干掉了,所以垂帘听政、欺负小孩之类的把戏没法玩了,而皇位继承者,将是天启皇帝的弟弟朱由检,所以他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欲除掉朱由检,凌云冲已然瞧出魏忠贤的意图,是以刚才直白说出。凌云冲身在那个虎狼硝烟之地,容不得半点天真和真情,他的真性情被他隐藏,因为在那里,他不可以让自己处处表现出有情。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孤独不只是不可表现出有情,还有不可正确表达自己的思想,甚至还要故意被别人误解。魏忠贤问他想的什么,他不得不做个违心的回答,魏忠贤把他想象成自己年轻时候一样追名逐利的人,他也不能反驳,只能任由魏忠贤误解,这也是孤独。凌云冲是矛盾痛苦的,所以他曾经说:“真的自己在哪里,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能做,有哪点快乐可言?最想做自己,可是不能。他必须揣测魏忠贤的想法,说魏忠贤最喜欢最想听的话说,很违心,而且还不能被魏忠贤发觉,努力的让魏忠贤觉得他是和他一样的人,才能做到其心腹,卧底做到这分上,大成。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很快就在去东厂的路上拦住了黄坤,一见黄坤走过来,便上前拱手施礼,叫道:“四爷。”黄坤眉花眼笑地拉住他胳臂,笑嘻嘻的道:“哦,小凌兄弟啊,咱们都是督公手下的人,不要这么客气了。嘿嘿嘿,走走。”凌云冲也呵呵的笑了笑,两人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园子里。凌云冲机警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对黄坤道:“信王后日到京,刚才我跟督公碰过面,他已经决定动手了。”黄坤问道:“到底什么时候?”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又是一拱手,客套的道:“这就要看四爷的巧心安排了。”黄坤道:“其实这件事情督公早有意旨你来负责,我只不过是从旁协助,略尽绵力而已。”凌云冲道:“咱们只要推心置腹,各展其力,以四爷的大才,加上我的绵薄之力,哪怕大事不成呢。”黄坤道:“嗯!那倒是!”凌云冲道:“不过这到底是督公亲自交托的事,咱们绝不可掉以轻心,绝容不下半点疏忽,一点错漏,你说是不是?”黄坤笑道:“当然,那当然了。”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道:“找到动手的人了吗?”黄坤道:“我手下有三个合适的人选,都是眼到手到,一击必中的好手。”凌云冲道:“其中年纪最大和年纪最小的,我都不要。”黄坤笑道:“我手下没有这种人。”凌云冲道:“那明日午时,我会在城里的那个羊肉面馆等着。”黄坤会意,道:“嗯,一定依时到达。”凌云冲笑道:“四爷办事,我当然放心。”便拱手告辞,移步离开。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第二天将近午时时分,凌云冲独自一人来到面馆,在黄坤指派的杀手所坐的侧面的一张桌子边落座,小二沏着一壶好茶端了上来,抹抹桌子,热情招呼道:“客官吃点什么啊?”凌云冲道:“给我来碗刀削面,羊肉热炒拌面,一并上来,汤多点,不要加葱。”小二应道:“好的。”跑去后堂。凌云冲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杀手,又转眼回来,随口问道:“那碗面真的有那么好吃吗?”那杀手大口大口地吃着面,不转头的道:“不是。”凌云冲道:“那你干吗要吃得这么津津有味?好象这是天下间最好吃的一碗面。”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那杀手道:“哦,既然到手里,也要送进嘴里,就是不好吃,也要当成好吃,这样自己才不用活受罪啊。”凌云冲道:“好,有道理。看来你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会让自己难过的人。”那杀手道:“我杀人的时候,从来不让对方感到难受和难过。”凌云冲微微点头,道:“嗯,你这个人倒还是够公道啊。”那杀手道:“这是我为对方做的最后一件事,不可以不公道。”凌云冲道:“那你应该知道目标是谁了?”那杀手道:“我等着听。”凌云冲侧过身子歪向杀手身边,那杀手也凑近过来,凌云冲低声道:“你要对付的人,就是……”那杀手道:“你说什么?”这时端着面的小二来了,两人散开。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故意道:“为什么我的面没有热炒羊肉呢?”那个杀手“哦”了一声凑近过来看,凌云冲猛然出手,一把卡住他的颈项,折了他胳膊,迅捷地往旁边一推,刚才来的小二适时地甩起肩膀上的抹桌布,三下五除二勒死了那个杀手。凌云冲站起来,走到那个小二前面,说道:“现在该你登场了。在你出门之前,把你要的东西全写下来,我会帮你办妥。”那个小二道:“谢了。”凌云冲道:“不用客气,这是你应得的。”边说边拍了拍他的肩头。杀掉了黄坤指派的杀手,换成的这个人做杀手只是去送死的人,此人叫做王贲,和凌云冲一样都是孙承宗手下的人。
话分两头。朱由检和方正安程雅言日夜兼程赶回京城,这日已到达京城近郊,天色已晚,三人在一家大户人家借宿。明月高照,夜风吹拂,田野里水渠边的青蛙卖力地聒噪,潜伏在草丛里的蛐蛐们也不示弱,两边里争相叫嚷。程雅言睡不着,出来透透凉,见朱由检站立在池塘边若有所想,思虑出神,轻轻走到他面前,淡然笑道:“没想到你也在这儿。”朱由检回过头,见是程雅言,心里一喜,道:“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现在她已换了先前的那套男子衣服,身着女装的她,越发风姿迷人。程雅言微笑道:“我只不过是过来看看。”朱由检问道:“看什么?”语气有些调侃,没有什么比喜欢的人对自己的关心更令人开心了。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自从朱由检在五福客栈见到程雅言拼命保护菲菲,保护一个和自己没有亲戚关系的人,这种侠肝义胆的奉献精神,还有千里赶来京城救李瑾的侠义精神,那时候开始他对程雅言的感觉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这一路走来,程雅言的处事不惊,胸有成竹,冷静持重,温柔内敛又深情如许,作为一介女流心怀大义忧国忧民,身怀绝技而侠肝义胆,朱由检对她从好奇欣赏到关切喜爱。程雅言怔了怔,说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听这户人家说,你在这坐了很长的时间,我倒是非常有兴趣的想知道,你不去休息,到底在想什么?”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朱由检欲言又止,程雅言道:“你难道不想说出来吗?”朱由检面有难色,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程雅言开解道:“你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听你心里的话,而你自己也不愿意随便把自己心里的话告诉别人,其实,这个人一直在你身旁,只不过是,你不想去找他而已。”
朱由检奇道:“谁?”明亮的月光下,程雅言抬眼望着水里二人的倒影,影子的旁边,几朵花瓣飘在水上,“是她,我也有一个她,在我孤独彷徨的时候,她一直伴我熬过最寒冷的冬天,最无情的风雪,也伴我走过最艰苦的路,夏日流火,隆冬飞雪,不管是悲是喜,是苦是甘,她都跟我同甘共苦,别人一定以为我在顾影自怜,可是我却自认为我是在与影共舞。”说着转向朱由检,问道:“你说是吗?”朱由检看着自己的倒影,道:“我也想跟他说话。”程雅言循循善诱的道:“他一直在等你。”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朱由检向前踱了几步,走到凉亭里,说道:“我哥哥现在病情危重,我却不在他的身边,在他需要我的日子里,我却离他而去,当他嘴里还在呼喊着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的心里只惦记着别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想起过他。”程雅言上前给他信心,道:“你说吧,他在听着。”朱由检缓缓转过头,在亭栏边上坐了下来,道:“我在他的面前终日呼天呼地,整天吃喝玩乐,但是他从来都没有骂过我一次,他一直在包容我,保护我,他对我那么好,我却没有想过他。”一番话毕,有一种被埋藏在心底不知多久的熟悉感动,顿时涌上心头,仿佛顷刻又回到了那个曾经嬉戏逐闹、天真烂漫的日子,哥哥牵着弟弟的手,弟弟搂着哥哥的臂膀,二人一起在花园里、在林子中玩耍,如梦一般温馨的回忆。朱由检眼里盈满了泪水,用手抹了一把。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程雅言眼睛湿润了,鼓励他道:“说下去。”朱由检道:“我一直希望,不停的要去他做一个好皇帝,但我却没想过他一直是一个好哥哥,我心里责怪他变成一个怠惰无能的皇帝,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责怪过自己是一个不仁不义的弟弟,我太自私了。”语气颇是惭愧和内疚。一滴泪从程雅言的眼中滴了下来,朱由检抬起头,程雅言怕被看他看见,赶紧转过身去。朱由检叹道:“当下皇兄病情垂危,我真的很担心见不到他最后一面。”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水里波漪阵阵,程雅言的影子却纹丝不动,她眼角含泪,话语深邃的说道:“也许,我们都在期待别人原谅我们的过失,其实,这根本都是徒劳无功的,当一切事情走到最后的时候,最放不过咱们的,还是咱们自己。”朱由检慢慢站了起来,如释重负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其时已入秋,夜风一吹,带来一阵凉意。程雅言轻声细语的劝慰道:“夜深了,小心着凉。现在别想那么多了,你还有机会弥补。明天咱们就进京了,今晚早点休息吧。”一番谈话,朱由检心境开朗了许多,神色渐渐平和,勉强挤出一个浅笑,冲程雅言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回房间。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第二天晨曦微露,三人便起程。进得京城,朱由检安排方程二人在信王府中安顿,即刻要进宫面见天启皇帝。按照明朝礼制,藩王进宫是不许携带兵器和随从的,没有传谕的宦官陪同,朱由检便独自入宫等待传召。他踏上殿门内的青石甬道,深宫隐约可见,却觉得这地方自己是如此的陌生。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随即向两边张望,尽管他并不能透过门格窗棂看到里面的情形,但埋伏在里面的那些如狼似虎的魏阉党羽仍然不禁缩了缩头。略凉的秋风吹到朱由检脸上,使他后背的冷汗更加冰冷。
觉察到异样的情况,朱由检也不惊慌,片刻之间,他镇定了下来,当意识到自己此次进宫处于魏忠贤宫中势力的监视之下,为免落得被陷害的口实,他果断出宫去了。他想眼下处于如此境况,如果没有皇帝哥哥的谕旨,自己是不可能见到圣驾的。他并没有在紫禁城内久留,因为他知道这样是十分危险的,魏忠贤的爪牙很快就会赶来,自己必须做好充足的应对准备。信王府中,朱由检回来后将宫里的情况告诉了方正安。方正安道:“今天我在京城走了几趟,照我所见,魏忠贤似乎已经掌握了京城卫戍的兵力。”朱由检道:“内宫里面,除了殿前刀卫之外,统统都是魏忠贤指派调遣过来的人马。”方正安道:“这么看来,他似乎另有图谋。”朱由检道:“难道你认为他真的要造反?”方正安道:“孙将军的推算不无道理。”朱由检面色凝重,道:“当日魏忠贤带人追到宁夏关,五福客栈一仗便想趁乱置我于死地,还可栽孙承宗将军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后来咱们侥幸逃脱,他没有再追到月泉镇,因为他明白,只要我没死,若是快他一步回京见到皇兄,他的阴谋就不可能得逞,所以他要赶在我们之前回来见皇兄。现下我的安危不要紧,我只担心皇兄和皇嫂在宫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方正安道:“这也是急不来的,现在这个时候,魏忠贤不会轻易让你进宫见皇上的。”朱由检若有所思,叹了口气,道:“但愿事情峰回路转,皇兄平安无恙,不然我怎么也放不下心。”他眉头紧缩,缓缓回房去了。方正安送走朱由检,不一会儿,程雅言便到了,她来找方正安商量,问道:“如果皇帝驾崩了,你看这件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方正安道:“假如事情来得这么突然,不止信王和孙将军从来没想过,就是魏忠贤也没料到事情会出现如此惊天的变数。”程雅言道:“可是我觉得,就算信王能得遗命继承皇位,魏忠贤也是绝不会让他坐上那把龙椅的。”方正安道:“所以我们要特别小心提防,千万不能大意。”程雅言道:“他一定还在担心他哥哥的病情。咱们去看看他吧。”
两人一起来到信王的房间,只见他呆坐于椅上,双眼微红,才哭过的样子,两人静静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朱由检正自出神,回思着当年与兄长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见方程两人前来,扭头看了一眼,默默的又将头转开,轻声说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呢?快回房休息吧。”方正安试图安慰,道:“我想只有一种东西让我和雅言来这里陪你,这个东西,就叫做朋友,是吗?”朱由检回过头来,叹了一口气,道:“谢谢你们。可是今晚我实在是不想说话。”方正安道:“没关系。我们留下来并不是要跟你聊天的,你放心。”程雅言道:“也许,咱们可以这样整整坐上一个晚上,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朱由检一点头,微微抽泣,感动的道:“是啊,我一定会记得这个晚上的。”三人就这样无声的坐着。
翌日清早,魏忠贤找来许显纯,了解宫内和朝中的情况,这时,黄坤忽然急匆匆赶到东厂向魏忠贤报告,“督公,我们的人失手了,信王遇刺,但没有受伤,他身边的方正安程雅言挡住了我们的人。”魏忠贤一脸阴沉,问道:“还有其它消息没有?”黄坤道:“这件事情已经闹到内宫,禁军侍卫已派入内宫,镇守各处,严禁出入。”魏忠贤不耐烦的道:“好了,好了,好了。听你脚步声就没好消息。退下。”黄坤应声退出门去。侍立在一旁的许显纯道:“刺杀不当,打草惊蛇。这个事儿今后不会有机会了。小凌这个事儿做得也太大意了。”
魏忠贤“啪”的一拍桌,怒道:“你怎么知道这回是他出的纰漏?”许显纯结巴的道:“这,我想……”魏忠贤大喝道:“不要想,真的要想,想想咱们自各儿怎么团结对外,怎么打垮敌人,怎么样从中取利。怎么样去巧取豪夺。其它的不相干的坏脑子给我丢掉。”魏忠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好了,你也退下。”许显纯躬身道:“是。”悻悻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