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却说刘凡昨晚在逛青......不对,是在游画舫的时候,隐在黑暗中的大楚皇宫,那朦胧宫灯微微闪烁,雨后的天空格外的清亮,星月当空,一片月色透过窗格悄悄洒落在暖阁里。
这里没有点太多的灯,项景武坐在御椅上,摆在他面前的是八个读卷官拟出来的殿试成绩。
殿试虽然随意,但也有它的一套规矩,表面上好像是皇帝亲自排定成绩,不过这只是表面而已,皇帝老爷们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把三六九等都列出来,毕竟一百多个贡生,说得难听一些,只怕这么多人里,项景武还能记起来的名字实在不多。
所以往往殿试之后,读卷官在进行磋商之后会拟定一个成绩,上呈到项景武手里,再由项景武批红。
当然,如果项景武觉得不满意可以退回去,让他们重新拟定。
这份成绩单显然让项景武有些不满意,他目光幽幽,将其放在一边,沉思良久,随即慢吞吞地道:“章康。”
章康今日当值,上前一步,道:“奴才在。”
项景武不动声色地道:“朕问你,你觉得朕的试题,谁答得最好。”
这关系到了抡才大典,可不是章康可以过问的,现在问到头上,章康很是谨慎地沉吟了一下,才道:“奴才不知道。”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绝不能乱说,章康恪守着这个规则,一分一毫都不敢逾越。
项景武冷笑道:“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知道,不过你能这样谨慎,那也是好事。”
章康不由松了口气。
项景武又吁了口气,手搭在御案上,慢悠悠地道:“轩宇是看透了朕,现如今内库充足,而突厥凶残,肆虐神州,朕就有了平蛮的打算,此次殿试,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借着殿试,申明突厥之害,表明朕平蛮的决心,因此朕出的那道题,轩宇以玉石俱焚四字破之,很是巧妙。”
章康连忙道:“刘公子深谙帝心,奴才往后一定好好向他讨教。”
项景武哂然一笑,道:“讨教?他的东西,你学不来,做好自己就是了,聪明人可以耍聪明人,你不足够聪明却想玩心眼,只会惹人嫌。”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道:“我们的赌局还算数吧?”
皇帝的赌局,谁敢说不算?章康忙道:“自然算数。”
项景武微微一笑道:“这便好。”他提起朱笔,在御案上的奏书上改了几个字,随即道:“拿宝印来。”
宝印自是玉玺,不过这楚朝皇帝的玉玺比较杂,不少皇帝都有自己的私玺,想要颁布旨意都用私玺盖章。不过项景武不同,他是极其讲究规矩的人。既然向章康问玺,章康二话不说,连忙去取了。
过不多时,便端了个木匣子来,取出“皇帝奉天之宝”,项景武接过,宝印太沉,以至于拿在手里,沉重得令他的手腕青筋都给显露了出来。可见暗暗用了不小的气力。眼下大楚朝有玉玺十七方,比如皇帝日常用的皇帝之宝,又如用于征伐的皇帝信宝,或是用于祭祀宗庙的尊亲之宝、用于颁布诰书谕示臣僚的制诰之宝等等。
只是项景武手里这方宝印却是皇帝奉天之宝,最是珍贵,主要用于祭天等大典礼仪,而科举考试,抡才大典,其意义不在祭天之下。所以现在这份圣旨,所盖的宝印便是皇帝奉天之宝。
项景武狠狠地盖印下去,显得有些疲倦了,呼了口气。放开了手。
章康连忙将这宝印收了,仍旧端着木匣子在旁静候吩咐。
项景武沉默了一下,道:“放旨意出去吧。明武十三年癸未科明日午时放榜,这份旨意先送去礼部。让礼部做好准备,所中进士人等定于元月十五这一日入宫觐见。朕要亲自勉励,此外,所中进士人等或外放为官或送各部观政,事先都拟个章程来,吏部也要及早准备,明日的时候再颁布诏书,传诏天下。”
章康郑重其事地道:“奴才遵旨!”
以往殿试放榜,关注的人倒是不多,毕竟到了殿试放榜,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人已经不多了,那些名落孙山的士子,此时只能黯然收拾行礼准备回乡,期待三年之后再放手一搏。
因此坊间的议论并不多,但凡涉及不广的东西,说的人少了,大家自然不好讨论。
只是今年却是不同,殿试的事早已传出来,又是同年互殴,又是顶撞考官,又是殿前摔玉,这么多戏码一起出来,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京师很热闹,事实上不只是京师,便是北地也很热闹,只是两地的清议却是两个极端,京师这边,如今都是逢说刘凡便捶胸跌足,说什么斯文丧尽,说什么人心不古,自然是对刘凡的行为不理解,甚至是反感。
可是在北地,无论是士人名流还是贩夫走卒,竟都是为刘凡拍手叫好,从前纨绔的刘凡如今扬眉吐气了一回,从前大家看不惯他,瞧他放荡不羁,可是如今却是一个个交口称赞。
两地的对比实在过于强烈,其实稍稍一想也就能明白,京师乃至江南的士子根本不晓得突厥是什么,自然觉得刘凡无礼太甚,殴打同年本就了不得,连考官都敢顶撞,这就有违师道了,虽然只是读卷官,对于刘凡来说只算半个宗师,但半个宗师也是宗师啊,就算人家不主考,那也算是长辈吧,堂堂读书人做出这种事,自然是有违圣人教化。
可是北地不同,刘凡殴打同年,顶撞考官,甚至于殿前摔玉,所围绕的都是一个主题,那就是平蛮。
北地这边,苦突厥久矣,谈及突厥,无不恨之入骨,人人悲愤,而刘凡在宫里发出这个声音,无疑是说出了所有人想要说的事,道出了大家憋在肚子里的话,让人一听之下,便觉得痛快淋漓。
这就是看问题的角度问题了,京师这边纠结于刘凡的放肆,所以嗤之以鼻。而北地那边,却是看重刘凡的仗义执言,甚至是拼着前程不要,不畏强权,敢于为大家请命,于是乎,大家自然对他趋之若鹜!这样争议的人物,可谓是旷世难见。
当然,这只是后话。总之殿试受了关注,那么这殿试放榜自然也引起不少有心人的观望。大家只想看看,这个“大胆放肆”的刘凡到底会是什么成绩。
刘家这边自然是笼罩在不安和兴奋的气氛之中。只是殿试所谓的放榜却不是像会试一般悬挂出来,而是旨意直接到礼部,再由礼部官员分批行动,前往考生们下榻之处宣读旨意。
因此这不是榜,而是旨。
未来的刘大官人此时一身儒服,只要接了旨,就要立即拿着旨意前去吏部点卯,因此外头的轿子都已经准备好了,是刘老爷早已定制好的,官人才能乘轿嘛,殿试结束之后,这官是板上钉钉——没跑了,自然要预先准备,不只是如此,还雇了两个轿夫,其实早在刘家吃了两天的闲饭,不过今日就要正式上工了。
现在刘凡就在等旨意来,只是这等旨意的过程实在是不太愉快,他总觉得老爷子看他的目光很异样。
“罢了,且不管他,或许是他昨日太紧张,权当是这小兔崽子出去买醉放松罢。”刘守义心里如是想着,便稳如泰山地坐在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