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生们换了干衣衫,听着殿外的雨声,各自落座。
八个读卷官并没有指定谁是领头的,按理来说,他们都是皇帝的读卷官,这领头的该是天子,只是按照规矩,读卷官之间也需论资排辈,谁的资历高,谁就来主持初审事宜。
八个读卷官,其中有两个人地位最高且不分上下,一个是礼部右侍郎,一个是翰林学士,这礼部侍郎品级高,翰林院固然是清贵,不过学士也不过是正五品,只是在大楚朝,资历可不是这么算的,翰林院的学士把持着翰林院,负责草拟诏书,颁布旨意,等于是天子的秘书处,里头的官员大多显贵无比,是朝廷的储备干部,指不定哪天就升迁成了尚书大佬,甚至是成为更高层次的左右丞相之类的人物。
从实际角度来说,翰林学士杜湘的前程远比这位礼部侍郎刘希要似锦得多,只是另一方面,刘希是宣治十七年的进士,而杜湘却是弘文八年的进士,如此算来,刘希的资历还是比杜湘高一些。
刘希咳嗽了一声,先看了杜湘一眼,也当仁不让,随即道:“诸生会试高中,可喜可贺,今日殿试,老夫不免要多多赘言几句,先说一下殿试的章程。”
其实殿试相对其它考试来说,算是最宽松的,规矩少,也没有兵丁搜查,全然不见紧张的气氛,倒像是读书人在一起聚会,或是在国子监的六堂里听讲。
刘希开始讲了一些规矩,后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腻味了。随即微微一笑,道:“话不多说,当即开考吧,诸生准备笔墨。”
坐在案牍后的贡生们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本想磨墨,却发现这墨早已是磨好了的,于是铺开纸来、提笔,一个个随时要下笔的样子。
其实这也就是装装样子,就算是出了题。一般人也没这么快下笔,大家无非就是为了表现出一点蓄势待发的态势,好让读卷官们增添几分好印象而已。
过不多时,便有太监取来一份圣旨,展开来念道:“殿试题曰:安国制蛮之道,又曰:朕登极十又三年,北方一地,蛮夷频扰,愈演愈烈。蛮贼视****国中无人,日夜袭扰北方各镇,北地士民深受其害……”
策论题的题目往往在五百字到一千字之间,不过字数再多。那也是空话套话,最重要还是那一句安国制蛮之道,这才是正主儿。也就是说,这场策论的中心题目就是让考生们写出一篇平蛮的策论出来。
贡生们听了题。有人眉头一动,露出喜色。有人却是一脸苦瓜相,竟是不知如何动笔。
蛮夷,也就是突厥之患最严重的就是甘肃、陕西、山西和河北一带,所以那里的考生时不时都能听到一些突厥的消息,再加上民间对突厥的深痛恶绝,那些吃了没事做的人免不了要大放厥词,琢磨一下制蛮的方略,虽然是闲得蛋疼,但是这东西毕竟能启发思考,许多甘肃、陕西、山西和河北一带的考生怕是都有不少平蛮的想法。
可是对于其他地方的贡生,他们对于突厥,只是略有耳闻,并没有所谓的“切肤”之痛,谁吃饱了撑着琢磨这个?而且这一次大家都在猜题,以为这一次朝廷考的不是辽东方略就是治水,或者是流民,结果居然出了这么一个“难”题,这不是要命嘛?!
可是人家出了这个题目,你又不能不考,天子是不会和你讲道理的,还是老老实实地扯淡吧。
刘凡听了这个题目,心里顿时大喜,他琢磨一下,随即动笔,这一考就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就有人交卷了,率先交卷的是个河北的考生,此人像个教书的先生,看起来,年龄三十有余,像他这样的年纪率先交卷,未免显得有些草率。
不过深谙殿试规矩的人却是晓得,殿试里头率先交卷的人却是占了一定的优势,这河北来的教书大叔显然是早有人点拨,这一次可以说是有备而来,因为大多数读卷官对于第一份试卷都会有一种宽容的心理,往往都会与考生说上几句,若是考生答得好,印象分更是不低。
这教书大叔将试卷交了上去,随即这些慵懒的读卷官们精神一振,一个个将试卷传阅过去,若是觉得这份试卷尚可,则画一个圈,若是觉得不好,则直接打个叉,八个阅卷官,至少要有六人画了圈,才勉强能通过这第一关的遴选。
读卷官们一一看着文章,当即给了答案,这教书大叔站在一边看,面露喜色,显然他的试卷受了大多数读卷官的认同。
待所有考官都拟定成绩之后,刘希微微一笑,对这教书大叔道:“你过来答话。”
教书大叔连忙上前行弟子礼,正色道:“学生赵峰,见过大人。”
刘希颌首点头,随即道:“你的文章倒是不错,你又是河北人,想来深知突厥之患,你在文章中说杀蛮不如诛蛮之心,这句话是你自己感悟的吗?”
赵峰正色道:“学生是河北人,久闻突厥之害,这蛮夷尽都是长途奔袭而来,穷凶恶极,可是学生想来,这些蛮夷固然可恶,可毕竟也是人,子曰:‘夷狄入华夏则为华夏,华夏入夷狄则为夷狄。’汉夷之分,在乎于礼,因此要制蛮,朝廷固然需要陈兵威慑,与此同时,更要加紧教化,这教化即是诛心,诛其恶心,而使其知礼,如此,则蛮患可平,北地可靖。”
他的一番话顿时换来不少读卷官的认同,众人纷纷点头,刘希更是大加赞赏,他毕竟是礼部右侍郎,教化的事自然要归礼部管,这下礼部少不得又要凸显一下自己的重要性了,更何况赵峰的回话深谙圣人之道,刘希勉励道:“很好,杀人不如诛心,进剿不如教化。你到一边去坐着歇一歇吧。”
赵峰喜滋滋地去休息了。
接着贡生又接二连三的交卷,八个考官开始忙碌起来,因为天子还等着亲自奏对,时间紧迫,自然不能耽误,因此一份份试卷当场批阅,又过了半个时辰,大多数人都已经交了卷,唯独刘凡却还在凝眉不语。
有心人就会发现,刘凡的策论文已经写了三遍,第一遍他不满意,接着搁置到一边,而后又重写了一份,照旧还是不满意,所以现在是第三遍了。
按理说,刘凡乃是穿越者,制蛮的策论要写出来也容易,水平绝不可能在赵峰之下,其实刘凡前两遍的思路和赵峰可谓是不谋而合,也是按着教化的宗旨来写的,只是写着写着,刘大会元心里觉得憋得慌。
什么教化,什么诛心,都是狗屁,都是自己骗自己的笑话,那些无用的书生或许还陶醉在所谓的教化里头,可是刘凡不愿意做这无用的书生,他两世为人,也亲自面对过突厥,深知所谓的教化和诛心在这些如土匪般的蛮夷眼里,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高明的人忽悠别人,往往是连自己都给忽悠了进去,偏偏刘凡是个清醒者,他第一遍的策论写出来,水平绝对不差,若是交上去,绝对能够过关,只是写到后来,他心里不知上了什么邪火,竟是将这篇策论直接PASS了。
刘凡可不是个有节操的家伙,节操这东西一般情况下就是他刘大少爷的夜壶,有用的时候拿来用一下,没用的时候就给踢到一边去。可是今日却不晓得怎么了,写这诛心文章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生灵涂炭的场景,耳畔仿佛传来妇人的哀嚎,传来婴儿的哭啼,传来肆无忌惮的狂笑......
他开始焦躁,硬逼着自己写了第二遍,依旧写他的诛心,写他的教化!理智还是勉强战胜了冲动,只有这样写才有前途,才能换来美好的未来,他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关键时候可千万不要掉了链子,而后心里默念:“要脸还是要官,要脸还是要官……有了官做,还要脸做什么?”
“我靠!”终于,他心里默念不下去了,心里破口大骂一声,随即又将第二遍的策论给撕成粉碎!
好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否则看到这个眼睛发红、目眦尽裂、状若疯癫的刘大会元,保准要被吓一大跳。
而此时的刘凡,心思居然平静了起来,眼眸亦是恢复了清澈,他脑海一下子清明起来,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不一会儿,一千字便写完了,可刘凡似乎还未尽兴,于是继续,又写了三千字,似乎还觉得有些隔靴挠痒,很不爽利!于是依旧下笔,足足写了一个多时辰,等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洋洋洒洒地写了近万字。
连他都被自己的速度给吓了一跳,两个多小时写了近万字,而且还是用依旧不习惯的毛笔写的,他都怀疑自己是否被哪位网络写手给附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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