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突降暴雨,瓢泼倾盆,如同天地垂泪。
连生和金陵古榕寺的几百名僧人一道,在周可馨灵堂前拜忏念经,直至后半夜,才返回坤宁宫和衣歇息。梦中,连生见乐斋、罗翠花和周可馨三人,端坐莲台,向他微笑不语。
“师叔!这是梦吗?”
“醒了是梦,没醒就不是梦。”
“三娘,为什么你们都和馨儿在一起?”
“你师叔特意要我多留几天,就是想约上馨儿一道走。”
“走?去哪里?”
“自来处来,当然回去处去。连生你放心,馨儿已完成所愿,功行圆满。”
“馨儿,你可有什么话跟我说?”
“但以箕裘承祖泽,且将艰巨付儿曹。该放手时总须放手,天下人自有天下福。你顺着自己的心去做吧,馨儿一直都相信你。”周可馨笑容祥和而温暖。
连生一时难会其义,只痴痴问道:“你还会来看我吗?”
“你啊,自来仪寺出世,莫迷失了净念,想我时我便来了,不然以后你永见不着我的。”
周可馨言语声渐远,三人已踏祥云而去。
“馨儿……”连生从睡梦中醒来,屋内还洋溢着淡淡的檀香,一切都如此真实。
窗外,天还未亮,大雨淅沥如前。
连生感觉那股清幽的檀香,与周可馨生前身上散发的极其相似。这么说,轮王七宝中的玉女宝已离自己西去了,连生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孤独与凄凉。
坤宁宫为皇后寝宫,比郑依玲、马翠儿等人的寝殿更大。周可馨生前简朴,卧室内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豪华的家具器物。连生起身,在房中细看,仿佛每件小物件上,都藏了一段周可馨的过往,挥之不去,无比痴缠。当他打开床头的梳妆箱时,发现一件之前从未见过的檀木盒子,盒中放着两根灵签。
连生掌灯细看,一支签头写着“坤”字:“红轮西坠兔东升,阴长阳消是两形。若是女人占此卦,增添福禄称心情。”
“马援女立为皇后……”连生曾听贾承平提起过这支签,难道这支就是连成棣曾拿给贾承平求解的灵签?
另一支签头写着“乾”字:“天开地辟结良缘,日吉时良万事全。若得此签非小可,人行中正帝王宣。”
“宋太祖黄袍加身!”连生吃了一惊,他熟悉观音灵签的所有签文典故,深知“乾”字签的出处,这乾、坤两签,分别是观音一百支灵签中男、女香客可抽中的最好的一支,都是上上签,“宋太祖,马皇后……这就是连成棣、宋谊蓉在峨眉山上抽中的签?怎么会在皇后房里?”
“啪!”地一声,连生合上檀木盒子,揣入怀中,坐在圈椅中沉思:“皇后弥留之际,仍坚持打发连成棣去汉阳,和两支灵签有关系吗?她叮嘱朕勿轻言废立,难道也和灵签有关系?而且,贾承平临终时关心着的,竟是成棣与宋谊蓉是否已成婚……”
细细一想,连生已猜到其中大概。
连成棣能力出众,可要说他比太子强多少,倒也未必。再则说,众皇子中,连成朴、连成枢、连成梓也都见识不凡,尤其是连成梓,文韬武略,颇有雄主风范。周可馨对太子情有独钟,想必是她得知连成棣和宋谊蓉都抽中了罕见的上上签之后,生怕因此惹来是非,才将两人灵签收在自己房中,临终前还不放心,又劝我勿擅言废立,怕引起诸皇子夺嫡惨剧。
想到这里,连生再次回到周可馨的灵堂,见一干僧人和诸位皇子仍端坐堂前拜忏念经,连成棣也在其中,诚恳悲戚,见于行表。
连生将连成棣叫到身边,命他明日启程赶赴汉阳筹办粮草。
连成棣想不通:“父皇,母后殡天,儿臣是嫡子,焉有不扶灵守孝之理?”
“这是你母后的遗命,又是朕的旨意,你想抗旨吗?”
“儿臣不敢,可是……”连成棣实在觉得父皇之命不合人情,又不敢出言顶撞,只是紧咬牙关,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京城有太子行丧仪之礼,你须尽早赶到军中,向诸将通报消息,务必以大捷回报皇后在天之灵。众皇子中,皇后向来一视同仁,你虽为嫡子,和成林、守谦、岐梅他们也是一样的,明白吗?”
“儿臣明白,儿臣明日就出发,望父皇保重龙体……”
连生心中也有些不忍,却狠心道:“国丧之年,你和凤婵姑娘的婚事,往后再说吧。”
“儿臣省得,请父皇放心。”
“回去准备准备吧。”连生看着连成棣退下时的委屈悲怆,轻轻叹了口气。
七日后,周皇后发丧,享年五十一岁。连生谥周可馨号“孝慈皇后”,葬于孝陵,众皇子中除连成棣、连成梓、连岐梅外,都参加了丧仪,可谓举国同哀,山河失色。
连成棣一行匆匆赶至汉阳,盛成铭已备好粮草,装船漕运,数日内即达昆明。
当卫良、连岐梅再次领兵征服云南局部地区时,云南土官杨苴散布大旸军队已经班师回朝的消息,纠集了二十万叛军攻打昆明。当时守昆明的是王长春、连成梓,因昆明城中缺粮,多数士兵已经生病,形势十分危急。卫良、连岐梅闻讯,率兵返回昆明助战。
连成棣刚到昆明,连成梓便冲入王长春营帐,上前一把揪住连成棣怒喝道:“你就这么筹办粮草?险些让大旸驻扎昆明的二十万兵马全军覆没!”
连成棣无力解释,悲苦、疲惫交瘁,瘫软在地上,放声痛哭道:“母后殡天了!”
“你说什么?”连岐梅惊声问道。
“娘娘薨了!我连送她一程都未能如愿,皇上便下旨催我前来送粮……”
连岐梅听罢,如同万箭穿心,“噗”地喷出满口鲜血,晕死在地上。
卫良、王长春等人均惊慌失措,吩咐士卒、军医将他抬去诊治。
连成梓也跪在连成棣面前,痛哭着喊了一声:“四哥……”
当夜无话,三军恸哭,谁都没心思吃饭。卫良一看不是办法,亲身前往各处军中喊话道:“皇后懿德四方,必将保佑我们旗开得胜,皇上也有命令,要我等奋勇杀敌,以云南大捷,报皇后在天之灵,你们准备好了吗?”
众将士这才打点精神,在卫良、王长春、兰玉等人率领下,祭旗告天,三军出动,向疯了一般冲向敌营,叛军见其锋锐难挡,大败溃逃,昆明得守,稳定了局势。
此后卫良等大军班师,留连岐梅驻守云南。
连岐梅上疏连生,请求让军队屯田,连生准奏。军屯解决了驻军吃粮问题,两年后,云南屯田总数百万余亩,促进了云南的农业发展。连岐梅又动用盛成铭的商贸人脉,引来大批商贾运进米谷、布匹和盐,发展商业,开发盐井,增加财源。同时,还整修道路,保护粮运,增设府学、州学、县学达几十所,择选民间及土官的优秀子弟入学,每个月赐给饮食,每年赐给衣服,云南政治、经济状况得到极大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