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如琪骤然离世，让连生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是爱？”它不在自己求索无度的片刻欢愉里，不在卿卿我我海誓山盟的巧语里，而在郑如琪每日为他做的浓汤、甜点中，在她揉捏自己酸痛肩膀的指尖上，在郑如琪含羞带怒的颦笑间，在连汐杏和连成朴的欢笑里。
王长春搜查过二十多名刺客的尸身，除了一些铁蒺藜暗器、毒粉之外，一无所获，只好小心将铁蒺藜和毒粉包好放在盒子里，呈给连生。连生问道：“王四，什么人知道朕已到汴梁，遣刺客来杀我？”
王长春道：“铁蒺藜常用于战场，洒在地上以延迟敌方行动，现在看到的铁蒺藜比常规的要小，非四刺，而是六刺，中原一带少见。江湖上都传言四川唐门是暗器世家，专门打造一些独特奇怪的东西作为暗器，可唐家堡究竟存不存在？在哪里？一直无人知晓。”
连生道：“说远了，朕与唐门无怨无仇，他们何劳千里追杀？暗杀行动，恐是我军中人为之。你将这二十多名刺客送往各军中，邀人辨认，一有消息，即刻回朕。”
“是。京都已克，为安全计，皇上是否先回金陵？”
连生沉痛点头：“如琪待朕甚笃，须让她叶落归根，命禁卫军打点准备回金陵。朕在汴梁遇见刺客的消息，通令所有官兵守秘，就说郑贵妃是染病薨的。”
王长春领命下去，齐福不多时回禀道：“皇上，林元帅送来的美人也一道回金陵吗？”
一提美人，连生心中隐隐刺痛，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己也犯了糊涂，好在现在醒了还来得及！廉佑德的《伐靖檄文》、宋达的《平靖表》，都在骂靖顺帝荒淫之过，祸害甚矣！难道自己竟与欢睦是一样德行吗？
连生和齐福来到靖妃子的大屋里，命人将王羽婷、李碧瑶也请了来。
连生道：“昨夜郑贵妃遇难，朕痛定思痛，悔不当初。古人言：红颜祸水。祸水岂止红颜耶？奇珍异玩，凡有所好，皆是祸水。红颜，朕之所好，众美人怀璧其罪也。可朕不忍心杀你们，十位原靖妃子，每人各派一万两银子，有宗亲的送回宗亲，无亲人的另嫁于人，好自生活吧。”
王羽婷冷冷盯着连生，等他继续把话说完。
“旸军与靖军仍在交战，王羽婷，你若愿意，不如修书一封，劝你哥哥投诚，使晋陕百姓免于战火，如何？”
王羽婷冷笑道：“时人都说连生是个英雄，乃轮王转世。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齐福斥责道：“大胆！”
连生摆摆手，示意王羽婷继续说下去。
“靖妃子十人，在王宫生活多年，习性大异于前，离开王宫，无非是送她们去死。我哥哥当世英雄，又岂能因我一封书信便来投诚？红颜当前，情不自禁，非怀璧其罪，罪在汝心。你若无自律检点之心，从容之度，实不该夺这天下。”
连生自忖前几日的荒唐，脸上微微有些发烧，沉默良久，吩咐道：“一并回金陵，待朕与皇后商量后再作计较。”
连生一回金陵，百官群情激愤，在朝堂上炸开了锅。
王可义道：“朝堂有小人，天降灾异于国。大旸初立，遭逢大旱，求雨不应，实为贾承平不敬天帝，滥杀无辜，臣恳请陛下，诛杀贾承平，平民愤，偿天酬。”
在汴梁，连生就收到句容、粟阳、和州、濠州、汉阳等地知县、知府弹劾贾承平的奏章数十封，他之所以留中不发，是他心里清楚，李彬问题不小，虽无实据，但与王可义脱不了关系，这些弹劾贾承平的人，基本都是王可义一手扶植起来的。贾承平处事过激，命百官相互检举，搞得人人自危，引起强烈反弹，对一个位居要职的人来说，实为大忌。法不责众，朝堂上虽有贪官，可一下子也不能全部清除，不然政令推行，谁来做？
连生道：“贾承平，祭天时动刑，你曾说‘杀李彬，天必雨’，今不雨，是何原因？”
贾承平道：“天应人事，国有奸佞，虽诛杀李彬一人，不足以感天地，然一时查无实据，臣请三策，以应天心。一，解散安置阵亡士卒妻的寡妇营，听任改嫁，或送还回乡与家人团聚；二，死亡工匠由官府代为安葬；三，原蔡诚军中将吏应免于充军。行仁德，得民心，天意必有所感，十日内应雨也。”
连生道：“贾中丞所奏，不无道理。国有国法，李彬贪污挪用巨资，罪证确凿，据国法处置，大快民心。天若知之，何罪于民？准贾中丞所奏。”
王可义心有不甘，率群臣跪地恳请。连生道：“莫以罪臣李彬，而失朝堂和气。王丞相，你们都退下吧。”
连生退朝后，便去坤宁宫见周可馨。周可馨知道连生最近心情很差，可郑如琪葬礼诸事，都要找连生商量拿主意，见连生进门，也顾不得其他，一一问道：“郑贵妃膝下无子，哭灵守孝安排哪位皇子较好？”
连生手扶额头，将周可馨拉到身边坐下，说道：“和郑依玲谈谈，将连成朴过继给郑贵妃，这孩子一直就是如琪带大的，和如琪感情深厚，他自个儿估计都不知道郑依玲才是他亲娘，一直是‘大娘、大娘’地叫。”
周可馨点点头，又想问其他事，连生摆摆手：“其他的，你来拿主意。”
周可馨有些意外，握住连生的手道：“朝堂事烦，切莫乱了心神，你先坐会儿，晚上我来下厨，给你蒸条桂鱼怎么样？”
说到下厨，连生想起郑如琪来，心里又是一酸，忽而觉得应该珍惜眼前人，便不由自主地从身后将周可馨紧紧抱住，说道：“好。”
周可馨被连生有力的双臂抱着，心中涌出一股甜蜜，却想起另一件事来：靖妃子十人，连生吩咐过赏于有功将士为妾，可王羽婷、李碧瑶，得办婚仪啊，这红白冲撞，自己哪里敢提？便回身道：“皇上，臣妾听说京都已克，高丽李成桂既送她妹妹入关，必是军情紧要的时候，可以的话，能否由林元帅、裘士礼领兵，自辽阳突入高丽，助李成桂一臂之力？早在麒麟三年的时候，宇青军中有一支，好像叫马丙炎的，就已经杀入高丽，占了西京的。后来耽于享乐，疏于防范，才让高丽军杀了回来。大旸神武之兵，几日内攻入西京，并非难事。”
连生心里暖洋洋的，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由林茂生、裘士礼领兵助战高丽，朕同意，但其他的事情，明年再说。真的，朕想多陪陪你和依玲，特别是依玲，朕好像对她有些疏远了，不爱带孩子，她却是爱带我的。”
“你知道就好。”
“看，才说几句亲密话，老毛病就犯了，你呀我呀，外人听见还了得？”
“哪有外人？皇上，准备用膳啦！”
连生和周可馨忍不住相视一笑，又想到仍是郑如琪戚日，忙收拾心情，面露尴尬，周可馨在连生额头点了一下，去了后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