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剑雄拿到告示,眉头紧皱,问道:“王可义,你为官多年,历任主簿,何以一张告示都写得如此粗鄙?”
王可义委屈道:“连医王特意叮嘱,务必要说大白话,好令城里百姓人人都能看懂。”
周剑雄道:“你叫连生进来。”
不多时连生进屋,周剑雄气道:“连生,公告里‘即日起按人丁分地’,你哪来的地?”
连生道:“要想动员百姓,地为根本,他们手里有地,心里才能装着义圣军。何况,农户无田可种,定阳则无赋可收,军队便无粮草军资。这些地,得从瓜分豪绅之家而得。”
“嘿嘿,这么说,我们周庄周家、鼓庄郑家,固镇曹家,便成义圣军瓜分对象了?”
“额~,周叔叔,如今既已举事,连生恳请周家率先垂范,不然所有豪绅都将抗命。”
“大胆!周家田地,均是祖业,哪一块地不是真金白银买的?哪一年我们没向县衙交税?何以百姓之家不能抢掠,豪绅之家便可瓜分?”
连生脸上也憋得通红,说道:“豪绅之家广置田产,富者益富,贫者益贫,方有各地流民造反之事,义圣军若不能践诺,真正给予百姓田地,我们这般举事,与儿戏何异?”
周剑雄想不到连生这般倔强,怒道:“好哇连生,如今你是圣女教大医王,便先欺负到周家头上了,你当我不敢杀你么?”周剑雄四顾一看,见房门边放着一把竹笤帚,操起来就打。
连生前胸后背吃了几竹棍,疼痛不已,却忍着不动。
这时周可馨、周仲强闻听动静,赶了过来。周可馨将父亲拉开,问清原委。
周可馨道:“爹,您先消消气儿。”
周剑雄余怒未消,说道:“仲强,你还说连生可靠,你看看,举事第二天,就要瓜分我们周家的田地,这以后,要可馨去要饭吗?”
周可馨见周剑雄稍稍气缓,说道:“爹,‘均田地,开太平’,是义圣军立的大旗,我们周家不带头,便是砍了义圣军的大旗,这仗咱还能打吗?”
“你这少不更事的丫头,你懂什么!”
周可馨听了也生气道:“爹,实不相瞒,瓜分豪绅田地,是女儿的主意。您要是不愿意,连我一块处置好了,今天我便死去。”
周剑雄一摔杯子,指着周可馨怒骂道:“好哇,馨儿,人还没嫁,就学着跟人联起手来算计你爹了!好大的本事!你当爹真舍不得打你是吧?啊?”周剑雄一着急,又四顾寻家伙想教训周可馨。
周仲强一看不得了,周可馨长这么大,还没见周剑雄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忙上前抱住周剑雄,劝解道:“老爷,小姐和连生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周家都加入义圣军了,争的是天下,老爷何必太心疼周庄田产。田产没了,可以再买,女儿打坏了,仲强……我也不想活了。”
周剑雄听得“女儿打坏了”一句,心里一阵疼,才感觉自己气昏头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道:“老周,你糊涂啊!你们都以为我是心疼祖上那点产业是吧?你们还年轻,馨儿,今天我若是率先分地,那不是在将郑家的军吗?啊?你们知道郑家的心思没有?!”
周可馨撅着嘴,眼泪汪汪地说道:“爹,所以才要我们周家率先分地,周家田地上千亩,在定阳不算小户,咱们都分了,其他任谁敢说个不字!郑家不分地,举旗做甚么?”
周剑雄又瞪了周可馨一眼,说道:“郑明龙、郑明麒、郑明瑞三个掌事的都去了颍州,定阳只有郑宇成在,宇成年轻气盛,就算迫不得已分了地,难保他不怀恨在心,将来横生掣肘。”
连生道:“周叔叔,我和可馨商量过,今日便着白玉荷调集圣女教众,钟志明等人也在招兵买马。最快明日,最迟大后天,便可杀去濠州。濠州得克,郑宇成便不会太计较。”
“唉,濠州可不是定阳,有一万多兵丁,你们当是好打的?你们先退下吧,老夫先把周庄府里人安排好,虽说多数人都跟了我参军,但余下一些老弱,都是为周家操劳半生的人,他们手里起码也得有地吧。”
周可馨心知父亲已经同意,轻声道:“谢谢爹爹。”
周剑雄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周剑雄刚迈出县衙,忽然想起要周可馨、连生专程去一趟郑宇成那里,商讨仔细才好,折身又回了县衙住处。往周可馨房门处没走几步,就听见周可馨一边哭,一边大声说道:“我就这么命苦,摊了个什么爹啊。”
周仲强在一旁解劝道:“小姐,老爷也是为您和连生好,怕你们想不周全。”
周可馨呜呜哭道:“就算是为我们好,也不该动手打连生吧。连生本就年轻,新任圣女教大医王,好些人都不服。现在倒好,我爹爹先就不留情面,要是外头人知道了,还有谁能把连生放在眼里。”
连生倒觉着不好意思,说道:“周姑娘,我皮实,没事的。”
“你闭嘴,别乱动。”周可馨轻喝道。
周剑雄听得生气,心道:我不是好爹爹,你就是好女儿了?我这前脚刚出门,你便背后数落爹。想着就要进门训斥,到了门口,见周可馨正拿着一个热饭团,用布包着,帮连生点蘸刚刚挨打的瘀伤。这会儿正解连生的衣衫,要蘸后背。
周仲强看着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小姐,我先出去了,您有事再吩咐。”
“嗯。看把连生打的,一记笤帚一道印儿。”
周仲强迈步出门,正碰上周剑雄,刚要喊“老爷”,被周剑雄“嘘”声制止。周剑雄指指屋里的周可馨,轻声斥道:“老周,你看看,成何体统。”
周仲强见老爷着急的样子,说道:“小姐在长江遇险的时候,连生替小姐挡了一刀,差点丢了性命。那阵子,小姐一直照顾连生伤势,两人怕是在那时候没的生分。但我敢担保,小姐和连生一点事都没有。”
“唉,没事不更麻烦吗?走走走,你跟我好好说说。”说着话便把周仲强拉回自己房里,关门细问。周仲强便将一路上连生和周可馨的遭遇,生意里生意外的,都仔细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