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金色的色彩,大地向我们展示它最为厚实的一面。我们无需像长安村在期望中兴奋地看着甘泉树的那片金叶子落入泉水中,而在牛皮鼓的欢呼中迎接秋天的色彩。我们直接神游金色的稀树草原,如画江山,最后将目光放松在长安村的庄稼收获中。
是收获的歌声将我们从遥远的稀树草原拉回长安。鼠朋友上上下下来来去去地在玉米地里悠然地采摘着玉米,它们熟练轻巧地动作默契着歌声,窜窜优美的歌词在它们的红鼻尖的翕动下飘扬出来,突兀的一对门牙表露了它们所有的憨态。先听歌:
绿襁褓,红头发,稚嫩的肉体遮起来;
绿衣裳,红头发,可爱的笑脸露出来;
干衣裳,干头发,成熟的牙齿裂开怀;
与我一般高,与我一般胖,就是没有我的长尾巴;
拔去你的干头发,凸出你的尖头来,看你对我说什么;
别瞪我,别笑我,将你沉重的身体来晃动;
踹你一脚,送你个尾巴,让你头栽地。
呜-----呱!晕乎啦。
举起你的身体,将你拖回家;
剥开你的干衣裳,踩断你的短尾巴,穿在我身上;
一粒粒金牙掰下来,藏进陶罐罐,睡它个冰天雪地春暖花开,神仙也高兴。
得道升仙,无道入嘴,品尝你干瘪的玉儿米。
鼠朋友所唱的正是它们收获玉米时的行动,那边鸟朋友也在稻田里乐开怀,听歌:
自从闻见稻花香,我们邂逅你;
穿越千里,在田园,结下不解缘;
送你一片,洁净的土壤;
还我一穗,丰实的种子;
春稼秋穑,含情脉脉;
你我真心,尽在春华秋实。
鼠朋友的歌声表露出雄性朋友间的豪放,鸟朋友的歌声则是婉转深情的异性间的爱恋。当然,攀在玉米植株上将玉米穗踹下来的老鼠,比站在摇摇晃晃岌岌可危的稻杆上的鸟儿,更为憨态可掬。大多数鸟类的轻浮是天生的,老鼠的憨态也是地造的。
有一件事必须让村庄里所有未婚的孩子们来完成,那就是每个秋收后的智慧共享。“共”是指中华大地所有使用同一种文字的村庄。使用同一种文字的村庄通过鸟朋友将这个四季来的新智慧传递通融,即使他们的方言不同。使用不同文字的村庄间,只要鸟朋友的翅膀能够飞翔到的,他们都会将新发现使用的种子来传播,即使没有文字说明,他们也会尝试着认真播种。
长安村未婚的孩子们在中秋时节的那几天里,都会站在高高的云杉树上等待着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带有包裹的鸟朋友。同时将自己村庄的新智慧放飞。这是生灵界共同的梦想,自然虽不知,谁又能不说自然在享受这种梦想呢。
“快看,凤尾燕被一只白头雕追得够呛了。”蛮牛与踏雪循着同伴的惊叫望去。
“空袭,空袭,正北方。”蛮牛对着村庄的屋舍呼喊。
屋舍上方光秃秃的树冠中,整装待发的老鼠驾驭着大体型的鸟朋友直窜长空。每个老鼠手上都握着一根细长锋利的鱼肋骨。几百只大体型的鸟儿与几百只气汹汹的老鼠协作着向那只白头雕冲去。
“再坚持,坚持几个旋转,就与朋友们相遇了。”凤尾燕托着长长的尾巴灵活地舞动翅膀逃脱白头雕紧追不舍中的利爪。但是由于长途跋涉风尘仆仆,腿上又负重,有好几次的反转差一点被白头雕抓住。
驾驭鸟儿的老鼠们用尾巴鞭策着鸟儿:“快点,眼见的囊中之物决不能坠落森林,石沉大海。”
“戴好你的眼睛吧。只要凤尾燕再来几个那样漂亮的空中反转,它就在我们的羽翼庇护中了。好,大家不要横冲,也不要直撞。我们占领了它们的领空,白头雕就会逃之夭夭的。”鸟儿说着向上提升。
老鼠们呐喊着挥舞手中的骨质利刃。白头雕转身飞走了。
“凤尾燕,腿上绑的皮囊中装着什么?”鼠朋友问。
“种子。”
“没有文字吗?”
“没有。”
“那你一定是来自河套以北的大草原了。”
“不是。难道你不知道,相距太远又不是同一个文字的村庄,鸟朋友传播时的心力是不足的。没看见我是怎样筋疲力竭地逃避空难的吗。”
“旅途遇上了几次空难?”
“好几次呢?”
“都是死里逃生了?”
“废话,不然我们还能相见。”
“怪不着你的空中姿势那么优美。是全身心的精神在生死线上舞出来的。啊,好想念我们老鼠的英雄时代呀。”
“我是一只雌凤尾燕。”
“那就是雌英雄了。”
有时候鸟儿也会为长安村带来陌生的文字,或者带有种子的陌生文字说明。传播这类新智慧的鸟儿也是方言一大堆,使人们比听兽语还要尴尬,此时就只有通过同类鸟儿来翻译了。原来长安村之所以能够收到那样的新智慧,因为村庄与村庄间通过几个四季的接力来照葫芦画瓢地将智慧传递过来。
三个世纪来,人类智慧共享基本上形成了地域性。这种言语文字与地域磨合出的局限性,使一个地域或一种文字的文化力量更加强盛,使智慧中的精华能够更好的烘托,从而成为这个地域的灿烂文化。
他独自一人在生命的灯盏下,凝神着美人鱼给他的那根肋骨。为自己的天地创造出的夜晚的灯光,与他分享着短矛手蛮牛之屋的一切,但它又怎能洞晓一个坠入爱河的男孩的心呢。我们的精神被生命瓜分着,爱是其中的灵魂,所以我们坚信自己能够完成生活赐予我们的命运。
“你又怎能让我与踏雪的爱情变得完美无缺呢。其实我们的爱情是完美了。谁又能够阻挡我们的完婚。命中也只是注定了我与踏雪在婚后的分手。生为仙风道骨的我,与凡间的踏雪,在本质中已经决定我们不能白头偕老。这一切都是神意吗?”蛮牛问鱼肋,鱼肋点点头,这像强劲的电流袭过蛮牛的精神。
“你能听懂我说什么?!”蛮牛问。鱼肋再次点头。
“看来美人鱼真的赋予了你神性。但是你怎样让我与踏雪的爱情更为美好呢?我知道将你别在踏雪的乌发上。但是会有什么反应呢?”蛮牛望着鱼肋,鱼肋不会表达了。“可惜你不能言语。乌发是梦之林垂青我们的唯一方式。如果将你当成发簪别在踏雪的乌发上,你能感觉到她的梦吗?又是摇头。”蛮牛思索一番,问道:“我与踏雪能完婚吗?还是摇头。我真想看到你点头呀。你是不知道,还是认为我们不能完婚?点头不知道。终于看到你点头了。谁又能分开两颗心呢?没有,即使他们为了各自的使命而分离,心却以强烈的思念来补偿他们彼此的爱。你爱踏雪吗?”
鱼肋点头。
“我可以将你放入陶器中熬煮吗?”
鱼肋摇头。
“我就知道你怕烫。”蛮牛看到的却是鱼肋的摇头。
“如果创造你的那个躯体死亡了,你会变成什么?是沙子吗?”
鱼肋摇头,然后倒在桌上蠕动着。
“你是说,会变成一条鱼。”
鱼肋点头。
“将你别在踏雪的乌发中,踏雪会有什么反应呢?”蛮牛自言自语,他听见桌面发出吱吱声。鱼肋在圆木上刻画出文字:“她将看到自己身为美人鱼的伟大。”
“踏雪会认为我进入仙境,抛弃了她。再伟大的使命也弥补不了她对我的思念。”
鱼肋刻画着:“我成为她的发簪,她会感同身受到自己必须成为美人鱼。”
“我知道,与爱情比起来,人类是更忠诚于使命的。”蛮牛问,“你什么时候带她进入爱河的梦境?”
“等你们成熟后,冬天来临前。”鱼肋刻画。
蛮牛的手掌摩挲过鱼肋刻画的圆木,文字消失了,露出新鲜的木质。
“我就知道爱河不会辜负我们的。”蛮牛笑道,“你就等着我们的完婚吧。但是你能看见吗?”
鱼肋摇摇头。
“我明白了,你是美人鱼储存的意志。看来你没有太多的感觉。我可以将你别在自己发辫绾成的发髻中入睡吗?”蛮牛问。
鱼肋点点头,蛮牛笑了,但是又看见鱼肋刻画着:“但是我仅有的爱河的梦境是不会给你的,否则我将失去生命,成为一根普通的肋骨,再也回归不了黄河。”
蛮牛想象着黄河因为失去美人鱼而对两岸生灵造成的洪水的灭顶之灾,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中,他入睡了。
这是朔日中的一夜。村庄漆黑一片,一股微风拂动,我们听见一声簌簌,接着是衣服的綷縩。短矛手蛮牛的木屋中有了亮光,幽明的红光。红眼妖婆掀开了头顶的皮斗篷。先前我们听到的簌簌声是红眼妖婆将木屋的皮窗帘放下时发出的。
随着妖婆掀开遮挡自己阳光的斗篷,我们看到床上的蛮牛安详酣睡的可爱神态。鱼肋就别在他的乌发中。
“除了长得魁梧,这种所谓的仙风道骨的生灵与其他人类又有什么区别呢。”妖婆自言自语着,那声音只有它能够听见。“就是这具身体创造了中华大地的人间烟火中从未有过的神气吗。”
妖婆伸出乌黑细长的手指,试探着去碰触蛮牛的心脏处。在它的阳光照耀下,明晃晃的指尖直逼蛮牛平坦的胸部,仿佛要划裂他的胸腔,将心脏取出。
就在它的手距蛮牛的胸部一尺近时,别住蛮牛的鱼肋变成黑色,睡梦中的蛮牛侧转了身,留给妖婆背部。
“刚才看到它明明是惨白色的呀,怎么变黑了呢?”妖婆来到蛮牛的头部,审视着蛮牛用来当发簪的一根不起眼的骨头。
它的眼光凝聚着逼视鱼肋,以妖婆的意志控制鱼肋。只见鱼肋将它的眼光反射回去,落在妖婆用来伪装的皮衣上,皮衣霎时跃动起来,从妖婆身上脱离,在地面上舞魅着。这样的结果使妖婆不得不松散自己的眼光。从鱼肋身上发出的反光倏然消失,舞魅的皮衣瘫软下来。妖婆拾起皮衣穿在身上,它不敢相信一根普通的骨头别在蛮牛的乌发中居然也有了强大的意志。因此它变长胳臂向鱼肋伸去------“啊!”蛮牛蓦然惊醒。一切又交给了黑夜。
“多么怪异的梦呀。”站立在黑暗中的妖婆听见惊醒后的蛮牛自语着。“梦之林怎么会给我这样的梦呢。从未听说过,更未想象过噩梦这个词会是怎么一回事。它居然出现在了睡眠中。喂,鱼肋,是不是你作的怪?”他感觉鱼肋在脑后点点头。“你居然让我梦见妖婆在杀戮人类。谁知道妖婆在那座山中炼金呢。”他感觉鱼肋又在脑后点头。“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