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了钧念的行动之后,木湘梭和妍空开始了准备。
说是准备,也仅仅是妍空在木湘梭的吩咐下四处奔波,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大铁桶,往里面摆入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然后烧火煮水。
忙活得差不多了,妍空总算能够稍微喘口气,不过她丝毫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她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
“抱歉,妍空,如果我早点这么做的话,你的千秋大哥也不会昏迷这么久……”木湘梭低下头,诚恳地道歉。
妍空眉头紧锁,她望着木湘梭,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开口道:“木姐姐,千秋大哥的事我不怪你。我现在担心的是你啊,你真的有必要这样做么?他们……他们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啊,但是……他们不也和钧念没有任何关系么?钧念为了他们能够四处奔波,为了他们能够不顾危险来到这里……”木湘梭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苦笑一声,“我和她都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目的,看着钧念,我才想起来,什么是悬壶济世,什么才是医者的本质。我……不该忘记的……”
“可是……”妍空还想说些什么,木湘梭摇摇头,示意已经没有必要了。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就不要再畏畏缩缩停滞不前了。
妍空咬咬牙,放下背在身上的巨大木匣,里面竟是躺着丈千秋。妍空把丈千秋抱了出来,小心地放在一旁的稻草上。
木湘梭摘下了手套,露出了她的手。那是一只满是疮痍,在手背还生着丑陋鳞片的手。
初次见到这样的手,任谁都会被吓到,可妍空却是什么也没有说,不为所动。
“这就是墟毒吗?”妍空的眼里满是不忍。
木湘梭淡然地点点头,来到这里,她早已经下定了决心,心中一片释然。她拿出匕首,轻轻割开了手腕,接着把手直接伸入了滚烫的水中。原本只是发出沉闷声音的水顿时激沸起来,原先放入水中的那些药草也浮上了水面,不一会儿,水里开始向外冒出纯白色的烟。这烟仿佛有生命一般,并没有平凡地飘忽而上,竟然是向周围扩散开去,经过一段时间,从这桶水里冒出的白烟居然弥漫在这片区域里,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疫区都会充斥着这奇怪的白烟。
这时,木湘梭才收回手,手腕部的伤口早已经愈合,并且覆盖上一层鳞片,赫然是她体内的“墟毒”的力量又占了上风。
失去了不少血液,又施展了蛊术,木湘梭脸色十分难看。她两脚一软,竟是再也站不住。
妍空连忙上前扶住她,这个时候,妍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抱歉……”木湘梭虚弱地说道,“接下来,把我安置在一个离人群远的地方就行了。等到子时,它们机会回到我的身体里。到时候,你的千秋大哥还有这里的病人体内的毒都会消失。只要好好调理,就能够逐渐恢复了。”
“木姐姐……”妍空哭了出来,一向大大咧咧的她此刻也哭得梨花带雨,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气概。
“别哭啊……我只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梦想而已,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这可比我的父亲要幸福得多了。”木湘梭吃力地说着,她本想用手拂去妍空脸颊的泪珠,不过她刚一抬起手,就想起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的手似乎不适合用来抚摸女孩子的脸蛋呢。
“木姐姐……我……我带你去找李妃泪好不好?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可以……”
“何必呢?”木湘梭摇摇头,她又何尝不想在死之前见一眼儿时的好友?只不过……
木湘梭的意识开始模糊,她也不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而是任由着自己的意识被拖入那深邃的黑暗……
……
……
——“呐,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当一个大夫,像师父一样治病救人。湘妹,你就当我的助手,好不好?”——
——“好呀,姐姐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够学会爹爹的全部医术的!”——
儿时稚嫩的童音诉说着淳朴无华的梦想,那时的天真,不知是否还在?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忘记了那个简单的梦想的呢?应该,是在十二岁那年,父亲自尽的那一年吧。
这是纠缠着家族的诅咒,无法逃避,也不可能逃避得了。
墟毒。
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也不是任人编造的故事,这就是现实。
“木”家——确切地说是曾经的“李”家——代代短命,皆是因为在成年之后,“墟毒”无法再用药物压制,为了避免伤害身边的亲人,所以选择自尽。
十二岁,是一个转折点。大部分木家的孩子在十二岁的时候,身上都会开始长出代表着“鲛兽”的硬鳞。哪怕自小就用药物调理身体,也无法避免这终将到来的宿命。
这就是木家人的命运。
有时候,我会问:为什么呢?这样的命运要落在我们的身上?
是因为那个救了苍龙皇帝的祖先吗?还是说,因为那些个不愿意自我终结,让这血脉代代延续的长辈亲人呢?
当年,李时珍身为一名大夫,却是隐藏着他苗疆蛊师的身份。苍龙皇帝不幸染上墟毒,苍龙医术束手无策,真正拯救苍龙皇帝的是蛊——渡引万劫。将纠缠着苍龙皇帝的墟毒全数转移到了李时珍自己体内。这——便是神医的真相。
而墟毒随着李时珍的血脉代代相传,最终,到了我。
即使抛却了曾经的姓氏,这伴随着血脉传承的诅咒也绝不会放过我。
墟毒,并不会在意你姓李还是姓木。
我很害怕,害怕死亡,害怕墟毒。
我无法忘记,无法忘记父亲死的时候那痛苦不堪的表情,无法忘记一天天缩短的寿命,无法忘记那步步紧逼的墟毒。
于是,我拼命研究古籍,希望找到什么自救的方法。可是,我找到的只是那虚无缥缈的传说。于是,我潜心钻研蛊术,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去进行那蛊术的实验,结果,也仅仅是让自己的身体变得丑陋不堪,甚至还带上了各种各样的毒素,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墟毒。
啊……绝望吗?这就是绝望吗?
祖先长辈们,是否也和我一样,在经过无数的尝试之后,发现仍然无法摆脱这必死的宿命呢?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既然这样……
那么,就认命吧。
活着,孤独地活着,茫然地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只是为了倒数那逐渐缩短的寿命而活着。
这样子,浑浑噩噩。
因为身体充斥着蛊毒,我不敢与人接触,这样便无法诊脉,虽然我想过用丝诊,但是墟毒使得我的手上覆盖着鳞片,本就难以感觉到脉搏的我又怎么可能悬丝诊脉呢?
结果便是连医馆也经营不下去。
这样子,茫然无措。
独自活着,孤独地活着,这样就好。至少,不必担心有一天墟毒发作,自己没有勇气自杀而去伤害他人。因为,我的身边本就没有任何人,我的心中也没有任何人。
——“大夫!大夫!求求你开开门啊!”——
因为长久没有与人接触,我的听觉都变得有些迟钝了,这……不是我的幻觉吧?
在大雨中,背着一个巨大木匣的姑娘捍着门大喊着。
她的穿着不像是苍龙人啊……而且这粗鲁的举止,该不会是北荒草原的游牧民族吧?
现在回想起来,若是当时没有选择开门,或许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呢……
这家伙……就好像完全不懂得“忌讳”这个词语一般,丝毫不在意我的冰冷态度,也丝毫不管我设置出来的,用来阻挡他人的心墙。每每我想要拉开距离,设下交往的警戒线,她都会毫不介意地闯进来……
妍空……成了那个人以外,我唯一的朋友。
妍空带来的病人的症状让我吃了一惊,烛涎之毒是我闻所未闻的,不过,最让我惊讶的不是烛涎之毒,而是中了毒的那个人竟然能够坚持这么久!
是什么样的精神意志才能够让一个人在全身经脉被毒素侵蚀的情况下活下去?
我尝试着配制药物来压制毒素,因为有过研究墟毒的经验,我倒是真的做出了能够稍微压制烛涎之毒的药,只不过仅仅是压制而已,仅仅是为他延续一点寿命罢了。
我不愿妍空变得像我一样,失去目标,失去希望,所以我就对她说谎,告诉她,这种病,有两个人可能治得好。一个是一个月现身一次的医仙,另一个则是医仙内城的李妃泪。
——“木姐姐,你这医馆只有你一个人吗?”——
——“木姐姐,你看,我又猎来了飞雉,又能给你煲汤了呢!”——
——“木姐姐,你为什么总是蒙着面纱啊?”——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没有想到自己也有照顾人的一天……
妍空很单纯,时刻充满着活力。有她在身边,我有时会忘了自己已经时日无多。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不禁会想,在死之前,我是不是还能做些什么呢?家族传承下来的医术,难道就要在我这一代断绝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苍龙大人听见了我的想法,我遇见了钧念。
仅仅是初次见面,我便打算把医术传授给他。我没来由地觉得,他能够继承医者的理念……
钧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