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溢青突然听见这么一个清脆的声音,有如久旱逢雨。他脑子一热,拼尽全身力气寻找无影之石,运足内里一掌击碎。霎时日光暗沉,四周清明,拼杀之人都停下来,错愕恐慌至极。
同行之人已折去了三分之二。周溢青站在石上,第一次为自己的过失惊骇懊恼不已。
“阁主!”众人跪下请罪。周溢青扫了一遍尸体,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声音。
他知道天下有一种术能,可以迷乱人心智,而望翎阁对此一无所知。他也晓得即将赶到的居剑山庄一样无能为力。那么这场胜负,在此可能是关键。
“周溢青你怎么愣在那里?你受伤了!”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更加清晰地传入耳中,周溢青隐约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说话的人站在距他不远的大石下面,身段亭亭,乌黑长发。她戴着面纱,眼睛彤大。周溢青粗略判断了下,这个少女眼无杂念,全身放松没有戒备之意,看上去毫无功力。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周溢青走上去作揖。
蓝衫少女走近来,“你真不顾你身上的伤啊?”说着抬起他的手臂,那里有刀伤,正在流血。少女抽出自己的手帕,包住他的伤口,动作细腻。
周溢青一动不动。只觉少女有如一汪清泉,清明柔顺。他十四岁便在江湖行走,十年来忙于强大望翎阁势力,对其他事情已经诛心。
这个少女就像是一种注定的命运,跳到他眼前。
“姑娘怎认识在下?”
“谁不知道啊,自你们一到山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不要上山了,危险,他们都死掉了。”
“是吗?姑娘打扮不像西锐人,请问……”
“我是中原人,喏,和周溢青你挺近的地方。我父亲来此地行商,我也跟来了。听说周阁主今日上山,我怕你有危险,就追上来。”
“姑娘会布阵之术?”
“跟师父学过,只会皮毛。”
“总之多谢姑娘。”
“你还要上去吗?”
“是的。此行势必要取得松机药,才可保得大衡公主性命。”
少女眼睛一沉,退开一步,“原来周溢青也是这种人!”
“姑娘误会了。”周溢青着急,“在下只是受皇上重托,大丈夫当守约定。”
“真的?”少女不信任地望着人,看他诚恳地点头,才有些喜色,“如果是这样,我和你们一起去,再遇上迷阵有法可解。”
周溢青感到高兴,转念一想,觉得此行危险,不愿她涉足。
“哎呀,有你保护我,还怕什么。带上我吧。”
下属对于阁主轻易就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感到诧异。只有方绪明白阁主还是自有打算的。
此后他们又经过了两个迷阵。少女为了破解已经筋疲力尽,昏昏欲睡,只得让人背着上山。天黑之际,他们终于站在了西锐药庐的大门前。
“有远客至,不胜欢迎。”大门拉开,一位长须老者立在门口作揖,眉目倒祥和。他的客气出乎望翎阁一行人意料。
他们万分小心地走进门,里头空旷如野,花草浪漫,不见半座亭台。
“在下望翎阁周溢青,特拜会西锐老人。”周溢青进门之际道明来历,那老者微微抬眉,温言道:“周阁主多礼了,我们掌庐人近日忙于炼药,恐无暇接待各位。”老者向伏在别人肩头的少女深望一眼,由垂下头去,穿过了花草之地。
周溢青看了看熟睡的少女,不禁纳罕。
一路过去,没有半点人迹。老者带路到一个宽敞的院落,楼阁乃中原风情,安静雅致。
“周阁主不要嫌弃简陋,请在此下榻。”不待周溢青回答,老者就离开了。剩下众人无不费解,纷纷进入院内检查了每一处角落。
“看来他们只是倚靠外面的迷阵御敌,里头倒是普通居处。”方绪在院外巡视一圈,回来报说。周溢青站在客堂窗边,望着院子。
“希望如此。探到什么异常没有?”
“并无其他。掌庐人门下有几个药徒,和一掌上明珠。其他都是服役之人。他们可能都通布阵之术,对于功夫倒是涉足不深。方才那位老人家看不出是有身手的。”
“难道皇上召集武林高手仅仅为了对付几个方阵吗?你说西锐老人有个女儿,多大了?”
“不知道,阁主的意思,难道我们遇上的那位姑娘……”
“她醒了没有?”
“属下遣人去看看。”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敲门。
“阁主,姑娘求见。”
那少女不容答应,已推门进来,清爽的身影落入周溢青眼中,他不禁向她一笑。
“我饿了——周溢青你吃了没有,一起吃晚饭。”
“没有。”
掌灯时分,药庐便有人送来晚膳。那老者又来传话,说掌庐人不便见客,请见谅。
少女与周溢青同席进膳。她干脆解下面纱,露出一掌银白美丽的脸。
少女的五官好像作上去的画。周溢青见过美丽的女人,但是终究不能逃过她的诱惑。
“我觉得在哪儿见过姑娘。”
“不要套近乎,我不会上当的。我叫华千。”少女饿极,低着头只顾吃食。
“华千。华千。你怎么会出现那么及时呢?”周溢青脸上生出一层浅淡的温意。
华千看了他一眼,仍是埋头吃饭,“知道我为什么跟我爹来这儿么?因为我知晓你来了。我在家听你名声,就很敬仰你。”
女孩这番太大胆,不像中原闺秀。可是眉目言行却是中原女子该有的。她怎么会布阵之术呢?
“别猜测了。我是寻章的徒弟,自然懂得阵术。”
“寻章?你竟传自他?”
“我师父躲起来很多年了。周溢青你见过他老人家?”
周溢青摇头,少女又笑。
“不知道他有个叫华千的女弟子吗?”
周溢青又是无奈,可是他也笑了,“怪不得你性情奇特,原来师承寻章。”
“你不喜欢这样的我吗?我却很喜欢你。”华千转眼去看别处,眼底一片深恸,仿佛受了苦楚。
周溢青为之动容,不再言语。两人对坐了半晌,华千突然开口:“小心了。我们处在一个结阵之中,今晚得破了它,否则就不能见掌庐人,取不了药。”
周溢青惊讶万分,环顾四处,并无异象,斑驳的院墙,繁盛的花草,夜空明净。
华千引周溢青至院子后方的一棵槐树下,搬动那儿的一块石头,说道:“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石门一动,等下便有障力,要靠你深厚的功力了。”
周溢青点点头,传令下属全副戒备。
他对华千说:“华千姑娘,你一定要跟紧我,不要让自己伤到了。”
华千纯然一笑,果真一步不离他身侧。
院子仍是寂静一片,月亮高悬半空。周溢青与华千并作在院子里,等候障力来袭。
“周溢青,你仅仅是为了约定而冒险为公主求药的么?”她干净的声音传入周溢青耳中,使他一阵恍惚。
他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华千,我这样做是有些令人费解的理由,可是我有使命,”周溢青的声音低了下去,“你能够容忍我吗?”
华千笑道:“我怎么会怪你。人不能只为自己活。”
周溢青听到这句话,心底下反而难受。
突然一片阴影逼近,墙外头巡视的人惨叫起来。周溢青拔刀站起,将华千拥在身后,下一瞬,东方空中划下一道白光,一闪而来,利如剑。周溢青抱着华千跃上房顶,那道白光劈在两人刚才站过的地方,凿除一道沟壑。
随即又是几道白光纵来。周溢青带着华千,躲闪不及,只得运足内里抵挡每一道光剑。冥华刀竟被磕出印记来。
“全部退出墙外!”他徒然下令,奋力抵抗的下属都一愣,不愿服从。周溢青生受一击,携华千站到地上,“都退出去,不然你们必死无疑!还不遵从,想造反吗?”
方绪带着众人遑论退出,周溢青孤身解阵,二十余年的功力今日全数用尽,破除了几十招。只是到后来,体力不支,无论如何只能用身体抗下重击,却不知华千何时帽出来,挡在了前面,顿时被打得口吐鲜血,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