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司空曙携如霜进了内室,二人坐下后,司空曙道:“我要回新绛去了……”
没等司空曙说完,如霜愕然道:“这里不就是子的家吗?为什么要回新绛?”
司空曙迟疑半晌,艰难道:“对不起,我能给你的,只有名分……”
如霜忍不住拍案道:“子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惩罚我吗?与我成亲,却将我一个人留在清源镇,你回新绛?!”
司空曙无奈道:“你知道我的心里只有秋月……”
如霜道:“可是秋月的态度很明确,她已经走了!”
“可她始终在我心里……”司空曙低头说道,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坚定。
如霜听了,一时无言以对,有心自己随他去清源镇,又怕最终无法感化他,到时候无路可退……想到这里,喃喃道:“既如此,那你为什么要跟我成亲?”
司空曙忙道:“你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就给我传个信,我会马上来到你身边。”
如霜叹道:“我现在就需要你啊!”
司空曙听了,黯然低下头,良久方道:“秋月为我付出那么多,如今绝望离去,我实在不能够心安理得地沉醉温柔乡……我做不到。”
如霜听了,心凉了半截,冷冷道:“子这样惩罚自己、惩罚我,就是为了对得起秋月,让自己良心安宁吗?”
司空曙无语,算是默认。
如霜激动道:“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
说完,她冷静下来,觉得此语十分矫情,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
司空曙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自责道:“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不该醉酒留宿,如今是一步错步步错……”
如霜烦躁地打断他道:“好了,你别说了!”
二人陷入沉默,如霜暗忖:这桩婚姻,本就是自己用诡计得来,如今也不能操之过急,不如先放他回去,再另作打算。
想到这里,遂道:“好吧,你先回新绛,什么时候想……我了,就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司空曙听了,抬起头,愕然看着如霜,却一句话说不出。
如霜见他这副表情,笑道:“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说得不对吗?别忘了,子是我的良人(丈夫),我是子的细君(妻子)。”
司空曙低头笑了,分不清是喜是悲。
于是,如霜替司空曙打点好衣物,未时,送他出了府门。
司空曙跨上马,回首与如霜笑笑,毅然绝尘而去。
直到司空曙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如霜才转身回来,进了卧房,看到红色的被褥和帏幔,更觉孤单凄冷,遂命人将这些全换了。
她独坐几旁,以手托腮,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在心里追问: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
除了一场简单的婚礼,她什么都没得到。
不!司空曙是自己的良人(丈夫),这是他走到天边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心满意足。
花凯飞鸽传书,告诉了秋月司空曙与如霜完婚、以及司空曙次日便回新绛的事,秋月毫不意外。
以司空曙的性子,必定会娶如霜;以司空曙与自己的深情,他必不能马上投入她人的怀抱——一切皆在情理之中。
司空曙晓行夜宿,不曾想北方气候寒冷,加之自己心情悲切,竟染上风寒,起初并未当回事,岂料回到新绛后,竟一病不起,吃了多少药也没用,身体一日沉似一日。
消息传到清源镇,如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将家中事务交代给管家,自己乘了一匹快马,星夜驰往新绛。
花凯听说了这件事,又传书给秋月,并加了几分自己的臆测,说司空曙恐怕命不久矣。
秋月接到书信,一时间六神无主,脑子里一片空白,顾不得此时司空曙是如霜的良人,只想到他身边无女眷伺候,又思及墨雨曾服侍过他,遂带了墨雨,日夜兼程,奔新绛而来。
如霜先到达新绛,打听到司空曙的住处,便径直前来。
司空曙见到如霜,从病榻上强撑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如霜紧走几步上前扶住他,让他躺好,方道:“听说你病了,我怎么能不来?”
司空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一点小病而已。”
如霜佯嗔道:“已病了这么久,还说是小病!”说完,兀自去更衣,又找来大弟子秋石,详细问了病情,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司空曙心中却另有所想,自己的病这么久不见起色,又觉得生无可恋,只想见秋月一面,告诉她,在自己意识清醒的时候,从没有背叛过她,并没有辜负她的深情。
如此想着,又咳了起来。
秋月这日住在客栈,方仔细琢磨司空曙这病,情急之下,想起神医公孙夏,怎奈自己分神乏术,遂写信给郑侠,恳请他帮自己去请公孙夏。
次日一早,墨雨与秋月继续赶路,是日来到新绛,直接到了司空曙府上。
秋月并不知道如霜也在,进府后,直奔司空曙的卧房。
司空曙正昏昏沉沉躺着,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像极了秋月,忙用微弱的声音问道:“月儿,是你吗?”
此时秋月已来至房门口,看到病榻上的司空曙,已瘦得鸠形鹄面,说了声“是我”,便泪如雨下。
司空曙看到秋月来了,也早已泣不成声。
秋月走到他榻前,跪了下来,司空曙哆哆嗦嗦伸出手,秋月见状,忙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二人执手,相顾默默流泪。
如霜此时端了药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心里不是滋味,佯咳了一声道:“咳……秋月来了……”
秋月听到声音,忙松开司空曙,抹抹泪站了起来,说道:“祖姨母在啊……”
如霜将药放在榻畔的几上道:“才离开家几天,他就病成这样,真是让人不省心,我不来行吗?”
秋月听出如霜话中,字字句句都在宣示自己的身份,遂低头道:“子曙该吃药了,我先出去……”
司空曙忙道:“月儿……”
秋月回首冲他灿然笑道:“我马上回来,我还带了墨雨来,你惯常让她服侍。”说完,推门欲走。
却听如霜笑着补充道:“这段时间我照顾他,怕是早已不习惯别人了,难为你还想着。”
秋月听了,如芒在背,不知该如何回应她,遂无语走了出去。
自打秋月来后,司空曙的精神一日强似一日,又过了两日,郑侠带着公孙夏到了。
秋月与如霜忙将他二人迎进来,带到司空曙卧房。
司空曙在病榻上坐起来,笑道:“又给二位添麻烦了,快请坐。”
二人依言坐了,公孙夏拈髯笑道:“医者治病救人,算什么麻烦!”说完,膝行至司空曙榻前,替他号了脉,又开了方子,交给一旁的秋石,方又坐回原处。
司空曙问道:“子看我这病症,可有大碍?”
公孙夏拈髯笑道:“无碍,不过是染了风寒,失于调养,加之忧思过度,添了些其他症候,积累成沉疴,吃上几副药,放宽心思,自然就好了。”
司空曙听了,暗叹公孙夏名不虚传。
一旁的秋月与如霜听了,也暗自欢喜。
秋石拿了方子,转身去自家医馆抓药,回来后,交给墨雨去煎。
这里,公孙夏又道:“子曙身边皆是行医之人,还劳烦郑子跑一趟,巴巴地将我找来……”
司空曙笑道:“他们皆医不了我的心病。”
公孙夏听了,看了一眼秋月,意味深长道:“看样子,我来得正巧。”说完,兀自仰天大笑起来。
如霜听他们话藏机锋,似乎句句指向秋月,实在听不下去,遂道:“我去看看药煎得怎样了,失陪。”说完,却步退出。
吃了公孙夏开的药,加之秋月陪伴在侧,司空曙的病恢复得很快,两日后,便可下地走动了。
司空曙嘱咐秋月,让墨雨做几样好菜、备几坛好酒,他要跟公孙夏和郑侠好好叙一叙。
秋月道:“你才好一点,身体吃得消吗?”
司空曙笑道:“放心吧,我身体底子好,没问题的。”
秋月听了,只得依他,命墨雨整整齐齐备了一席,酉时,司空曙携公孙夏与郑侠进了餐室,席地而坐,三个人开怀畅饮。
墨雨在内室另置一席,让秋月、如霜、秋石享用,自己也斜欠在一角,一同用了,又收拾碗盏,到厨房洗刷。
司空曙等人吃了几碗酒,公孙夏道:“子曙病体未愈,不能再吃了。”
司空曙笑道:“好,听子夏的,不再吃了。你二人可得继续多吃点。”
公孙夏笑道:“那是自然。”
渐渐酉时将尽,公孙夏与郑侠都有了七八分醉意,郑侠仗着酒劲道:“子曙,我有一事不明,你为何要与如霜前辈成亲?”
公孙夏挥手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的?酒后乱性呗!”
郑侠“哈哈”笑着,揶揄道:“那我明白了,数年相守,敌不过一次酒后乱性。”
司空曙本就清醒,听他二人如此说,脸一阵红,一阵白。
公孙夏又道:“感情这东西,很复杂,像我跟十三娘……”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凑合着过呗!是吧?”
郑侠道:“我不明白你们……爱就爱,不爱就不爱,哪来那么多凑合!”
公孙夏拍拍他的肩道:“郑子,你还年轻,生活绝不是非黑则白!像我和子曙这个年纪,多半只能活在灰色地带……”说完,自嘲地大笑起来。
司空曙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竟感慨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