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娘道:“‘缘分’二字,虚无缥缈,不过是世人分分合合的托词。那你说,你我有缘吗?”
公孙夏听了,一时怔住,无言以对。
十三娘道:“若说有缘,你一去就是三十多年;若说无缘,我身子残了、复仇的计划毁了,整个人即将崩溃,你却又出现了。”
公孙夏依旧无语。
十三娘又道:“自打变成一个废人,是仇恨支撑我活下来,白府那出闹剧后,我再没有活下去的意念……可是,你来了,让我想起自己那年轻而新鲜的爱情,生活似乎又有了希望……真的,谢谢你。”
十三娘这一番肺腑之言,令公孙夏对她刮目相看,感觉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艳红,仿佛又一点点回来了。
此后,公孙夏与程子野潜心为十三娘治病,公孙惠与羽衣打理一家人的生活,日子过得井然有序。
司空曙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再拖了,方来到秋月房间,在她一旁坐下,支支吾吾道:“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秋月猜出他要讲如霜的事,遂道:“子说。”
司空曙面有难色道:“那日的事……我不能不管如霜……”
“那你想怎么管她?”秋月问道。
司空曙期期艾艾道:“如霜是你的祖姨母……只能委屈你做小。”
秋月愕然道:“子打算娶她?!”
司空曙无奈道:“错已铸下,不然怎么办呢?我不能坏了她的名节又弃她于不顾。”
秋月顿觉心内冰凉,冷冷点头道:“好、好!子应该娶她!”
“就是委屈了你……”司空曙重复道。
秋月沉默着,不置可否,良久,方举头说道:“若我不同意呢?”
司空曙听了,顿时面如死灰,低首无语。
秋月见他这副模样,又心如刀割,只得道:“你让我想想吧。”
司空曙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热切望着秋月道:“嗯,我等你。”
二人一时又无话可说,司空曙只得告辞离去。
是夜,秋月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与司空曙相处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闪现,不知不觉间,竟泪下如雨,枕头湿了一大片。
丑时将尽时,秋月已拿定主意——她与司空曙之间,不能有第三个人,既然司空曙左右为难,不如自己帮他做这个决定。
天还未明,秋月就起来,点燃灯烛,伏在案上给司空曙写信,心中有千言万语,写完都觉不妥,一遍遍重写,最后,只简单写了几个字:“子曙,我了解你的难处,我走了,不用找我。”
秋月双手捧起这几行字,又一次泪下如雨。
随后,她又给祖父母和严君(父母)留下一行字:“原谅月儿不辞而别,请勿挂念,多多保重!”
写好后,她站起身,环顾屋内,又将灯吹熄,掩上门出去,没有走正门,纵身一跃,翻墙而去。
卯时,一家人聚在餐厅用早饭,却迟迟不见秋月到来,司空曙忖她是因昨日自己所言之故,心绪不佳,所以懒待起来。
秋筱道:“我去看看姊姊。”说完走了出去。
约一盏茶工夫,秋筱手里拿着两张帛回来,分别递给司空曙和花朵,因道:“姊姊大约昨夜就走了。”
司空曙低头看着帛书,见上面泪渍犹在,心内大恸,难以置信道:“这不可能,我去看看!”说完冲了出去。
来到秋月房间,见早已人去屋空,哪里还有秋月的影子。
他没去餐厅,失神回了自己的屋,闩好门,倚着墙,瘫坐到了地上。
秋月竟然弃他而去!
他屈起双膝,两臂交叠放在上面,头伏在臂上,痛苦、无助而绝望,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就这样,他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不动。
花遇春几次过来看他,他既不应声,也不开门。
日薄西山时,他抬起头,睁开血红的双眼,却身子一倾,倒在地上,竟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次日天明。
醒来后,他清楚地知道,从此,他的生活中再没有秋月,她只留在他的生命里。
他起来坐在铜镜前,见自己满腮胡茬,面容憔悴,竟似老了十岁。
他洗漱过,又刮了胡子,方觉饥肠辘辘,遂起身朝餐室走去。
花府一家人已在那里,见他进来,急忙让坐,司空曙遂挨着花遇春坐下。
众人悄声吃饭,谁都不说话,仿佛司空曙是个易碎物体,稍不留神,就会打碎一般。
唯有司空曙,狼吞虎咽,如风卷残云,吃饱后放下筷子道:“花兄,你觉得我和如霜的婚事,近日操办是否合适?”
众人听了,都十分惊诧,花遇春道:“婚姻毕竟是人生大事,不可太过仓促草率。子先好好歇息几天,养足精神,再议你和如霜的婚事不迟。”
司空曙作出轻松的样子道:“我现在精神很好啊!”
花遇春将一只手放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满面忧戚,无语摇摇头,眼神里写满了“我懂你”。
司空曙见他这样,一腔泡沫般的激情,瞬间破灭,人也变得萎顿。
秋月离开花府,先到了长安,进了十一乐坊。
小兰见到秋月,诧异为何不见司空曙,又发现她面色有几分憔悴,心下猜着几分,却不好多问,遂将她请到二楼雅室。
二人坐下,半夏端了两盏茶上来,复转身下楼。
秋月道:“兰姑姑,将乐坊撤掉,带大家回素心宫吧。”
小兰应了声“喏”,又道:“家里都好吧?”
秋月脸上闪过一丝忧伤,低声道:“都好。”
小兰看出秋月神情不对,遂不再多问,只道:“宫主一路劳顿,不如先去休息一下,待我们收拾齐整,再一起回素心宫。”
秋月确实有几分疲累,听小兰如此说,便随她进了另外一间雅室休息,小兰则去安排众人收拾东西,准备撤走。
一切收拾停当,次日一早,小兰指挥人摘下乐坊的牌子,放入室内,又将门锁好,一行人策马疾驰,回了素心宫。
小兰偷眼觑着,秋月此次回来,人变得十分安静,每日除了练功,便是读书、写字、抚琴,或者赏花、品茗,竟越来越像当年的如冰。
小兰不知她与司空曙之间发生了什么,竟让她变得如此心如止水。
又过了数日,司空曙已是万念俱灰,只想早日了结与如霜的事,回新绛去。
是日巳时,司空曙来书房找花遇春,对他道:“我想近日与如霜将婚事办了。”
花遇春也知他与秋月已断难挽回,遂道:“好吧,子想怎么操办?”
司空曙道:“越简单越好,就白府和花府,两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就行。”
花遇春道:“那样会不会太草率了?”
司空曙苦笑了一下道:“事到如今,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花遇春遂不再多问,只道:“既如此,那便简单了,子去与如霜商量,余下的事我来张罗,后天,我们一起在白府庆贺一下。”
司空曙听了,朝花遇春露出一个感激而微弱的笑容,转身出去了。
花遇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感慨万端,摇摇头,喟然长叹一声。
司空曙离开家,拐个弯来到白府。
如霜已多日未见司空曙,对于此事,她始终保持不争取、不推却、不解释,顺其自然的态度。
她将司空曙迎进内室,落座后,唤婢女端来两盏热茶,然后无语看着他。
司空曙道:“后天,花、白两家人一起吃顿饭,我们就算成亲了。”
如霜听了,心内稍有不悦,脸上却堆笑道:“好啊,上次的嫁衣,我还留着,正好用得上。”
司空曙听到“嫁衣”二字,想起以前,让秋月替自己缝制婚衣,不觉心内刺痛,面如死灰。
如霜见他神情异样,以为是想到了上次中止婚礼,心内愧疚,忙岔开话题道:“我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司空曙道:“你安心等着做新娘就是了,其余的事,你姊夫会安排妥当。”
如霜听了,不禁抿嘴甜蜜笑了。
二人又聊了些婚礼上的琐事,如霜留司空曙吃饭,司空曙没有推辞,遂打发一个奴婢去花府送了消息,饭后又小憩了一会儿,直至未时方回。
花朵得知司空曙要与如霜成亲,想起秋月为他忍受一切,如今已全部付之东流,不禁伤心叹息了一回。
转眼到了婚礼这天,白府亦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花家的人都到了,除了秋月,个个强颜欢笑。
婚礼虽简单,可程序一样不少,如霜与司空曙拜过天地,花遇春又安排来人入席,大家轻声细语,胡乱吃了几口,未到未时,便散了,只留下了一对新人。
当晚,司空曙身穿秋月缝制的新衣,独坐在喜房外,手执酒坛,不住地给自己灌酒,纵如此,脑子里依然全是秋月的影子,直到意识逐渐模糊。
如霜左等司空曙不来、右等不来,遂自己揭了盖头,欲出去寻,一推门,脚底被绊了一下,低头,却见司空曙已醉倒在门口。
如霜没法,只得将他扶进屋内,放在榻上,除去衣裳,盖好被子,又用热水拧了条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接着,自己宽衣后,躺在了司空曙身侧。
这段姻缘,本就是阴差阳错得来,如霜对它,并没有过高的期望,她只想有个司空曙这般出色的男子,余生,陪在自己身边,足矣!
次日,如霜早早起来,洗漱毕,又轻匀粉面、淡抹胭脂,描过眉、画过眼,方出了房门,来到厨房,看早饭备了什么,又特意嘱咐加了几样司空曙爱吃的点心,方返回屋内。
此时司空曙刚醒,如霜忙打来热水,服侍他起来洗漱。
司空曙不敢看如霜的眼睛,满脸愧色道:“对不起,昨晚喝多了……”
如霜柔声道:“子不必说‘对不起’,我全明白。”
司空曙听了,心里既内疚、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