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曙愕然道:“不会吧?清晨醒来,我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而如霜就躺在我身边。”
公孙夏不再多言,只道:“真相,只有如霜一个人知道。”
司空曙沉思良久,摇了摇头道:“不,我觉得如霜不会那么做。”
公孙夏双手一摊,作无奈状,因道:“好吧。来,我们喝酒。”
很快,二人都有了六七分醉意,早言语无状,至戌时将尽,方就地醉卧在几旁,睡着了。
次日窗外大亮时,司空曙才睁开眼睛,见地上倒着几个空酒坛,公孙夏在一旁睡得正香,遂起来将屋子整理好,先洗漱了,这时,公孙夏方醒。
二人去用过早饭,回到屋内,公孙夏向司空曙辞行,司空曙挽留道:“不如多住几天……”
公孙夏笑着接口道:“夜夜陪你买醉?不了,我那边还有一大堆头疼的问题需要解决,我们后会有期。”
司空曙见他执意要走,也不强留,遂陪他来到前厅,与众人一一话别,又一起送他出府门,目送他纵马远去。
一路无话,公孙夏回到青草堂,休息了两日,是日巳时,来到十三娘的房间,对她说道:“和惠儿一起,随我回桑梓吧,那个地方湖光山色、草木葱茏,不比青草坡差,我会尽力治疗你的身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十三娘听了,不禁动容,强压内心激动,问道:“你见了司空曙,一定知道我与如冰的恩怨,真的不嫌弃我?”
公孙夏略一思忖道:“我不能骗你,当我知道你的旧事,心中确实……但是,你是惠儿的阿母,你所遭遇的不幸,我是有责任的,我想弥补。”
十三娘忽然厉声道:“你不要觉得我身子残了就是不幸,好赖我有惠儿这个小女,既然觉得全是我错,那你回桑梓好了,我不需要怜悯。”
公孙夏不明白她何以忽然动怒,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不是怜悯你……”
十三娘根本不听他解释,怒道:“出去!你出去!”
公孙夏无法,只得转身出来。
正在隔壁房间的公孙惠,听到十三娘叫嚷,忙从屋内出来,见到公孙夏,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公孙夏也正想找公孙惠,遂道:“屋里说去。”
二人进了公孙惠房间,公孙夏道:“我找你阿母商量,想带你们回桑梓,并治疗她的身子,刚开始还好好的,谁知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公孙惠问道:“你跟阿母说什么了吗?”
公孙夏道:“她问我知道她的往事,会不会嫌弃她,我说,我不能骗她,但是我想弥补自己的过失。”
公孙惠若有所思道:“阿母这一生,错就错在结识了如冰这个朋友,处处跟她比,却处处占下风,导致她心底自卑,却又表现得极度高傲强势……”
公孙夏听了,拈髯沉思,又想起十三娘那句“好赖有惠儿这个小女”,明显是在讥讽他膝下无子,对公孙惠又无养育之恩,真是字字扎心,遂道:“我与你阿母分开三十多年,现在能够在一起,也是因为有你……”
公孙惠道:“我明白,我会抽空去劝劝阿母。”
公孙夏点头道:“嗯。”
公孙夏又询问了公孙惠几句,便离了她房间,步出门外,到坡上信步闲走。
一天无话,晚间,公孙惠帮十三娘洗漱毕,扶她倚被坐在榻上,方道:“阿翁想带我们回桑梓,阿母是怎么想的?”
十三娘道:“你好歹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也指望着你给他养老送终,可是我呢?在青草堂,我说了算,到了桑梓,可就不一样了,他待我好尚可,他若待我不好,我自己又无法行动,到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该如何是好?”
公孙惠道:“阿母莫非糊涂了,你还有我呢,若真有那一天,阿翁待你不好,我便同你一起回青草堂。”
十三娘听了,笑道:“我可不是糊涂了,他一来,我便觉得你也成了别人的。”
“那阿母还有什么担心的?”公孙惠又问。
十三娘沉吟道:“只怕,他对我情分全无,是为了得到你这个小女,才要带我走。”
公孙惠笑着佯嗔道:“阿母又说傻话了,你二人分开三十多年,别说他对你无情分,便是你对他,恐怕也没有几丝情,只要两人在一起待久了,日日相濡以沫,情分自然就有了。”
十三娘笑道:“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
公孙惠忽然眼圈一红,哽咽道:“惠儿明白阿母的心思。阿母一向要强,以后,惠儿便是阿母的依靠。”
十三娘听了,不禁动容。
公孙惠又道:“这么说,阿母同意去桑梓了?”
十三娘道:“坦白讲,我也厌倦了你争我斗的生活,若能过几天安宁日子,还能将我的身子治好,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公孙惠欢喜道:“那我明日便同阿翁讲,我们随他一起去桑梓。”
十三娘微笑着点点头。
公孙惠遂扶十三娘躺下,替她盖好被子,说道:“阿母早点歇息。”又吹熄灯,掩上门出去,回了自己的屋。
既然计议已定,大家便做着离开的准备,将青草堂内的衣服、帷幔等,能带的带走,不能带的都叠起来收好。
两日后,一切收拾停当,程子野又去镇上雇来两辆马车,一辆车上坐着十三娘、公孙惠、羽衣,一辆车上坐着自己和公孙夏并一些衣物,离了青草坡,朝桑梓驶去。
数日后到达桑梓,十三娘见这里气候宜人、景色优美,更兼一片喷火蒸霞般的杏林,心内欢喜,再一瞅林后那数楹茅舍,不禁大失所望,觉得与青草堂相比,简直粗陋不堪。
公孙夏看出她的心思,遂道:“这数楹茅舍,无法与你的青草堂比,有三间素日一直闲着,待会儿让子野和羽衣清扫出来,你们先将就住着,等腾出空来,再加盖翻修一下。”
说话间,众人来到屋里,只见蓬牖茅椽、绳床瓦灶,十三娘道:“你不是神医吗?怎么日子过得如此寒酸?”
公孙夏笑道:“我这个神医,替人瞧病从不收钱。”
程子野忍不住帮腔道:“这里虽然简陋,但日日可以沐晨风夕露、观阶柳庭花,真有说不出的自在闲适。”
十三娘听了,大不以为然,公孙夏却得意地拈髯大笑起来。
公孙惠忙道:“常言道‘入乡随俗’,一开始可能有些不适应,待久了自然就习惯了。”
公孙夏笑道:“惠儿这话讲得有理!”
众人略歇了歇,程子野与羽衣便去打扫房间,又将十三娘带来的衣物放置妥当,方算安顿下来。
午饭后,大家分头去休息,未时醒来,都聚在大厅里,因十三娘行动不便,程子野便带公孙惠与羽衣进村走走。
他们穿过杏林来到湖边,羽衣道:“这湖与青草坡的湖比,反更精致。”
程子野补充道:“湖里的水四季常温,师父说这湖水可治病,我们经常在这里洗澡。”
公孙惠瞅瞅空旷的四周,皱眉道:“洗澡?在这里?”
程子野神秘一笑道:“这需要技巧。”
说完,又带她们来到屋后井旁的菜地。
因公孙夏师徒平日替村民看病,分文不取,村民们都心存感激,见神医家中无人,便有人日日来替他浇园,所以地中的佳蔬异花,依然嫩绿娇艳。
公孙惠看后,说道:“青草坡素淡浩渺,这里却艳丽精致,格调不同,同样怡情悦性,我喜欢。”
程子野听了,满眼欣喜瞅着她,因道:“有了这片园,我和师父一日三餐所需蔬菜,全够了,闲时,还可以来这里赏花。”
羽衣调侃他道:“如今多了这多人,怕是要不够了。”
程子野瞅了她一眼,回道:“有这多勤劳的双手,还怕没得吃?”
说完,三个人在井边坐下,沐浴着午后的清风,看眼前花开花落、天边云卷云舒。
公孙夏在大厅陪着十三娘,对她说道:“从明日起,我便开始替你针灸。”
十三娘半信半疑道:“我这身子,还能治好吗?”
公孙夏严肃道:“相信我,我会尽力的。”
十三娘道:“也就是说,你也不能保证定能治好。”
公孙夏道:“司空曙当初来找我,我觉得已经将他治好了,可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你的身子已经快二十年没有活动过了……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十三娘似乎听懂了,点头道:“好,我相信你。”
公孙夏不语,对她报以一个和煦的微笑。
十三娘又道:“你看子野和惠儿,他们……”
公孙夏笑道:“年轻人的事,就由他们去,我们最好别掺和。”
十三娘道:“我看他二人年龄、相貌相当,子野又未曾婚配……只是随便问问。”
公孙夏道:“若有缘,自然会在一起;若无缘,再撮合也没用。”
十三娘正色道:“缘是什么?长什么样?几斤几两?”
公孙夏听了笑道:“你这分明是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