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雷洋却没有她这般复杂思考,死就是死,活就是活,全在法律文本上写着的明文条款,而门外的狂人只是某类尚待定论的犯罪形式。“我答应朋友要照顾好他,我就会信守承诺,要结束他的生命只有等我的朋友来亲手完成。之前,我不允许你们动他,包括我自己。”这句话里有着对朋友的承诺和警察职业责任在内。
白颜怪声怪腔地说,“这个时候还讲义气,脑子进水了吧。”
雷洋说,“你小子阴阳怪气地唠叨个不停,是不是对警察有意见?以前肯定被警察捉过。”
白颜怕狂人,可不怕活着的警察,他直起腰杆迎着雷洋逼视的目光,说,“我对警察没意见,但我讨厌愚蠢的人,更不屑那些以忠义的大道德观来搪次愚蠢的主意的人。现实摆在我们面前,这个人已经百分之百地被狂人感染,也许下一分钟他就会变异成咬起人连爹妈都不认的狂人,而你,却只顾自己虚伪的朋友义气,把我们大家置于危险境地,说你好听点是愚忠,说实在点就是个自私自利,不顾别人死活的坏警察!”
王薇悄悄地赞扬他,“白颜说得好,我点赞一个。”她跟男医生白颜作了两年的同事,平时对他的印象就是那张利嘴,身小胆细,自私自利,言语刻薄的吐槽男形象,适才见他勇于面对面向执枪警察仗义直批,不由得她刮目相看。
刘志强慢慢站起来,睁着双腥红的眼睛说,“你们别……别吵了。雷哥,你……你够朋友,我谢谢你,但,他们说得对,我很快会变异成狂人,到时……我连死都死不成,那也太惨了。我不想那样。”
刘志强费力地拉开枪栓,把子弹上膛,说,“我出去,不给你添麻烦。”迈动脚步向门口趔趄的走去。
他竟然要离开休息室到外面和狂人拼命,大家谁也没想他会做出这个选择,他走出去就是死路一条,而屋里的人安全了。面对这种结果各人心情不一:白颜心中生起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为这样的结果松了口气。王薇愧疚和欣慰之情各占一半,贴着墙捏紧领口勾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刘志强的背影。谢梅却把刘志强作出的自我牺牲的举动联系到自己的关于神经学的研究课题上:人类的自主思维活动区域集中在脑左叶,由从无限量的物理信息数据潮中以无限量的速度率计算得失,最终计算结果竟然会出现毁灭自我的数据,这完全颠覆了生理神经学中的第一定律:生存,是一切生理神经保持活动和维持进化的前提因素,只有存在生存欲望,生物的活动和自我进化才得持续,这是万物存在的基础。亲眼看见刘志强以自主意识选择死亡,谢梅想不出这个结果出现的原因在哪里,由此在她思想中原已形成的严谨而客观的学术逻辑不禁生产动摇。
雷洋挡在他身前,说,“你别冲动,留在这里还有机会活下来,出去了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这样的话,你要我以后怎么见你的队长宋京?”
刘志强瞟了眼谢梅说,“你问她,我还有救么?”
谢梅摇了摇头,“能治愈狂人病毒的药物还没有研制出来。”她仔细地盯着刘志强通红的眼睛说,“虽然狂人病毒已经侵袭占据了你神经中枢,但也只有80%区域,你的另20%神经区域还保持着人类型神经,也许就是这一小部分人类意识让你作出离开这间暂时安全的房间到外面去死亡的决定。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作出自我毁灭的终端结果?”
不单是刘志强愕然,雷洋,白颜,王薇也都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谢梅还以为刘志强没听懂她带有专业术语的问题,想解释清楚就说,“你应该十分清楚门外面等着你的是什么,可还要走出那扇门,这是为什么呢?你在还有人类意识的情况下,宁愿选择提前结束生命,也不愿意保持生存状态,这让我很迷惑。能解释一下吗?”
众人都在想:她还算个正常人吗?凡是正常人都被悲壮的气氛感动着,而她却冒出个冷血的“问题”,把表现得英勇的男人描述得只剩“20%人类型神经”的物体!。人类的情感非得要用死板生硬的学术数据来表示,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人就真的只存在“人类型神经”的生物了。
刘志强想笑,可那仅存的“20%人类型神经”支撑不起他“想笑”的意识,他扯动了一下血红的嘴唇,说,“因为屋里又闷又热,还是外面凉快,所以我想出去。”
白颜想到个事,大声叫道,“你别开门,那门一开,外面的狂人都会冲进来!”
大家一愣,觉得这话也对,听杂乱的挠门声音和像夜风过林子的狂人喘息声,都说明防盗门外面聚集了大量的狂人。门一旦被打开,它们就是决堤的洪水往屋里灌进来,到时,谁堵得住缺口?所以白颜和王薇快步冲到门边不准刘志强开门。
刘志强努力保持清醒,盯着他俩说,“你们不想我出去?”
白颜挤出点笑容说,“警察同志,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不想危害我们想到外面去。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还得从长计宜。”
王薇说,“是啊,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背后狂人挠门的动静让她浑身象爬满蚂蚁般的难受和恐惧。
刘志强捂着脑袋痛苦地大喊,“你们不就是想在屋子里敲碎我的头脑,我不要这样,我要出去,我要死得有尊严!”谢梅的那句“人的完整的生命”对他起了作用。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后会变异成丑陋嗜血的怪物。
雷洋在站刘志强身边对其它三人说,“我还是那句话,谁也别动歪脑筋,他是警察不是狂人,解决的办法只有一条,找药给他治!谁想起坏心,你们可别忘了,我手中有枪!就是没枪,我空手也能对付你们,到时别怪我心狠手辣。”
白颜这时不敢“吐槽”了,谄笑着说,“歪心思?没有啊,你看,我不是拦着这位警官不让他去外面送死么?至于后面的事,我们再商量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都在屋里等,等天亮后就会有支援部队过来接应,到时大家离开这里,你们走你们的,我带小刘走另条路。当然,这位女士得跟我走。”他对谢梅冷冷地说。
谢梅说,“我的去向你作不了主,还是说你这位同事吧,他等不到天亮。你摸他的额头,只要发烧到四十二度七就进入变异期。”
雷洋迟疑了一下,刘志强撤开一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说,“雷哥,……你……我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情况……。”话没说完,脚底下站立不稳,往后面倒去,撞到墙,身体像抽去了骨骼般地萎顿在地上,手枪跌落,耷拉着脑袋,还在用鸣咽一样的语气含糊不清地说,“……我……支撑不……不住了……告诉我妈……我是牺牲的……没变成狂人。……”话音消失,人也僵硬了。
在手机屏幕光亮中,屋里的几个人在沉默中等着他的变异,雷洋手中的枪终结无法狠心对准他的头颅。时间似乎拉长了,门上挠动声像冷雨敲打窗棂一般深刻得如有形地填充着房间。谢梅握紧螺纹钢,另只手放在刀子手掌上……忽然,感觉手底下一空,床榻抖动,原本昏迷不醒的刀子从床铺上一弹而起,几个大步就冲到刘志强身前,伸手把他提起来,对着他大声说,“你死了没有?”
刀子其实在谢梅把他挪移出302病房时就已经清醒过来,可万念俱灰之下就想以后这么无知无觉的活着,所以他继续装昏迷任由谢梅摆布他。让人拖进休息室再搬到床上,后来房间里增加了三个人,又为如何处置刘志强争执起来,他都听在耳中,一直到现在大家僵持之时忍不住现身。
雷洋护犊心切,举枪对准突然冒出的这位疤脸大汉,喝道:“你干什么?放下他!”
王薇吓得惊叫起来,“呀,他谁啊?”自从她和两警察进屋就因刘志强的伤大家争论不休,没发觉黑暗中还有第六人在。
白颜说,“他是那个女研究员带来的。病了,一直躺在床上没动弹过……不过是普通的病。”
刘志强发出声音,“嘿嘿,还……没死透。”脸上汗水潸潸,肤色苍白,双眼赤红,四肢抽搐,努力保持一丝理智。
刀子说,“那好,我陪你去外面,把那帮畜牲消灭干净!”
刘志强说,“好啊。”
刀子放下人往门口走,高大的身影像坐黑色的大山向护着防盗门的白颜王薇压来,脸上的那道刀疤犹为醒目,这让王薇想起曾见过此人。
刀子走过谢梅身边,把她手上的螺纹钢抓了过去。谢梅又陷入对人性逻辑定义的困惑之中,刀子要冲出去跟刘志强的思维逻辑绝不可能是同一种类型。
刘志强捡起地上的手枪,跟在刀子身后。
刀子手搭在门扭把上,对身后的雷洋说,“警察,等我们冲出去你就关上门,不等外面绝对安全就别开门。”
雷洋虽然不明白这个疤脸汉子为何要冲出去跟门外的狂人拼命,但清楚没有什么可以拦阻他的,“哥们,你这么做是很蠢的,知道不?”
刀子语气坚硬得像块铁,“它们杀了我老婆和孩子,我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