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耳上伤
沈怀义跟她们想象的不一样。
卸了戏台上的浓妆,他确实算得上貌若妇人好女。他在台上风情万种,在台下的举手投足却丝毫没有女儿气,反倒磊落大方,既不失君子儒雅之风,也有江湖儿女的豪气,果真当得上“怀义”二字。
君七拘谨地坐着,千千则活泼地跟沈怀义说个不停。
“一百两见一面,就只是请我们喝茶那么简单?”千千托腮,嗔笑道,“怀义公子以仗义闻名,怎么今天那么小气呀?”
沈怀义亲自为她斟茶,微笑道:“生活困窘,捉襟见肘,无奈之下只能这样讨生活了,怠慢了二位,抱歉。”
“怀义公子千金散尽,现在缺钱了呀?”千千机灵的眼珠子转个不停,不怀好意道:“那——如果多出一些价钱,是不是可以做别的?”
“不知夫人想做什么?”沈怀义眸光婉转,看过千千又看君七,“只是在下担心与您走得太近,会惹得尊夫不悦,倘若换成这位姑娘,在下倒是十分乐意奉陪。”
千千捂嘴直笑,把君七往前一推:“那你陪她做点别的!”
君七大为窘迫,红着一张脸摆手:“不不!我、我……我们喝茶就好,不用做别的……”
沈怀义骤然靠近她,几乎就要她身上,嘴唇堪堪擦过她脸颊,嗓音曼妙:“未敢请教姑娘芳名?”
君七被他呼出的热气撩得心慌意乱,身子一斜差点栽倒在地,还好沈怀义眼疾手快扶住她。
沈怀义扬了扬好看的眉,戏谑道:“在下自诩相貌端正,怎么姑娘却视我为蛇蝎猛兽,总是避之不及的模样?”
君七被他揽着腰,脸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求助地望向千千,难堪得都要哭了。
千千故意视而不见,捧着下巴笑盈盈道:“小七,我看怀义公子与你很是般配,要不就让他从了你?”
到底是谁从谁啊……君七欲哭无泪,扭了扭身子,结结巴巴道:“沈、沈公子……你放手。”
不知怎的,沈怀义也玩兴大起,愈发收紧了手臂,眨眼笑道:“在下勉为其难,就从了姑娘。”
君七:“……”
谁说这厮是龙阳断袖?!
君七脸皮薄经不起戏弄,千千和沈怀义笑够了也准备放过她,就在这时屋外一阵骚乱,紧接着房门被人猛地踢开,一名年轻男子冲了进来。
沈怀义的手臂还环在君七腰上来不及缩回去,这男子见状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来打君七。
“贱人!滚开!”
千千见状不妙,急忙扯开君七,沈怀义也出手拦住这厮,沉着脸道:“够了!这二位是我的贵客,你出去。”
“什么你的贵客!”年轻男人发疯似得对着屋子里的摆设又踢又踹,高声嚎道:“我每回要见你,你都推三阻四的!今儿我特意过来捧场,你唱完了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退到后台,我追过来,你就托病不出,把我挡在外头……你如果真的病了那也罢了!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这两个女的是谁?她们和你是什么关系?姓沈的,你敢和别人不清不楚我要你好看!你这个负心汉!”
这这……沈怀义是负心汉?负的还是一个男人?
君七看得一愣一愣的,千千却饶有兴味地打量这前来讨说法的男子。
沈怀义一副酸倒了牙的表情,扶额无奈,耐着性子解释:“她们是今天听戏的客人,听完了就过来喝杯茶,仅此而已。周公子,你别乱说,传出去会坏了别人女子的清誉。”
“我管他清誉不清誉!”姓周的公子胡搅蛮缠简直比泼妇还厉害,就像讨不到糖吃的小孩儿,胡乱撒气砸东西,“我不信!你肯定跟她们有染!这两个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来人呐,把她们给本公子拖出去,好好收拾!”
话音一落从外头冲进来几个彪形大汉,打手模样,吓得君七紧紧攥住千千的手。
沈怀义再好脾气见状也怒了,上前横着一挡:“你敢?!”
“你你……”周公子嘴唇嗫嚅,眼睛含着泪花,恨恨跺脚,“姓沈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都过来,给本公子打!往死里打!”
凶神恶煞的护院立马就扑了过来,千千赶紧拉着君七想逃,可是门口已经被堵死了,她们只能躲到窗户边儿。千千瞟了眼窗户外头,不禁咂舌:这个高!跳下去不死也残了!
君七长这么大是头一回遇见这种市井间打架斗殴的场景,又是好奇又是害怕,跟着千千一起躲到角落,睁大眼好奇地看着前面。
别看沈怀义是青衣,可功夫不比武旦差,三拳两脚就把护院打得落花流水,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他自己也挂了彩。周公子见他维护两个女子,怒不可遏,于是亲自撸起袖子扑上来,沈怀义眼前一晃没分清是谁,一拳过去打中了周公子的脸颊,只听“哎哟”一声,这娇气富贵的公子应声倒地,“噗”地一口吐出一颗血牙。
沈怀义愣了愣。
“哇——”周公子放声大哭,坐在地上蹬腿撒赖,护院们去扶他都被他甩开手去,只见他哭得颇为伤心,眼泪鼻涕淌下来混在一起,黏糊糊的。
千千皱着眉头一脸鄙夷:“咦!大男人嚎成这样,丢不丢人呐?!”
周公子打也打不过,哭了半天又没有得到沈怀义的安慰,反而惹来众人围观,还被千千奚落,里子面子都丢尽了。他索性把心一横,也不管什么脸面问题,指着沈怀义吼道:“把他绑了送官!本公子要告他!”
梨园老板不敢惹事,眼睁睁看沈怀义被几个人制住绑了起来,千千和君七正要开溜,不料周公子眼尖,气急败坏跺脚指着二人:“还有她们两个!”
……
邈梵在家刚把竹简上的文章抄写完,就听到有人急吼吼地拍门。他出去开门,见到了一位街坊,街坊赶紧告诉他:“你家娘子惹了官司,现在被押到京兆府衙门去了,你快去瞧瞧吧!”
他闻言惊讶,急急忙忙就离开家,往衙门方向赶去。
千千几人被送到衙门以后,周公子不见了,留下几个护院看守,以防他们逃跑。
沈怀义叹了口气:“连累二位了,人是我打的,待会儿我一力承担,不会牵连二位。”
“别说丧气话呀。”千千安慰道,“错不在我们,你承担个什么?是他打上门来的,还先动手,不许我们还手是要被他活活打死么!”
沈怀义无可奈何摇摇头:“夫人有所不知……这位周公子来头不小,不好惹。”
君七好奇问道:“什么来头?”
“他叫周韬,是当朝宰相的小儿子,宰相大人老年得子,对他宠得紧,我此番得罪了他,恐怕……”沈怀义又叹气,大约自觉是凶多吉少了。
君七了然:“哦,宰相大人。”口气淡淡,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嘿嘿,宰相家小儿子喜欢男人,这个消息传出去……啧啧。”千千却觉得周韬是断袖这个事实更有意思,都忘了自己的处境是如何凶险,她眼睛里又浮起了算计人的光芒,忽然问君七,“我已经托人回去找我家相公来这儿了,你呢?要不要喊阿九?”
君七如临大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能让阿九知道!”
她惹出事已经是个麻烦,君九若是一来,岂不是把皇家脸面都丢光了?
“我想着阿九过来,加上我家相公和沈公子,三个人揍他们应该绰绰有余。”
君七撒谎:“阿九要学功课,他很辛苦的。”
“知道你心疼弟弟,算啦!”千千努努嘴,转而笑得有些奸猾,“小七,那你帮我做件事儿,做好了咱们今天就不用吃官司了。”
“什么事?”君七一脸懵懂。
“耳朵凑过来。”
沈怀义见千千和君七说悄悄话,把他撇开一边,觉得有些尴尬,特别是君七一听脸就红了,看了看他又把眼睛垂下去,羞羞答答的样子。
沈怀义不禁纳闷,遂问:“你们说什么?”
“没……”君七支支吾吾不肯说,千千赶紧催她,“快呀!”
犹豫半晌,君七终于地吞吞吐吐地说:“沈公子,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沈怀义被绳子绑着,只好微微躬身靠过去,竖耳聆听。
“嘶——”
冷不丁君七张口咬住他耳朵,还用了很大的劲儿,把他耳朵都咬破了,还流出了血。
沈怀义推不开她,想避开又怕把耳朵撕裂,于是只好忍着疼,等她松了口才直起腰。
沈怀义双眸怒视她们:“你们……”
“别生气呀!”千千赶紧出言劝道,“这是为你好,等会儿上了公堂,咱们有理有据,不怕输官司。”
君七抿抿嘴,口腔里血腥的味道还没散尽,懦懦低头道歉:“对不起……我是为了大家好。”
沈怀义瞧她温顺的样子顿时就没了火气。
千千笑道:“别怪她,要怪就怪我,是我出的主意。”
“算了。”沈怀义摇摇头,表示作罢。
临近黄昏,京兆府本来是不审案子的,可不知周韬去打点了什么,京兆府尹竟然亲自从后堂走了出来,升堂审案。
“威武——”
府尹坐在上方,一拍惊堂木:“带人犯!”
千千几人被官差押着上堂,然后松绑。只见府尹又是一拍,喝道:“见了本官,还不跪下!”
沈怀义正要遵循规矩下跪,君七却一动不动,这时千千忽然大喊一声:“大人为我们做主啊!我们要告状伸冤!”
沈怀义和君七大吃一惊。
他们不是被告么……怎么现在变作苦主了?
府尹也怔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胡言乱语!分明是你等行凶伤人,周公子牙都被打掉了,人证物证俱全,尔等休想抵赖!”
“谁的牙掉了?我们没有打人啊。”千千一脸无辜,指着沈怀义流血的耳朵说,“分明是那个周公子欲行不轨,把沈公子的耳朵都咬坏了,所以牙齿才落的。”
周韬闻言气得发抖:“你胡说!血口喷人!”
“真的是周公子打人。”千千的模样认真又纯善,颇为同情地说:“大人,沈公子耳朵上的伤就是物证,至于人证,民妇和这位君姑娘可以作证。”她悄悄拉了拉君七。
君七硬披着头皮,低头不让府尹看到自己的脸,认可道:“是周公子滋事,然后动手伤人。”
府尹捋着胡子一时为难:“这……”
周公子跳脚,蹭起来气势汹汹:“就是你们先动手的!不然本公子好端端干嘛找你们晦气?你以为你是谁?替本公子提鞋都不配!”
千千笑意斐然:“因为你爱慕沈公子,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于是因妒生恨咯。”说完她还很好心地劝道,“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周公子你看开些,外头好男人多得是,你慢慢找一定能找到情投意合之人的。加把劲儿,再接再励!”她甚至握起拳头鼓励周韬。
众人哗然。原来是周韬这厮想去亲沈怀义没有亲到,还把人耳朵咬了,所以牙齿被磕掉了!
邈梵赶到衙门,刚好听到千千的言论,忍不出“扑哧”笑出声。
周韬这下才真的是恼羞成怒,回头恶狠狠冲人群里吼:“谁?刚才是谁笑,给本公子站出来!”
邈梵跨步迈出,面带笑意口气却淡淡的:“我。”
周韬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心中暗叹:好相貌!
“你什么人?”周韬恼他笑自己,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藐视公堂,不想活了吗!”
千千见他出现,捧着脸激动地喊:“相公相公!我在这儿!那个人刚才欺负我,他打我!”
邈梵微笑着冲千千点头,然后回眸冷冷盯着周韬:“你打我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