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错何处
“谁打她了……”
周韬被他凛然冷冽的气势压得不觉软了几分,脱口而出后觉得大为丢脸,于是把脖子一挺嚷嚷道:“打了又怎样!”
邈梵木着一张脸,冷冷道:“犯法问罪,杀人偿命,世间的道理就是如此。你打了人,要么依法判罪,要么、”他稍微停顿,“我替娘子讨回公道。”
周韬没他高,见他步步逼近似有动手的意思,吓得双腿发软。
“你、你……”周韬连连后退,脸色青白,“这里是公堂!容不得你放肆!”
邈梵广袖垂下,掩住握成拳的双手,他慢慢靠近,四平八稳道:“公堂乃公义之堂,我们来此是求公道,若是堂上之人不公,我等也可自己动手,求取公义,方不负公、堂二字。”
“说得好!”沈怀义不禁叫好赞同。
千千在旁边嗷嗷乱叫:“相公好厉害相公好威武相公快打他——”
君七:“……”
府尹惊慌失措地从地上拾起惊堂木,重重往桌上一拍,吼道:“大胆刁民!本府审案哪儿容得你大放阙词,还不快快退下,否则休怪本府不客气!”
对于府尹乍呼呼的威胁,邈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把周韬逼到角落,冷脸问道:“再问你一次,你打我娘子了吗?”
周韬很窝囊地当了孬种,瞧着他衣裳底下显露出来的肌肉轮廓,咽了口唾沫缩着脖子,弱弱地说:“没……”
“那他们打你了吗?”邈梵又问。
周韬寻思这个时候若说他没打别人,别人却把他打了,传出去那不成了笑话!于是他不可一世地重重一哼:“怎么可能!本少爷是什么人?他们敢打我,不想活命了!”
“好。”
只见邈梵忽然转了身,朝着府尹拱手见礼,直起身方开口:“想必大人刚才也听清了,这位公子亲口所说,他没打人,也没人打他。既然无人斗殴,自然也无受害者与行凶者,那么这桩案子也没有再审的必要了。”
“……”
府尹哑口无言,目瞪口呆地望向周韬,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周韬憋着一口恶气,立即吼道:“谁说没有审的必要?他们几个是凶徒,该通通抓起来打入大牢!”
邈梵平平静静,略微抬眸,复问:“你被打了?”
周韬死鸭子嘴硬,坚持否认这么丢脸的事:“没有!但是我家护院被他们几个打伤了,本公子是替家仆告状!”
邈梵摇摇头,道:“胡说八道。这么多护院难道不敌两个女子?还是说这位公子以一敌百,把这些壮汉都打倒在地?倘若如此,贵府可真是养了一群中用的家仆!”
讲道理根本讲不过,而且怎么说都是丢人。周韬气得炸毛,索性耍赖撒泼起来,跳得老高地指使府尹:“判他的罪!还有他她她,都判罪!”
府尹抬袖擦着额头的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
宰相他固然得罪不起,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要他当着这么多百姓徇私枉法,名声还要不要了?乌纱帽还戴不戴了?
府尹真是为难的恨不得立即晕过去。
这时悄然来了个官差,猫腰在府尹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府尹眼睛一亮,如释重负地对底下人说:“本府去去就来,诸位稍候。”说罢急匆匆钻进了内堂。
府尹一走,千千就蹦过去栽进邈梵的怀里,撒够了娇抬起头来,眼神可怜巴巴的:“夫君大人,还好你来救我了,不然我怎么办呐!”
“你啊你……”邈梵甚是无奈,“怎么一天到晚都要闯祸生事,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嘻嘻,可是我再怎么惹是生非你也喜欢我呀!对不对?”她厚脸皮地问。
他垂眸含笑:“嗯。喜欢。”
君七去关怀沈怀义耳朵上的伤,掏出手绢帮他把耳朵包起来,连连道歉惊惶不安,这反倒令沈怀义不好意思起来,一直安抚宽慰她。
无人搭理的周韬看看沈怀义,又瞧瞧邈梵,然后一直把视线胶粘在邈梵身上。
衙门内堂,来了一位贵客。
府尹进门瞧见那抹清姿,连忙拱手见礼:“哎呀呀,是什么风把詹大人吹来了?稀客稀客!”
詹涟台捏着折扇,寒暄道:“孙大人,别来无恙?”
孙府尹唤人奉茶,拉着詹涟台坐下来,叹口气道:“也就那样,平素管一管鸡毛蒜皮的小事,比不得詹大人受圣上器重,下官还要仰仗您多多提携呐。”
詹涟台抿了口茶,绕开这个话题,含笑问:“听说孙兄方才在审案?那詹某来得不是时候啊。”称呼一变,俩人似乎亲近不少。
“嗨!”孙府尹一挥袖子,垂头丧气,“这桩案子才叫棘手!詹老弟有所不知,那名原告竟是……”
詹涟台认真听府尹说完来龙去脉。
孙府尹哀叹连天:“詹老弟,你说我如何是好?周小公子这样不知避忌,真是……唉!”
詹涟台缓缓打开折扇,指尖抚着扇面青柳,似是无意问道:“不知孙兄有没有留意那两位女子?”
孙府尹想了想:“那两个女子……长得倒是不错,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闺女,不然怎会和沈怀义勾搭在一起。”
詹涟台勾起唇角,又问:“孙兄可曾见过长公主殿下?”
孙府尹不知他怎么有此一问,如实道:“先帝在世的时候,有一年宫中设宴,我有幸见过长公主一面,詹老弟你突然问这个……莫非?!”府尹大惊,怪不得其中一个一直低着头,原来是怕被认出来!
“孙兄想起来就好。”詹涟台微笑点点头,该说的话点到为止,起身掸袍,“天色已晚,詹某告辞了。”
孙府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忙拉住詹涟台:“别忙别忙!詹大人留步!”他死拖硬拽好说歹说又把詹涟台留下,腆着笑脸问道:“下官不济,左右都不想得罪,但又找不着法子,您有心提点,不如就给下官支个招?”
詹涟台笑得温文尔雅:“詹某帮了大人,可大人又能帮詹某什么呢?”
孙府尹一怔,随即呵呵道:“只要能帮我过这关,其他的您说了算!”
“此事因谁而起,就该由谁负责。一名戏子而已,难不成还要为他坏了相府和皇家的关系?除了他,永绝后患。”詹涟台按着孙府尹肩头,俯首靠近,“现在詹某有一事,劳烦孙大人。”
……
最后,众人在公堂等到的结果是沈怀义收监,择日审过之后判罪,其余无关人等都不予追究。孙府尹慌慌忙忙宣判之后就退堂了,然后沈怀义被衙役们押了下去。
看见这一幕,君七下意识想跟上去,还伸手去拉:“诶!”
沈怀义有些感动地看她一眼,却未曾多言,而是随着衙役去了。千千双手抱胸在旁边劝道:“别追了,现在明哲保身重要。”
君七停步,有些懊恼:“是我们害的沈公子……”
“你怎么有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啊?什么我们害的,明明是那个断袖害的!”千千最看不惯这种受气包的德性,没好气挥挥手,“走啦,离开这儿再说。”
出了衙门,君七一直跟着千千走,临到分别的路口,她再三踟蹰,这才拉着千千低声道:“救救沈公子。”
千千抿笑乜斜:“为什么要救呀?你喜欢他?”
君七脸蛋红了红:“你说哪里去了,我没有喜欢沈公子,我只是不忍心见他受苦。”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总有发不完的善心。”千千感慨一声,“算了,看在我家相公和你弟弟是同门的份儿上,我就帮你这回。你先回去,明儿早咱们南山碰头。”
回到家,邈梵一言不发把自己关进书房,还从里面锁上了门,任凭千千怎么敲门喊他也不理睬。
千千赖在门口不肯走:“相公你让我进去嘛,就进去一小会儿……”
良久,只听邈梵淡淡地说:“我温书,你别吵。”
“哦。”
千千悻悻地答应一声,然后灰溜溜去厨房帮小荷择菜了。
都掌灯了,邈梵还在书房没出来,千千耐不住了,端着饭菜去找他。
她轻轻敲门,温柔询问:“相公,饭菜端来了,你开门好不好?”
“放在门口吧。”他的口气有些敷衍,好像不大想搭理人似的。
千千努努嘴,也不敢再说什么,于是一转身在书房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看天上的星月,慢慢等他出来。
临近子时,邈梵终于从书房里出来,千千听见动静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回头揉眼打哈欠,想站起来:“你好了……哎哟!”
坐得太久膝盖发麻,她站都站不稳,往前一头栽去幸好被他接在手中。
她趁机拽着他胳膊,仰脸撒娇:“你终于舍得出来啦?你饿不饿?”
邈梵瞟了眼凉透的饭菜,徐徐摇了摇头,然后把她扶着站好,尔后松开了手掌,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又隐隐透着冷淡的气息。
“嘻嘻,”千千也不惧他冷淡,没心没肺地笑着又贴上去,抱住他问,“你为什么不理我?生我气了?”
邈梵缓缓垂眸,在她的眼中找到了自己的倒影:“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又闯祸了呀!”她在他胸膛处磨蹭厮磨,娇滴滴地认错,“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相公你罚我吧!我认罚!”
邈梵任她抱着,身姿笔直,双手静静垂在两侧:“错在哪里?”
错在哪里?她冥思苦想:是不该带小七去长见识?还是不该去赌坊骗钱?又或者不该招惹上周韬?
一桩桩的承认会不会太麻烦了?
她索性道:“哪儿都错了,全部错了!”
“千千。”他忽然勾起了她的下巴,冷静的眸子凝视她,“等你想清楚了错在何处,再来跟我认错。在此之前,我不罚你,而且——”
他微微翘起唇角:“我们也没有见面的必要。”
说罢他松开手,拎起一个小包袱就走了。等到千千反应过来去追,他早已大步匆匆踏进夜幕当中。
“喂!相公!檀邈梵!臭和尚!”
她在背后气急败坏地喊他,他理也不理,径直去南山找葛密了。
千千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想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