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沈怀义
千千外出打听了一番,遂听说了近来在京师龙阳圈中声名大噪的沈怀义,人称怀义公子。沈怀义并非勾栏里的人物,而是一位梨园名伶,专门扮演青衣,以一出《祭塔》艳惊四座。据说沈怀义长得比女子还要像女子,五官又格外精致美丽,一双水眸盈巧动人,光是一个眼神就能把人的心酥了去。而且他还为人仗义,广结好友,总是对落魄书生失意才子之类的人物慷慨解囊,人们都说只有他担得起“怀义”二字,所以便尊称他一声怀义公子。
大约因为沈怀义总是对才子书生青睐有加,是故落得一个断袖的名声,不过他自己好像也不介意,行事待人照旧,若是有谁想与之结交,脾性相投的分文不取,其余人按照梨园的规矩出价,也是能与他一见的。
千千在江湖上厮混惯了,什么地方都敢去也都去得,但君七对花街柳巷始终心存芥蒂,可又想开眼界,于是二人最后商定去看一出沈怀义的戏,然后约他出来见见面喝喝茶,瞧瞧名噪京师的怀义公子是否真的那么美。
沈怀义登台的地方叫八角楼,还没到开锣的时辰,戏台子底下已经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个个儿翘首以盼,都是来看沈怀义的。
千千不缺银子,君七更甚,出门都不晓得带钱,见千千找茶博士买座,也掏了掏袖子,懵懵懂懂问:“这个可以么?”
拿出一只绿得能滴出水来的翡翠镯子。
“傻呀你!”千千赶紧按住她,把钱塞给茶博士打发他走,然后压着嗓子对君七说:“财不外露知道么?你这根镯子何止买座,连沈怀义都能买十个八个了好嘛!”
君七这才谨慎地把手镯戴回去,一副受教的样子,严肃点了点头。
千千招招手:“行了,跟我来吧,我买了二楼的雅座。”
君七跟她上楼,走路规规矩矩的,说道:“等我回宫……家里,就让人把钱还你。”
“哎呀这几个钱算什么。”千千豪气地把手一挥,“姑娘家之间不兴计较这么多,再说了,没钱可以再赚呀。”
赚钱?君七好奇:“你?怎么赚?”
千千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模样,眨眨眼娇笑道:“想学呀?拜我为师就教你。”
“这个……”君七有些犹豫。
拜师学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学习经营生意,好像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呀。
“开始了。”
见君七拿不定主意,千千也不强求,正巧锣鼓响起,这出戏开场了,沈怀义也粉墨登场。
今天是怀义公子的成名戏,白蛇祭塔。只见他身段窈窕柔软,水袖甩得眼花缭乱,惹来台下连连叫好。
“我不觉得有多美啊。”千千托腮,失望叹息,“女里女气的,像个娘娘腔,还是我家相公最好看啦,面若莲花,又不失男子气概!你说是不是呀小七?”
君七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好奇地四处张望,点点头:“檀公子是很不错。”
“喂,看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定亲没?”千千忽然凑近,笑眯眯地打听。
“定了。”君七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下个月我就要成婚了。”
千千听了眼睛一亮:“那你会请我喝喜酒吧?男方是哪户人家?你见过他吗?人长得好不好看,品性怎么样……”
面对千千滔滔不绝地询问,君七笑得有几分苦涩:“这门亲事是太……家母定的,对方人品家世都很好,算是门当户对,据说他人很不错,文武双全,而且我也跟他见过面,确实一表人才。我嫁过去,应该……挺好。”
“真的好么?我怎么瞧你没有当新娘子的高兴劲儿啊?”千千的目光尽是打量狐疑。
君七放下茶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大概是因为夫家很远,一想起我要远嫁千里,从此离开这片故土,我有些舍不得罢。”
“哦——”千千恍然大悟,随即撇撇嘴,“好可惜,喝不成你的喜酒了。”
君七垂首敛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沈怀义一曲终了,底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他鞠躬致谢,只见坐在台下第一排的一名男子站起来,大步上前似乎想伸手拉他。沈怀义急忙闪开,歉意躬身,急匆匆就躲到后台去了。这时梨园老板出来,压手示意戏迷们安静,然后对众人道:“有意与怀义公子一叙的客官,请到后台商议。”
这便是讨价还价的环节了。
好几个人都随老板往后台去,其中就有那名刚才行为激动的男子。
“小七,想不想近一点看那位怀义公子?”君七还在发呆,千千拿胳膊肘顶了顶她。
君七怔怔抬眼:“什么……”
“我说看沈怀义,凑近了看,要是你乐意,说不准还能摸上一摸。”千千笑着拉她走,“女孩儿么,要嫁就嫁自己喜欢的人,男人喜欢谁可以抬进屋,凭什么咱们女的就不行啊?倘若你今儿真的看上了沈怀义,我掏钱让他陪你一夜!也不算让你白来一趟!”
她惊世骇俗的言论惹得君七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拒绝:“不不……我不会喜欢的……不要……”
千千不由分说拽着她:“横竖先去见一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到了后台一问老板,俩人才发现怀义公子的价贵得离谱。
“一百两见一面?”千千咂舌,“你怎么不去抢!”
君七虽不懂市价行规,但从千千的表现也是知道这个价格离谱,她本来也没多想见沈怀义,遂拉了拉千千,劝道:“要不还是算了……”
梨园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娘子你出门打听打听,咱们这个价钱是最为公道的了,大伙儿来这儿是想见怀义公子,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别人为了花魁还一掷千金呢!难道咱们怀义公子还比不过一个花魁了?”
你也好意思拿人跟花魁比!人家勾栏里头至少明码标价,谁像你这儿漫天乱要价,见了面还不知道能不能摸上沈怀义一根手指头呢!
千千不满归不满,但想着已经跟君七打了包票,临场反悔不够义气,于是没好气道:“一百两是吧,等着,我拿了银子就来!”
老板是个笑里藏刀的,好心叮嘱:“二位娘子可要快些,倘若晚了,怀义公子就陪别的客官了。”
离开八角楼,君七问千千是否回家拿钱。
千千努嘴道:“干嘛回家,被我家相公知道还得了,这不存心找打么!钱这玩意儿还不好赚啊,满大街都是。”
君七糊涂地看着她。
只见她扑哧一笑:“你不是问我怎么赚钱?今儿让你开开眼,跟我来。”
“小七我问你,你觉得哪个地方现银最多?”
君七认真想了想:“国库。”
“……”
千千拿她没辙,叹气道:“你怎么呆呆木木的,姐弟俩一点儿也不像,阿九就聪明多了。我还知道国库银子多呢,但问题是谁都拿不了。但有个地方就不一样了,钱多、而且谁都有机会拿到。”
赌坊。
因着家里就有个赌鬼,这种地方千千不晓得来过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抓阿飘回家。所以她很清楚赌坊里的运作,谁管着钱,谁负责开庄,有多少打手,哪些人是真赌鬼哪些人是托儿……她全都一清二楚。
进赌坊之前,千千先去瓦市找了个木匠,给他说自己家里有张桌子坏了,让他带齐工具随着走一趟,还详细比划了桌子的大小和所用木料,并且事先就付了钱。
木匠随着千千来到了赌坊门口,千千让他在外头等,道:“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
于是她孤身进了赌坊,撩开门帘里头乌烟瘴气,叫骂豪赌声不绝于耳。很快,她就看见了负责兑换银子的地方,一个伙计守着一张八仙桌,桌子底下有暗屉,装着碎银。
她掏出一锭十两的元宝过去,与那伙计换钱。当伙计拉开暗屉的时候,她偷偷瞄了眼里头,有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看形状估计里头包了应该有上百两银子。
“小哥,你这桌子腿儿坏了。”千千接过碎银子,双手抬着桌子边沿摇了摇,道:“你瞧,搁都搁不稳了。”
伙计弯腰查看:“坏了?不可能啊。”
“真的,不信你试试。”她手上暗自用力,抬着桌子稍微倾斜,果然伙子钻到桌子底下看,发现桌子腿儿是一边长一边短。
伙计摸着脑袋钻出来,点点头道:“确实坏了。”
“你还是找人补一补,免得桌子倒了散架,里头的东西落了一地可不好看。”千千好心劝道,尔后拿着银子去赌桌上跟人赌大小。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只见负责换钱的伙计离开了桌子,千千知道这是换班的时辰到了。她赶紧出赌坊喊来木匠,低声叮嘱了几句。
木匠走近赌坊,一眼就看见千千所说的桌子,他腰别利斧,手拿六尺,在桌子前丈量了一番,然后自言自语道:“这样的破东西,还让我拿新的来换,如何换得?我遭了他的骗了!罢罢罢,已经收了银子,买卖既成岂有反悔之理。我劈下几个边角,拿回去当柴烧也好过吃亏赔本。”
说着他当众举起斧头,咔擦两下就把桌角劈下一大块。赌场里的人见这木匠行事如此大方,加上刚才确实听伙计嚷嚷过桌子坏了,便一心以为是伙计哄了木匠来换桌子,木匠吃了亏不甘心,遂劈了桌子拿回去。
众人正赌在兴头上,哪儿有耐烦心细想,赌场里其他伙计也不觉有异,只是盯着赌客们,以防有人耍诈,完全未料会有人明目张胆打银子的主意。
于是木匠把桌子劈开,按照千千的吩咐把里头的包袱提出来,然后挎在肩头,手上还拎着几块木板,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出了赌坊。
“这位娘子,你要的木料已经劈好了,对了,这是里头的东西,我也帮你拿出来了。”木讷的木匠摸了把汗,把沉甸甸的包袱和碎木片都给了千千。
“木料我不要了,送你吧。”千千只拿包袱,又额外给了木匠几两银子,“办得不错,你走吧,下次有活计还找你。”
木匠拿了工钱就走了,千千拉着目瞪口呆的君七赶快找地方躲起来,拆开包袱一看,白花花十几个元宝。
“你……”君七惊得说不出话来。
千千却乐呵呵把包袱皮一扔,重新弄了一块花布把银两包好,得意洋洋道:“现在咱们该去找怀义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