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六十七章(1 / 1)

在文化祭圆满结束后,我们终于迎来了毕业前的最后一次演出——合唱比赛。

就在合唱比赛的这天,关东地区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数十年罕见的大雪,到处都被茫茫白雪覆盖,可依然没有阻挡住前来观看合唱比赛的人们。

表演开始前,我和凤身着礼服站在舞台中央向台下致意。我回想着文化祭那天也同样是站在这个舞台和这个位置,当致意完毕,我向左边望去,凤就站在那天和迹部出现时一模一样的地方。

我们平静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就如事先早已演练好的一样走到各自演奏的乐器旁。

凤拿起了他的小提琴,而我则撩起裙摆坐在了钢琴前。

聚光灯打开,全场的视线都聚焦在我和凤的身上。随着悠扬的提琴声响起,我的手指也轻盈地落在了黑白键盘上,一连串一气呵成的音符在整个剧院中优雅地流淌开来。

beausoir,如同晚霞般美丽的曲子。与剧院外大雪纷飞的情景不同,流淌于剧院中的琴声浸透着温暖之意,仿佛在夕阳下的湖岸边凝视落日的余晖,宝石般的湖面金光闪闪,宁静而耀眼。

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时,我就为它深深着迷。

小时候我总是在电视上看到那些身着典雅礼服的女孩,她们演奏曲子就如同在演奏自身一样,优美,自信,令人憧憬。

我在童年时代就像是个不修边幅的假小子,我从来不懂得如何像个女孩一样打扮自己,我不穿裙子,不梳辫子,头发总是乱糟糟的,衣服也总是脏兮兮的,而我竟然还觉得这样也无所谓。

直到有一天我在电视中看到直播的演奏画面,身着礼服长裙的少女坐在钢琴前弹奏了德彪西的beausoir,那个美丽的场景和画面终于触动了我,我开始想要变得和那名少女一样,能够如此优雅地演奏出那样美丽的曲子。

可我发现我做不到,即使我能够按照乐谱弹奏出准确的音符,也无法像她那样弹奏出美丽的曲子。

因为我和那名少女不同,我并不美丽,我的粗糙和不修边幅只会让曲子也变得丑陋起来。

在那个时候,爸爸从来不过问我的事情。他不关心我的演奏是否顺利,也不关心我的演奏是不是美丽,每当我弹钢琴时,不是弹给自己听,就是弹给老师听,我并没有听众。

于是,那个人变成了我的第一个听众。

我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穿着便宜的牛仔裤和t恤,却极力模仿着电视里的摸样,坐在钢琴前把我认为最美丽的beausoir演奏给那个人听。我的演奏很糟,弹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我的拙劣模仿和真正美丽的演奏差了十万八千里,可那个人却依然对我说:

“弹得真棒啊!这可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曲子了。”

那个人总喜欢用他的大手摸我的头,他喜欢把我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加一团乱,然后看着我狼狈的摸样哈哈大笑。

爸爸从来不会夸奖我,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

只有那个人总是会对我说,麻里奈,今天你要弹什么给我听?上回那首不错,再给我弹一次吧。

他曾经是我唯一的听众。

当我想要弹得更好,当我想要学会演奏更多曲子,当我感到弹钢琴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时……我发现那全部都是因为他的存在。

现在,当爸爸和继母,当我的家人都坐在台下听我演奏时,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我的演奏变得美丽了吗?我和当年电视中的那名少女一样,穿起了礼服长裙,踩着纤细的高跟鞋,留起了光亮柔软的长发,如同再现了我无比憧憬的那个画面。

可我唯一的听众不在这里。

我再也无法从他口中听到我的演奏是否美丽,我的身旁再也不会坐着那个喜欢哈哈大笑的人,我再也感受不到来自那只大手的温暖和亲切。

就在我失去了他的那一年,我放弃了钢琴。

失去了听众,弹钢琴的人也就失去了演奏的意义。

然而,我是那么那么地想要让那个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长大了,也许他不肯承认这一点,可我确实在改变。我不再是以前那个满头蓬发的女孩了,我开始学会穿裙子,开始学会梳头发,开始学会体味一切女孩的细腻和酸楚。

我甚至已经开始懂得爱,还有绝望。

而这些全部都是那个人教会给我的。

演奏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我和凤再度走到舞台中央向观众致意。我们俯□去深深地鞠躬,聆听着持续了两分多钟的掌声,我知道在这片掌声中一定也包括了爸爸和继母,还有迹部的声音。

“麻里奈,总有一天你会长大,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的。”

爸爸从不给我过生日。每年的生日我都会跑去龙马家里,因为我和他的生日在同一天。

12月24号是我们的生日,也是圣诞夜,每一个美国人都会大肆庆祝这一天,就像日本人会在大晦日那天熬夜等待元旦到来一样。

在龙马家里,亲朋好友会挤满他们的屋子,大家一边庆祝圣诞一边庆祝龙马又长大了一岁,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热闹到如果不扯着嗓子大吼就听不到对方在讲什么。

我总是会在聚会的途中一个人偷偷跑出来,我会跑到屋子后面的院子里,一个人爬到秋千上去坐着,然后发呆。

我知道我不是这一天的主角,龙马才是。所以在他被所有人包围着接受祝福的时候,我只能远远地退到一边去看着他们。

当我坐在秋千上发呆的时候,那个人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他来到后院,趁我不注意时一把把我从秋千上抱起来。他像平时那样粗鲁地揉乱我的头发,然后假装吓唬我说:

“都这么晚了还一个人躲在这里,要是有大怪物跑出来吃掉你怎么办?”

说着,他坐上秋千,然后抱着我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

“瞧!这是什么?”

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礼物盒子来,放在我的眼前。

“这是给麻里奈的礼物,别人都没有哦!”

我接过那个绑着蝴蝶结的盒子,拆开,发现里面是一只笨头笨脑的泰迪熊。

“怎么样,可爱吧!这不是我选的哦,我对小女孩的东西一窍不通啦,所以让你伦子阿姨去买了,喜欢吗?”

我摇头。

“啊呀真是,麻里奈一点都不可爱,简直跟我们家那臭小鬼一个德行!这种时候就该老实说谢谢才对啊!”

为了惩罚我的不坦白,他使劲把我拥在怀里,低着头用他的胡渣在我脸上刺来刺去。

和喜欢整洁的爸爸不同,他从不把胡子刮干净,总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他有时会背着伦子阿姨偷偷摸摸地抽些烟,喝些酒,尽管他会很快把这些东西藏起来,可依然掩盖不住他身上的气味。

用龙马的话来说,他身上总有一股大叔的臭味。

可我并不讨厌这股味道。

爸爸从不抱我,也从不亲我,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亲近的时候就更少了,因此我从小就不知道爸爸身上的味道是怎样的。

我喜欢摸那个人毛毛的、刺刺的下巴,我喜欢那个人身上混合着酒精和烟草的味道,我喜欢他抱着我甩来甩去,我喜欢他揉乱我的头发,我喜欢他用胡渣不停地在我脸上刺来刺去。

这一切理应从父亲身上感受到的东西,全部是由那个人代替爸爸做到的。

“麻里奈,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可爱的孩子。”

这句理应由爸爸来说的话,却是从那个人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我所渴望的一切父爱都从那个人的身上得到了,可那个人并不是我的父亲。

那么,那个人对于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原谅我,麻里奈,原谅我。”

当我沉入湖底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就这样死在威斯康星州。

这没有关系,因为我喜欢湖,我曾经和龙马说过,等我老到走不动的时候,我要在湖边买一栋房子,我希望每天早起能坐着轮椅在湖边看日出,我希望到傍晚还能在湖边静静地看着落日夕阳。

因为我喜欢水,无论何时,水都能让我平静。

打破这份平静的是来自那个人的呼喊声。

“麻里奈!麻里奈!醒醒……!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麻里奈……!”

他的声音是那么苍凉绝望,可他的胸膛却温热厚实,那个人紧紧地抱着我,用仿佛要挤碎我骨头般的力气紧紧把我拥在怀里,直到将我从死亡的边缘唤醒。

“太好了,太好了……!麻里奈……你没死……!”

事实上,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死去了。

我意识朦胧地躺在那个人的怀里,听到了他错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他胸口起伏不停的心跳。

他是一个武士,在一段时间里,所有人都是这么叫他的。武士是不会哭的,武士从不示弱,武士是强大而不可战胜的,就像那个人一样。

我和龙马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坐在球场边看他比赛,我不喜欢网球,也看不懂网球,可我依然会每天去网球场报道,因为我只是想要见到那个人。

他是一个来自东洋的武士,是真正的英雄和男子汉,就像钢铁一样坚强,是我永远不可轻易触碰的有关成熟大人和神秘男性的世界的一角。

每当他赢得比赛,当他激动地扔掉球拍脱掉上衣,冲进观众席来拥抱我和龙马的时候,我总是被他散发着阳光和汗液的气味搅得头晕目眩。他坚硬厚实的胸膛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黝黑肌肉,那是一种对我而言,对任何一个年幼女孩而言都尚且陌生且微妙的触感。可他的每一个拥抱,每一次接近,都不会让我有所抵触,而是怀着无法言喻的砰砰直跳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感受着他那份炽烈得足以融化一切的热情。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随着时间,这份感情不受控制地累积、加深着。

我终于迎来了青春期,迎来了一个女孩成为女性的最初萌芽阶段的觉悟。

我想,我爱上了那个人。

不是作为父亲,不是作为朋友,不是作为邻居,而是作为一名男性。

我想要成为越前家的孩子,我羡慕龙马的家庭,我想像真正的家人一样永远和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都是真的。

可我的内心深处隐藏着一个更为隐秘的想法,我坚信这是一个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因为这个秘密一定不会被世人原谅和理解。

——只要成为越前家的孩子,我就可以永远呆在那个人的身边了。

就在那一天,我怀抱着这一生最大的勇气和决心来到龙马父母的面前,将我的想法和请求传达给他们,却遭到了意料之外的果断拒绝。

我所有的梦想和希望都在那一天崩塌了,没有人能明白这份打击对我来说有多么致命。

“原谅我,麻里奈,原谅我。”

当他在湖边抱着我时,那份发自内心的深切恐惧透过臂膀清晰地传达给了我。武士是不会哭的,武士就像钢铁一样坚强,可我确实感觉到了滴落在我脸上的咸咸的眼泪。

然后,他离开了。

他带着全家离开了美国,没有任何通知,没有任何准备,仓促得如同逃离灾难一样。

他逃离了我,这不仅仅意味着我不可能成为越前家的孩子,也意味着我永远不可能实现我心中那个隐秘而强烈的愿望。

我只是想要呆在那个人的身边而已,不管是以女儿的名义,还是以任何见不得天日的身份,我都不在乎。

我只是……只是想要呆在他的身边而已。

只是想要看着他,触摸他,和他说话……仅此而已。

可我还是失去了他。

从他离开美国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死在了威斯康星的冰湖之中。

演出落幕,掌声停了下来。

我在一片璀璨晃眼的灯光中直起身来,最后一次望向台下。

在许许多多的观众里,我看到了继母的脸,看到了爸爸的脸,也看到了迹部和忍足的脸。然而我无法辨清他们的表情,刺眼的灯光如同那天沉入湖底时所看到的摇曳的光晕,炫目而迷幻。

有一个身影慢慢退出了观众席。

在昏暗的台下,那个身影穿梭过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观众席,渐渐走向了剧院的出口。

记忆中的那扇门轰然打开,我仿佛又开始做起那个梦。在我人生中最糟糕的那一天,那个人背过身去的摸样成为了他最后一次残留在我记忆中的画面。

我知道那个身影就是他。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出口的一刹那,我像着了魔似的冲了出去。

我在冰面上奔跑。

没有树,没有房子,没有人。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结冰的湖面。

冰面很滑,气温很低,可我依然一个劲地跑着,边跑边哭。

我滑倒了,又爬起来,然后继续跑。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我跑出剧院,继而跑出了大楼,冰冷的空气像针一样扎在皮肤上,让只穿着一件薄薄礼服的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茫茫大雪,我丧失了方向,只是一味狂奔,好几次都被高跟鞋绊倒在地。我索性扔掉了高跟鞋,踉踉跄跄地光着脚在雪地里跑起来。

两年前的那一幕又在这时清晰而真实地重演了,我跑啊跑,不停地跑,眼前飞舞着纷纷而落的雪花。

穿过这片雪白的世界,我在校门口看到了一辆正准备开走的轿车。

我确信那个人就在车里,于是不顾一切地冲出校门,在那辆车缓缓开动时冲到了它的前面。

在张开双臂拦住那辆车的一瞬间,我紧紧闭上了双眼。

当我睁开眼睛时,车就停在距离我膝盖不到两厘米的地方,如果不是司机及时刹车,那么这辆车现在应该已经把我碾平过去了。

车门打开,有个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身穿黑色大衣的人,他的脸隐没在风雪之中,似乎不怎么像是我记忆中那个流着汗喜欢爽朗大笑的男人。

雪花不断落在那个人的黑色大衣上,他叹了口气,关上车门,然后向我走来。

四周只听得到汽车嗡嗡的引擎声。

那个人越走越近,每走近一些,我便感到一阵既期待又害怕的激动。

接着,他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一如我脑海中熟悉的那个音色。

“好久不见了,麻里奈。”

越前南次郎对我说。

他挤出一丝有些尴尬和沧桑的笑容,我忽然发觉有个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那是一种真正压迫心肺的悲痛。

他老了,那张脸不再是我记忆中挥洒着汗水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健康肤色。他的双手插在黑色大衣之中,因为惧怕寒冷而略微缩着脖子,眼角处细细的皱纹仿佛在诉说这分别的数年时间是真实存在的。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听到他说出我名字的一刹那,泪水猛然间涌出了眼眶。

我低头啜泣。

不该是这样的,我应该要说些什么才对。我已经长大了,我应该面带笑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询问他是否看过了我的表演,然后就像那个充满自信的优雅少女一样,泰然自若地向他展示我已蜕变的美丽。

“为什么……为什么……”

可我做不到。从我颤抖的嘴唇下发出的只有脆弱不堪的声音。

“为什么你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回来找我……为什么……”

明明已经选择了离开我,明明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了我,甚至不惜放下美国的一切,也要携家带口地逃离有我在的地方。

明明已经让我饱尝了绝望的滋味,为什么还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不明白。

在他离开后的两年里,没有电话,没有来信,没有任何消息,一次也没有。

我失去了和他的联络,也失去了和龙马的联络。我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们了。

可他却再一次出现了,以这样悄然到来,又悄然离开的方式。

看着我抽泣的样子,越前南次郎抬起手来,似乎想擦去我脸上的眼泪。可他的手伸到一半,还是放了下来。

“这里很冷。”他低声说,“你应该多穿点。”

他默默地脱下了那件黑色的大衣,裹在了我的身上。

“我得走了,对不起……好好照顾自己。”

他避开我惊讶悲伤的眼神,转身打开车门。

“你又要逃走了吗?”我不可抑制地冲他哭喊道,“你又要像之前那样逃走吗?你这个胆小鬼!如果你讨厌我,你现在就可以说出来!你根本不需要每次都像逃瘟疫一样从我身边逃开,因为只要你说你讨厌我,我就会立刻从你眼前消失!……说啊!”

他开车门的动作停止了。

“在我这一辈子里,哪怕是一秒,我也从来没有过讨厌你的想法。”南次郎面色低沉地说道,“你一直都是我引以为豪的孩子。”

“骗子!……都是谎话!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那时你还要离开我?……你已经成功了!你把我逼到了绝境,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大努力去忘记那一切……我想重新开始!我想好好生活啊!我已经那么努力了……可你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为什么?这样很好玩吗?一言不发地抛下我,又一言不发地回来找我,光是抛弃我一次还不够吗?……你到底想要看见我堕落成什么样子才开心!”

“麻里奈!”他突然提高音量制止了我,可随后又以悲伤的语调说道,“别再说了。”

“为什么?告诉我啊……为什么……难道我连让你解释的价值都没有吗……”我的哭声仿佛变成了哀求,“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我恨你,我恨你……!”

“麻里奈!够了……!”

南次郎上前抓住我的肩膀,像是要摇醒我一般用力摇晃着我。他深色的瞳孔中泛滥着悲痛。

“我回到这里来是因为你爸爸要再婚,他希望我能当他的伴郎!……我承认我很想见你,因为我想亲眼确认你过得是不是幸福!可这是不对的,我不能见你,因为如果不是你,伦子就不会和我离婚!……”

我睁大了双眼,泪水还在不断地滑落,可我的思考已经停止了。

南次郎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的双手从我肩膀上离开,似乎在为一时冲动说出这些话而感到后悔。

“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们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他摇头道,“忘了吧,就当你从没在这里见到过我……那不是你的错,我不应该责怪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如果你要恨,那就恨我吧,你可以一辈子都不原谅我……你可以这么做。”

他再次打开车门,并坐了进去。车门没有立刻被关上,南次郎犹豫了一下,最后说道:

“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说完,车门被拉上了。汽车再次启动,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我双膝一软,跪倒在雪地中。

白色的雪花落在黑色大衣上,明明只是薄薄一层,却好像已经把我整个压垮了一般。

是因为我吗?是我的错吗?这一切都是我铸成的后果吗?我并没有想过要伤害什么人,可我却真正伤害了他们。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就在我恍恍惚惚渡过的这一年中,一个原本美满的家庭在我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悄然破碎了。

我天真地以为我能保守住这个秘密,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我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可我错了,我愚蠢不堪的幼稚令那个秘密残酷地呈现在这个家庭面前,迫使他们不得不做出抉择。我恨着那个人,可实则那个人却在遭受着比我更为沉重的良心的谴责。

我亲手撕碎了那个令我羡慕、从小呵护我长大的家庭。

我都做了些什么?我不敢再想下去。

自责,茫然,痛苦,悔恨,害怕,所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我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一抽而空。

剧院的观众渐渐散场离开,有几个人从我身边走过,他们讶异地看着我,小声议论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瘫软在雪地之中,滚烫的泪水流过麻木的脸颊,阵阵刺痛。好像这一生我都无法再从这里站起来了。

有个人轻轻地踩着雪地走到我面前,我看到一双球鞋停在面前,接着是制服长裤。我慢慢顺着那套制服仰起头来,看到了那张从小就和我在一起长大,如同至亲的脸。

龙马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把伞放在了我身旁。

我忽然间意识到在这些年里,真正饱受折磨的人也许并不是我,而是龙马。

我妄想着成为越前家的孩子,我自私地嫉妒着他拥有完整的家庭,我光顾着考虑如何摆脱自己的不幸,却从来不在乎龙马的感受。我明明以他的姐姐自居,却总在做伤害他的事,我理应保护他,可我却亲手拆散了他的家庭。

龙马什么错都没有,自始至终都是我在将一切引向错误的方向。

我们曾经有过约定,在他离开美国时我说过一定会去找他,可我并没有。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我甚至一次都不曾试着联络他,我没有关心过他是不是交到了新朋友,我没有关心过卡鲁宾是不是健康,我没有关心过他们过得好不好,我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面对那张在眉眼间和他父亲隐约相似的脸,仅仅只是回想起这张脸,心都像被绞碎似的疼痛。

“别再来找我了……你听到了吗?别再来找我。”

那并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当我第一次见到龙崎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喜欢龙马的心情是那么强烈,甚至丝毫不比我少。

龙马比我想象得更迅速地成长了起来,他不再是那个成天只知道跟在我身后的小男孩了。他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天地,他身处在一个我所完全不了解的全新的世界里——他似乎变得更幸福了,他似乎变得更强壮了,他的变化令我不知所措,也令我怅然若失。

事实上这种感觉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当我们不再睡同一个被窝,当打雷时他不再说害怕,当我不再念故事直到他睡着,当我看见他输给南次郎时那种不甘心的眼神,当我看见他一日日在青少年网坛中名声鹊起,当他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也许只有真正的血缘相连才能让我们永远保持小时候那样亲密的姐弟关系,但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龙马已经不再是只属于我的弟弟了,他早晚有一天会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判断,自己的选择。而在见到龙崎的那一刻,我就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那时我很难过,难过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地步。

我讨厌龙崎,我甚至想把所有失去龙马的失落和不甘都发泄到她身上去。我是丑恶的,我永远都只是在考虑自己的感受和心情,是我没有遵守那个约定。龙马记得,所以他才来见我,可我却对他说别再来找我了。

这不是真的。

我想见他,我无数次地想要见他,我只是唯恐在他身上找到那个人的影子。

我发过誓要忘记越前一家重新开始,可命运最终还是把我们一起推回了原点。

这是报应,是上天的惩罚,它在该来的时候来了,我根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获得重生的机会——因为在那时我就已经犯下了如此沉重的罪孽。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

想对龙马说的话跟山一样多,可现在的我除了请求宽恕之外,再也做不到其他的了。

“我不原谅你。”

龙马从上方直直地凝视我说道。

“就算你流再多的眼泪我也不会原谅你,我要你用一生来后悔你做过的事……所以从今往后你必须得好好活着,直到我肯原谅你的那一天到来为止。”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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