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五年七月初三,中/共发表《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号召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同年底,陕北瓦窑堡会议确立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
次年十月廿九日,张学良和杨虎城遵守对反内战游/行的学生的承诺,“一周内用事实答复偶等的请求”,发动西安事变,宣布取消“西北剿匪总部”,成立“抗日联军西北临时军事委员会”,并通电全国,提出改组南京政府,响应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号召。举国上下沉浸在一片爱国热潮中。
南京城中区王师长府邸的会客厅里,意大利鎏金铜茶几上的两盏骨瓷杯中几片茶叶舒卷漂浮在清绿的热水中。
曲振江环顾四周,相较上次登门,这师长府客厅又重新装潢改建了一番,家具也全部置换了一遍,更显富丽堂皇。正前方太阳花连环雕刻的黑胡佳木写字台后,斜转着的伸缩椅上披挂着一整张雪白的羊绒毡子,羊毛下露出椅子的左半边黑牛皮靠背和镶嵌着粒粒黑玛瑙的紫檀木扶手,后墙两大扇贴花落地窗中央是一幅米勒的《拾穗》。
再举头看去,一盏硕大的五层水晶球吊灯悬挂在天花板正中,刺眼的光线透过水晶数千个切面折射出来,就如同一个太阳似的将会客厅每个角落都照耀得璀璨如昼。室内其他一些玩意古董更是价值连城数不胜数,相较曲府实有过之而绝无不及。
王师长捧起茶喝了一口,见曲振江闻了闻茶水微微皱起眉头,笑呵呵地问到,“不知小弟的茶可否入了大哥的眼?”
“曲某之前也喝过正山小种,是桂香味,可师长这里的却是一股烟熏味,不知为何?”
“大哥好眼力,这并非国内的正山小种,而是小弟托人从英国带来的叫什么拉普桑寿舂的茶,价格不及大哥素日爱饮的普洱,但这茶气味浓烈逼人,入口溢香添津,小弟正好这一口,不知道大哥用的可还习惯?”
“王师长大将风范,一生征战沙场腥风血雨,在炮火硝烟中指挥千军万马,清气幽微的茶只适合像曲某这种胸无大志只会附庸风雅的市井小民,对于王师长确实是过于小家子气了点。”
“哈哈哈哈,”王师长喜上眉扫大笑了几声,拱手道,“大哥真是妄自菲薄,若不是大哥常年不惜钱财,全力资助我军,小弟哪里可以全心征战,又无粮草困顿的后顾之忧呢?”
“客气客气!”曲振江起身回礼道。
王师长抿了口茶,问道,“我俩兄弟近半年未见,不知令兄府上一切安好?”
“犬子泠世目前尚在南洋,已经谋了职做了医生,只是前几年带着新娶的媳妇回过家门探望。现在国内时局这么乱,我不许他回来,他便三五年回家一次,现下只通书信。”
王师长摸了摸唇上的一撇胡子,点头叹道,“可惜了可惜了!大侄子精通医理,若是为我军所用……”话说到一半,王师长看见曲振江面露尴尬神色,便打住不说,又问道,“大哥府上不是还有个二公子吗?二侄子叫……泠生?”
曲振江点点头,“正是两年前王师长救下的逆子泠生。两年前,逆子脱困后,曲某便将他送往德国学习。原是安排学习经商贸易,那逆子胆大妄为顽固不化,竟然偷偷改了课业,去了军事学院呆了两年。我鞭长莫及也无可奈何。现在形势转好,他知晓后便通了家书,说要回来。”
“哦?”王师长眼前一亮,又按捺住情绪听曲振江继续说下去。
“曲某今日拜访,就是为这逆子而来。他执意要进军队上前线,还说若我不准许,便会到别处自己报名参军。曲某年事已高,大儿子又常年不在身旁,只盼着这逆子回国团聚。若是他到别处,常年也没个音讯,还不如在师长麾下由师长看管,至少我这老骨头也不用天天提醒吊胆猜想犬子身在何处。”
“哈哈哈,好说好说,不知令郎几时返程回国?”曲振江的话正中王师长下怀。
“今日就到,我已经派车去接,接了人直接送过来与师长见面。估摸着也快到了!”
“好!好!”王师长连连点头,“令郎文高武显,小弟求之不得,那就编入我所在的七十四军五十一师第三旅作副旅长可好?每次战役这个旅都是歼敌最多的,士兵各个骁勇善战,战斗经验也颇为丰富。令郎入队一定能互相学习大展身手!”
曲振江正了正身子,顿了顿又面有难色地说到,“王师长,曲某还有一个请求,望师长千万同意。”
“大哥请讲!”
“泠生虽然忤逆,但是也是我老曲家的命根子,何况他只是学了一点皮毛,没有一点实战经验……”
王师长听闻,心中已经十分了然,细想了一下,安抚道,“明白,明白!那就将令公子分配到直接隶属于师部的后勤处,负责管管粮草啊,药品,弹药什么的二线非战斗单位去吧!这在小弟的眼皮子底下,小弟也能照顾得到些,随时也可以给你报个信,让他在闲时回家多陪陪大哥大嫂!”
“曲某谢过王师长!”曲振江起身,恭恭敬敬拘了礼。
两人再度入座,喝茶品茗,闲话家常。
正谈笑间,门口传来三声敲门声,副官随后推门进来,“师座,客人到!”
“快请进来!”王师长即刻起身,曲振江也随即站了起来。
进入门来的是一个身长八尺五寸的十九岁青年。那人外披一件深黑色及膝尼龙披风,左手弯曲着将一顶白色军帽夹在腰侧。身着玄色士官服,素白的衬衫立领下打着要端正的领带结,笔挺的西装上部翻折遮住了两颗银色的纽扣,收身的下摆钉着两列三颗雕刻着校徽的纽扣,领口和袖口的徽章在灯光照射下闪着金色的光芒。干练的平底头下两条剑眉旁露出几道隐隐疤痕,浓密的睫毛下目光如炬。
只见那人进门停住,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而后微抿的嘴缓缓张开,拉出一条微翘的弧度,“王伯父,父亲!”
“哟,泠生到了!来来来!别站着,坐这边来!”王师长笑呵呵地招呼泠生上前来,又转头和副官说,“再上一个杯子!”
泠生坐定,将军帽放置在一边,看着曲振江,“父亲,我回来了!”
曲振江点点头也不说话,眼前却开始一点点模糊起来。
王师长见状,忙打破尴尬,举起茶壶倒出一盏茶来,放到泠生面前,转头对曲振江道,“几年不见,泠生真是越发一表人才了!前途无量啊!”
泠生立马起身接过茶杯,对王师长说道,“王伯伯谬赞了!此次泠生回国就是想一展心中抱负!”
王师长拍拍泠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喝了一口茶道,“好小子!有雄心有抱负!你的事你父亲都和我说了,想参军是吧!”见到泠生眼中燃起希望,王师长哈哈笑着,手一挥又说道,“那就明天到师部报道!”
“刘副官!”王师长叫进副官,“明天你亲自送曲少爷去报道!”
泠生顿时心花怒放,又弹起身,向着王师长敬了礼,大声喊道,“谢师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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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射进镇西流水桥旁的一座两层木质回字楼的天井里,也照亮了正南面的堂厅。堂厅正中一张红木供桌上面摆放着两盘供果和密密麻麻插着烧尽了香的香炉,供桌后木墙上贴着一张东方持国天王图,菩萨手持琵琶表中道。菩萨图右边上联写着“偕星辰日月以同光功参化育”,左边下联写着“合水土木金而相济福佑平安”。
李隆发和父亲分坐在供桌前右左两张椅子上,对跟前女子怒目而视。
李泗儿直着上身跪在地上低着头,回国时的衣服还没有更换,脚旁立着两个小型竹编的行李箱。
“你还回来干什么?”李隆发发话道,“前两年悄么声就走了,现在又悄么声的回来。你还当这里是个家吗?”
“爹,女儿不孝。但是女儿实属无奈,两年前若是女儿不走,只怕会连累到爹和爷爷。”
“怕连累?你还说的出口,你自己给我说清楚,那后院仓库暗门里的传单是怎么回事?”李隆发听闻顿时火冒三丈,走下椅子来指着泗儿骂道,“若是当时有人有心追究,看到了那些东西,你回来就只有到坟前磕头请罪的份了。”
泗儿一听顿时后怕起来,一时涌出泪来。
李祖父见状,前来劝和,“泗儿是不懂事,我们李家的一砖一瓦都是靠着手艺一剪刀一剪刀剪出来的,也没什么大富大贵的想法,只求豆腐白菜安稳一生。再说了,我们背后没有靠山,也没有可以攀附的亲戚,所以有些事情啊,我们是凑不得热闹的!好了好了,好在现在局势好了,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李隆发见状,压了压火气道,“虽然现在时局好了,可听说上头是被逼着没办法了才同意的,哪天说不好了也是分分钟的事,我琢磨着趁着现在势头好举家离开这里,换个地儿安安旦旦做生意,你也大了要帮衬着家里了!好了好了你起来吧!”
泗儿噙着泪却一动不动继续跪着,向着李隆发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头,抬头道,“爹,女儿后悔让您和爷爷担惊受怕,但是从未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事情。现在形势好转就是证明我们的努力是对的,所以女儿更加要珍惜现在的机会。”
“女儿不孝,女儿不能离开这里,女儿已经报名参军成为一名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