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遗风, 鲁地王氏世家之子。自幼聪慧过人,洞察世事, 为红尘派严纶道人看重, 收为徒弟。如此天才,惜其为人, 不敏不端, 堕入邪道。
八月十五, 逢人生知己文小月惨死,翌日, 屠城数万余人, 致使自贡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堪为人间地狱。其行惨绝人寰,其人罪不可赦。
自此, 无论江湖抑或朝堂,都将此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后快。然其武艺过人,机警慧敏, 神策于恶人谷外围埋伏, 终不能挡。归宿, 恶人谷。
开元十九年腊月, 隐元会,记。
江湖上近来有两个人,名声大噪。只不过两人的名声, 显然是往两个极端发展而去。
一个叫王遗风,另一个,叫夏子谦。
八月之时,自贡惨案,至今未果。
王遗风骂名昭著,其人行踪诡秘,无人能解。
庙堂传来消息,天子震怒,严令捉拿王遗风归案。想想也是,自贡城数万余人,竟都成为一个武林中人失智之下的陪葬品。子民被如此屠杀,当今天子又是个勤政爱民的,怎会轻易放过?
至于夏子谦,文弱书生,谦谦君子,能诗善画,甚得天子欢心。
当今天子,李氏隆基。
……
这是成都前往昆仑的必经之路。
此处已接近昆仑,天气渐冷,处处是荒芜人迹的冻土。
一个破旧的客栈坐落于此。
这是附近数十里唯一的客栈。因此纵然破旧,人们也不得不歇脚于此。
客栈外一阵匆匆快马之声。
伴随着几声马的嘶鸣,停歇下来。
天子客房内正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人。他看起来约有三十余岁,神色憔悴,即使睡着也显然不是安宁。
姜晨意识清醒了些,眼皮动了动,依稀听到楼下小二欢喜之声,“哟,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这欢喜,显然是强加的欢喜。
客栈最不想遇到的两类,一为江湖武林,二为官府贵胄。
荣县县丞刘林从那黑马上下来时,面色都有些灰白,他扶着旁边栓马的枯树,胃里的酸水止不住的往外冒,干呕良久,听得身边武夫颇为不耐道,“刘县丞,你如此羸弱,我等要何时能追到王遗风那杀人魔头?”
刘林抬袖擦了擦嘴,缓了一缓,抬头望着面前这不算整洁的客栈,上面写着“悦来客栈”。
他道,“你以为刘某人不想捉拿于他?”他的声音放低了些,“这三月以来,江湖上名门正道皆数追杀于他,当日王魔头凶性大发,被巴蜀唐门之人发现,阻止其人为恶的弟子全军覆没。你我奉命而来,却也须得见机行事,莫要冲动大意……”
他说着,眼珠一转,四下扫了一圈,总觉得周围之人都在打量他,只好住了嘴,将之后的打算咽到了肚子里。
那武人皱着粗眉,也不说话了。
楼下响起来几声脚步,板凳咯吱响了几声。
姜晨躺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王遗风?
当真是个熟悉的名字。
姜晨,他曾经,也是称王遗风,为谷主的人。那时候,他也曾心向于这样爱恨情仇鲜明的江湖,快马加鞭,江湖意气,当真是让人心向往之。也许每个男儿心底,都会有这样一个江湖梦想。
可他亲身再经历了是是非非如此之多,他也不再觉得,这样腥风血雨的江湖,对如今的他还有什么吸引力。
他目光冷寂,透着一种沉沉的疲惫,实在称不上什么活着的生机模样。
明明他已报了仇,已让他们付出了代价,却依旧感受不到轻松?
是因为即便他报了仇,也依旧要困在这无尽的轮回里,无法脱身?
所谓的天意总叫他不得善终,也不知信奉天命的慕容紫英,在伏羲倒台,无法修炼剑道之后,又能得几分善终?
姜晨难道会为他们怜悯几分吗?
难道他们又会怜悯姜晨吗?
谁也不会为谁怜悯,谁都会认为谁罪有应得活该去死。
这种冷血是如此的正常。人在世事磋磨中,总会让满腔热血都不断变冷。
姜晨漠然地思考这个问题,继而给自己一个答案。
立场不同。
既然,世人都以为他罪不容诛,他再不介意将让此名符其实。
对于伏羲,灵魂被分为不完整的碎片,他唯一活下去的选择,便是渡魂……
渡魂……
呵,重组灵魂,再分离,再重组,如此反复,不知高高在上的天地之主能坚持几次?
姜晨毫不怀疑伏羲也会向长琴那般,选择渡魂。
蝼蚁尚且偷生。这个道理,掌控着他人生死多年的伏羲,又岂会不明白?更何况,在伏羲眼里,凡人性命如草芥。死一两个让天帝生存伏羲绝不会心软。
商羊曾言,神若有情,天下大乱。
既怕神仙有情,又何必要仙?
如此神隐之时,岂非比之神界更好……
凡人之命,为何却要他人支配。
唯一原因,便是因为太弱,只能被所谓神而碾压……
圣人常言,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可凡为世上有灵之物,又淡淡然岂能看惯生死?
姜晨眼前闪过之前自贡城尸横遍野的模样……
有人手执长剑,每挥动一下,都是一片血色……
那个人……便是他……
这具身体的主人,王遗风。
姜晨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睛,但却无法挡住那鲜红血色。
那种疯狂的情绪蔓延开来,如此强烈……
如此真实……
姜晨微微闭眼,将那种沸腾翻滚的情绪压了下来,心中喃喃念出一个名字。
萧沙……
伴随这个名字而来,是心头压制不住的杀意。
房间里尚有一些还未散尽的血腥之气。
他微微转头,看到了身边一把长剑,毫无特色,也不知是从那个死在他,或者说,王遗风手里的倒霉鬼身上拿下来的。
其上,依旧有着一种淡淡的血气。
也许他人不能再闻到,但是姜晨一向对鲜血非常敏感。
他将手覆上额角,习惯性的忍下了脑海的昏沉之感,好似如此,便能不让那些记忆如洪流一般滚滚侵入脑海。
他的原本的那些记忆……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似乎也都在不断在这些新的记忆中,变成小小的一块,不断地被侵占原本的空间……记忆越多,原本的记忆就好像变得越薄弱……
即便在他的不断怀念中,依然清晰如故。可是,越清晰,却越让人觉得心寒……那就像是镜花水月一般,令人心向往之,却只是虚幻而不可及……
他是姜晨,可若是如此,昔日的姜晨又岂会视人命如草芥……
思及此,他神色复杂起来。像是悲痛,像是怨恨,又像恐惧……总之,不复一贯表现的那些平静……
他站起身来,走到水盆边,用冷水擦了擦脸。
陷于纷杂记忆头脑清明了些。
他卷起袖子之时,不期然看到手臂上一颗黑色的小痣,当即一怔。
看着便如同普通的痣一般。
这似乎是秋兰仙芝……
这种药材,在这种世界,不该出现才是。
姜晨坐在桌边,也不在意楼下所言,追捕王遗风之事。他循着尚不安定的记忆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来,划破了黑痣,果有一股黑气从手臂冒了出来,他打开了窗户,手臂的皮肉竟消散开来,隐隐有白色骨头露出。
说是仙芝,也许还太好听了些。
这是上古的药材,而姜晨正是对它还熟悉的时候。因为欧阳少恭研究多年的仙芝漱魂丹,便是用此药炼制而成。
姜晨对它的药性,分外清楚。
焦冥……
他方才从那个世界走了一遭,如今便立刻遇到此药……
结合这些年的经历,姜晨只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在隐隐推动着一切……
世上很多人,都在被这样的力量掌控……
是天意?是命运?
无论如何,他已不再相信。
至少他不能就此认命。
他很快从这样的自我警告中回过神,看向这被阳光照散的血肉。
被焦冥侵入的躯体,最终只能剩下神似的躯壳,魂魄无留。
难道原主便是因为此药而消逝?
姜晨看着手臂上那隐隐露出的白骨,和手上渐渐渗出的血色,眉尖蹙起,从渐渐安定下来的记忆里翻找了一会儿,记起最近的一次交手,便是在自贡城与萧沙之战。
莫非又是萧沙?
姜晨蹙眉。
但这仙芝漱魂丹……
数十年来,原主修习红尘一派心法,越发洞察世事。这些年间,本就被萧沙种种谋算激起心中恶念,又见文小月惨死之状,萧沙故意现身交代前因后果,原主心头怨愤皆起,与萧沙生死相搏,终伤及自贡城百姓,不肯罢手。后巴蜀唐门中人见得一城死尸,萧沙又及时退走,那萧沙手中一城人命债,便全落在原主头上,他不屑解释……
如今流落江湖,被众人追杀已有三月余了。
在姜晨本身的记忆里,他也清楚原主的人生经历。他的记忆也一向不错,曾与……曾经归属恶人谷,对这个世界也有几分了解。
恶人谷谷主王遗风,鲁地书香世家王氏之人,自幼心思通透,洞察人心。后追随严纶修习红尘之术,为严纶前弟子萧沙所嫉,百般算计之下,王遗风看世待物消极。直到遇到文小月。文小月生于风尘,却出淤泥而不染,虽为目盲之人,但心思澄澈。两人遂引为知己。
中秋之夜,萧沙设计引开王遗风,借控魂术令赌徒夏大千为财而杀死文小月。王遗风见得文小月身死惨状,又遇萧沙言语相激,与其交手,被其陷害,自贡城数万人无一活口。自此之后,江湖人称雪魔,王遗风对人心失望,信奉人性本恶,加入恶人谷。
姜晨如今,还记得这个印象。总而言之,原主本该是个书香世家富贵公子潇洒侠客,因为有如此前任师兄,最终却成为恶人谷之首。
天外飞锅,当真挡也无法挡住。
较之他从前借住的那些躯壳,此人并无大恶之行,可是终究还是……
世人往往只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解释若是有用……
解释根本毫无用处。
对于那些闭目塞听之人,无论多少解释,都纯属无用之功。
姜晨眸色深沉了些。
他从身边床幔撤下一缕,缠绕在手臂伤口处,打了结,将手臂狠狠扎好。
血色当即渗出。
萧沙……
每每王遗风心有进境之时,都不免变为深重心魔。如今想来,竟无一没有萧沙出手。
姜晨并不觉得,能算计王遗风如此之多,能不顾陆危楼之命肆意扩大明教势力只为报复王遗风和严纶的血眼龙王萧沙,他会是个识相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e我回来了久等了……
因为……开学了比较忙
另外,整理了一下思路
顺便又扒了扒王遗风资料
资料古难全,文中如有疏漏,请各位小天使稍微谅解,笔芯‵(n_n)′
这个世界也许会有点儿复杂 富品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