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夜，本是喧闹的。夜晚是最好的伪装，也是最好的狩猎场。绝大部分生灵都应该在黑暗的帮助下翩翩起舞但此刻，在旧庙周围数百丈之内，切蛇虫鼠蚁与飞禽走兽都在飞速地逃离，不为其他，只因为那旧庙中散发出的气场，异常骇人。
如果说山川河流中狮虎称霸的话，那么此刻旧庙中所散发出的气息就如同龙的存在般，本能的恐惧告诉这些山中的生灵，那个生物可以瞬间将他们撕碎并吞噬殆尽。
于是不消半刻，旧庙周边便四下无生灵了。
面对着这些螭吻士兵，些并不美好的记忆从九半的脑海深处浮现。
他想起了个美丽的姑娘，个鲜活而美好的生命，曾经在他的身边长久地存在。尽管相处短暂，尽管相对于这漫长的生命旅程来说，他与那个姑娘相遇的时间不过仅仅是过客匆匆，不过是万千回眸中的个罢了，但他的她还是，依旧是美好的。
可是那美好，在某天以极快的速度消失，流逝了。
死亡并不美好，因为那是永恒的虚无与破灭。那个名叫乔禾的女子在他怀中死去的那个瞬间，九半告诉自己这样件事：乔禾的死，是要螭吻之国千百倍奉还的。
九半的气息疯长，仿佛是破图的青笋般直冲天际。那股气滚动之间形成阵阵涟漪四散而去，旧庙方圆数里之内所有活着的生物都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着实骇人。
看着九半周身那几乎已经实质化了的气，卫西乘步跨出就要上去阻止他，只是下刻他的胳膊就被吴凉子把抓住，没能向前。他脸焦急地回过头去却看到吴凉子正在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上千阻止九半后，卫西乘更着急了。
“你没看到他都要走火入魔了吗？”卫西乘压低了声音对吴凉子吼道，那语气中满是焦急：“他这样下去万疯魔，你我二人谁都拉不回来！”
尽管能感受到卫西乘的焦急与担忧，但吴凉子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对他说道：“让他去吧，如果现在不让他杀人恐怕他走火入魔的几率会更高。”
“可......”
卫西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却被巨大的轰鸣声所打断。下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和吴凉子却已经身处旧庙之外数十丈的位置，而刚刚他们所停留的旧庙，已经化为了片废墟。
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的是吴凉子救了他，并且把他带到了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发生了什么？”
在卫西乘问出这句话的下秒，树林中巨大的轰鸣声给了他坚定的回应。转头看去，尽管月光微弱，但他还是依稀辨别出了只暗金色的巨大的爪子横空出现在了疏林地上方，而且狠狠地拍了下去。
那爪子，狰狞无比。
“魔尊屠天......”瞬间，卫西乘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那是他的心情极度压抑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声音，并且携带着丝丝缕缕的恐惧。他将头转向吴凉子，开口说道：“你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吴小仙师？”
吴凉子的脸在深邃的黑暗中很难看清，她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应该是师尊教授给他的。”
“少虹？”
“是师尊应该没错了。”在“家师”两个字上，吴凉子稍稍加重了语气，不过随即如常地继续说道：“师尊的确告诉过我，她会传授九半几式保命的术法，只不过没想过会是这招罢了。”
“她疯了吗？难道她不知道学会这招的所有人几乎都被九国联合绞杀了？”
“无可奉告。”
似乎这二位，都没有担心过此刻的九半的生命安全，尽管他面对的是传说中的“罗汉阵”。
也难怪，几乎没有人能想到的是，九半此刻面对着的是螭吻之国的秘密部队，“千机”。
不出意外的是，九半陷入了苦战。
结阵之后的那十七人尽管阵盘有缺口甚至还在护着个人，但他们的气息流转之间依旧顺畅，浑然体。九半手中巨大而狰狞的爪子次又次地轰然砸下，但始终没有找到对方阵盘的弱点所在。时间分秒地过去，就连九半那无限接近圣人境界的气息，也开始有所衰弱。
毕竟对十七，就算是圣人也要犯愁。
似乎是达到了个无法平衡的点，也许是那队螭吻士兵厌倦了防守的状态，转而变为了主动出击！瞬间，十七人中从左右各自分出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九半冲了过来。此刻九半手上巨大的爪子刚刚收回，正处于旧力未完新力未发的当口，十分尴尬。
但生死之战中，最重要的就是“趁你病要你命”，若是在九半完好无损的情况下突击，那四个螭吻士兵的离阵突进又有什么意义呢？看着九半气喘吁吁的样子，那几个螭吻士兵的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他们仿佛已经想象到了九半的脑袋飞离身体的场景，下刻自己就可以饱食顿鲜美的血肉了。
实际上关于九半，他们的态度早已不是惊奇而是震惊了。作为螭吻之国的秘密部队“千机”他们只是下辖的十小队之，但依旧有着普通螭吻军队所没有的特权，那就是“狩猎”。“狩猎”自然是不能将螭吻之国的子民当做目标的，于是很久没有真正开荤的“千机”众本来都已经做好了今夜穿越国境线去帝国扫秋风的觉悟，没想到竟然在螭吻与狴犴之国的边境线上遇到了身份不明之人。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但随着欣慰而来的，就是惊惧。那个男人怎么会如此之强，他简直深不可测！好在在队长被他击击退之后副队长尚且清醒，于是他们的罗汉阵盘尚且没有散掉。
此刻他们正在面对的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强？没人知道。但每个人都知道的是如果罗汉阵没有成功维持运转的话，此刻他们早就被这个男人杀死了。
所以，当那四个螭吻士兵被派出进行突袭的时候，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疯狂：自己竟然有机会亲手杀死如此强大的人，如何能够不激动？
刀与盾在他们手上碰撞出声，似乎对生命的收割已经近在眼前了。但下刻，他们却从九半的眼睛中看到了比他们还要骇人的疯狂。
“逃......”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螭吻士兵尚没有喊出声，自己就被九半手上巨大的爪子给拍飞了出去。罗汉阵中每个人都是心灵相系有所感应的，那副队长感受到了冲在最前面的螭吻士兵被拍飞的时候，刚想催动整个阵盘上前将他们迎回，抬头却看到了更为恐怖的幕：四个士兵中的其余三个，此刻已经直挺挺地停留在半空之中。灰紫色的树干突兀地从地下生长出来穿透了他们的躯体，殷虹的血液顺着树干蔓延而下，仿佛肥料。
而后，树干倒塌，九半晃着散漫的步伐进入了他们的视野。这个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下秒那“千机”的副队长便听到了他余生中最为恐怖的句话：“你们啊，还是太小看我了。”
远处，看着那个螭吻士兵被拍飞出去，卫西乘身形闪而没，跟了上去。
吴凉子什么都没有说。
九半右手上的爪子不再巨大，那个暗金色的爪子虽然狰狞，但依旧附着在他的右手之上，只不过更为凝实了而已。他步步地走向自己对面的十四个人，每步都更为沉重。
“怎么样，需要我给出选择么。”
九半开口，接下来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左手，肉眼可见的是右手上的魔气丝丝缕缕地转移到左手上面，渐渐地左手上也形成了个狰狞的暗金色爪子。这两个爪子就好像对手套般出现在他的手上，可功能却比手套要强出太多了。
“没人说话的话，我就帮你们选了哦。”空气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凝结了，而后柄又柄暗金色的飞剑出现在他的身旁。螭吻士兵们没有阻止，在他们的认知之中这似乎已经是圣人手段了吧？而那个操控着整座罗汉阵的副队长只是不停地在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千机”对于队长和副队长的遴选极其严格，尽管他作为副队长也就是下任的队长，但实际上实力与队长的差距依旧是巨大的。他能够硬顶着操控罗汉阵本就费尽心血，而他唯的精神支柱实际上就是，他相信队长定会很快地醒来而后主持大局。
只不过这希望在四名队员被杀之后落空了。
副队长的内心戏非常丰富，而在这个过程中，九半的杀招也已经完成了。他歪着头看着对面的那十几个螭吻士兵，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他们。他从自己对面的这些人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看到了对死亡的害怕，也看到了求生的意志。
“别杀我。”
“我该怎么样才能活下去？”
“我投降我投降，只要不杀我怎么样都可以。”
而这些东西，正是曾经的小隐村村民向那些螭吻军队所展现的，九半不过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而已。
那个神秘阵法中似乎有人动摇了，好像有谁想要说什么样，但九半没给他们机会。九半的双手微动，自己身旁悬浮在空中的九十九柄飞剑便股脑地，如同剑雨样飞了出去。随着飞剑的飞出，对面阵法流转，个仿佛金钟罩样的墙瞬间形成，于正面挡住了飞剑的攻击。
硝烟起，硝烟散去，可九半已经不在原地。
“你在找我么？”副队长还在用眼睛寻找九半的踪迹，紧接着对方的声音便出现在了他的耳畔，而下秒，他便已经身首异地。
而后，战场便变成了边倒的状况，机会就是九半对他们的肆意屠杀。每杀个人之前，九半都要问他们“你们在杀别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当然，他并没有等待他们的回答，而是将对方直接抹杀。
远远地，吴凉子看着九半的举动，但丝毫却没有阻止的意思。在曾经与九半同行的每个夜晚，熟睡中的九半嘴中都会喊着个姑娘的名字。
“乔禾。”
想必就连今天也是为了她吧？
人，终于是杀光了。九半收了招式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这片狼藉没有说话。实际上那个最开始被他打晕的人尚还没有死，但九半总觉得如果让他在昏迷之中死去，仿佛是太便宜他了。
看着周围的血与骨肉，还有几乎已经变成了废墟的切，九半忽然就有些失落。与其说是失落，不如说是失望吧。
乔禾已经死了，小隐村也没了，负屃灭国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自己做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杀人就能让乔禾复活么？难道杀光了螭吻之国的所有军士，小隐村就能恢复如常么？难道屠了整个螭吻，负屃就能复国么？
九半不知道，他似乎是陷入了迷茫。
这个时候吴凉子走了过来。她依旧是身白衣纤尘不染，路上还要小心翼翼地避过那地的血水，但她依旧是走到了九半的身旁。
静寂是常态，于是二人都没有说话。
但还是九半先开了口。
“你说，我这么做有意义么？”
“你是指什么？”
“杀人。”
“杀该杀之人，有什么错呢？”吴凉子看向九半的时候，对方看到了她眼神中的缕笑意。
“可我总觉得......这样不对。”
“对错自在人心罢了。”吴凉子向前走了两步，将身子背过九半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和自我行动的自由，但同样也有为自己所做切负责的义务罢了。”说着，吴凉子抬起了自己的法杖，而后便是丝丝缕缕的绿光从她的法杖之上飞出，而后落到地上将所有的血骨肉全部消除。
这是净化术。
边施法，吴凉子边说道：“可能在那些喜好杀人而后食之的螭吻士兵眼中，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是没有错的吧......”
话锋转，吴凉子继续说道：“九半，我对你有些失望了。”
“啊？为什么啊？”九半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动，但呼吸渐渐地平缓了下来。
“你刚刚用的，是师尊教你的‘魔尊屠天’吧？”
“是.......”
“所以你就宁肯花费五年寿元来杀这十几个螭吻士兵？”
吴凉子转身，大吼出声，声音之大对于九半来说仿佛震耳欲聋。而在九半的眼中，自己好像看到了对方的眼睛里有泪花闪而过，悄无声息。
的确，“魔尊屠天”是个太过危险的招式，也是所有不要命的术法中的代表。这术法最为骇人的地方就在于，你付出了多少寿元消耗了多少寿命就能够得到多少提升，在你有限的生命中，提升的程度是无上限的。五十年前，便发生过个普通人利用“魔尊屠天”以命换命，个人屠杀了整个二流门派的情况。
所以，“魔尊屠天”为整个江湖，也为九国所忌惮。
感受到了吴凉子情绪中的波动，九半时间也有些无可奈何。他刚想伸出手拍拍吴凉子的肩膀以示安慰，突然自己的身后出现了声轰鸣。转过头去，卫西乘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手上还拎着颗头颅。
卫西乘将那颗头颅随手扔在地上，看也不看眼，随即便越过九半走向那个依旧躺在场中央昏迷不醒的螭吻军士，说道：“九半，你还没杀死他呢？”
“这不是重点......卫兄，这颗头颅是谁的？”
“哦？”卫西乘转头，表情中还有点好奇：“你忘了最开始被你巴掌拍飞的那个螭吻士兵了？”
这瞬间九半恍然大悟，但他挠了挠头，到底还是没有出声。
卫西乘没看九半，反倒是转过身仔细地看了看依旧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螭吻士兵，而后脚便朝着对方的头颅踢了过去。“你在装晕，对吧？”
果不其然的，卫西乘的脚被只大手稳稳地抓住，而后松开。那手的主人缓缓地坐直了身体，看向九半，而此时卫西乘已经退出了丈之远。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放我命互相保密，难道不好么？”
九半看着那个装作昏迷终于醒转过来的人，先是惊讶，而后便笑了。
“我只是想让你，清醒地死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