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么晚了,还没休息?”老族长从顾婉卿身后过来,关心道。
顾婉卿笑了笑,“我把每个人的病情都做了整理,这样药材来的时候,才好对症下药。”
“这两天,你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又连着两晚整理这个,眼睛都已经熬红了,身体又怎么吃得消?你去睡一会吧,你若有个闪失,我们活下去的信念可就没了。”
老族长这样说,让顾婉卿心里一暖。
这两日,她也能明显感觉到,众人对她的态度渐渐亲近,也越发信任。
“没关系,就快整理完了。”顾婉卿说道,又沉浸在手中的事情里。
老族长只是轻轻叹气,“姑娘定是上天派来的,连我们都已经放弃自己了,姑娘为何不肯放弃我们呢?”
太过专心,以致于口中不自觉回道,“你们,是我的责任。”
等了两日,当第三日的晨辉悄然来临时,终是等到了小生。
他欢快地跑向顾婉卿,手指指向山丘后面,“姐姐,我带了两辆马车回来,一辆装了一车的草药,一辆装了一车的粮食,我可以救我爹了,我们不用再挨饿了。”
他果然很聪明,知道没有将马车暴漏在守城官兵的视线之下,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顾婉卿颇觉欣慰。
然而,“怎么会买来那么多?都是用我给你的钱买的?”
“遇到一个好心的叔叔,是他帮我买到的。”小生乖巧地回答,想到此处,仿佛想起什么,忙将麒麟玉佩还给顾婉卿,“这个,他让我不要弄丢,我没有弄丢哦。”
好心的叔叔?顾婉卿分明愣了愣。
几座空城都已经被清扫了大概,如今又迎来了草药和粮食,顾婉卿便发动众人,不要再聚集城门,暂且各自回家,重振家园。
这场洪水让许多人背井离乡,也让许多人死于非命,所以现在剩下的人口相对而言并不算多,而人群的分散更有利于阻止瘟疫的传播。
当知道粮食和草药已如约而至的刹那,人群一片沉寂,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当老族长站在顾婉卿面前含泪向人群确认时,众人终于止不住地欢呼起来。
可以回家了!
面对顾婉卿,众人几乎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再生父母一般的情分,让每个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婉卿也颇为动容,然而此刻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从今日起,每日中午,大家统一到老族长这里领取一天的米量,如果有家人返乡,也及时到族长这里报备。”
“另外,没有生病的乡亲每天要到小生这里领取熬好的药,防止疾病传染到自己身上,至于我之前诊脉确认染病的乡亲,我会让人将药配好再送过去,你们每天一定及时服用。”
顾婉卿为众人带来希望,众人自然信她,因此没有二话,纷纷答应下来。
处理好了这些事,想要去找小生时,却不见了他的影子,顾婉卿心思转了转,已知道他去了哪里。
果然在被封锁的镇外发现了小生的身影,他孤独地坐在哪里,眼睛直直地盯着镇口,顾婉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发现他早已泪眼婆娑。
是个孝顺的孩子呢!
顾婉卿揉了揉他凌乱的头发,轻柔地说道,“小生,照顾好外面的叔叔阿姨,姐姐进去救你爹,好不好?”
那个镇子,确不是谁都能去的。
“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住的都是什么人吗?我们只负责把人送进去,可不负责把人拉出来,你进去可以,想出来可就难了。”守卫的官兵在门口语气生硬道。
顾婉卿点点头,“我知道,麻烦守卫大哥通融。”
那守卫也是个通人情的人,见顾婉卿心意已决,不禁劝道,“姑娘,里面的人都是得了重瘟疫的,活不了多久了,你一个小姑娘活蹦乱跳的进去,却横着一动不动地出来,值得吗?”
顾婉卿看向小生,他的视线里是满满的依靠和信赖。
“值得!”顾婉卿道,只要还有人活着,她就绝不能放弃。
已想过无数次里面的场景,然而当亲眼看到时,仍觉得这里惨不忍睹。
如果说外面还能感觉到活人的气息,那么这里,是完完全全的死气。他们没有挣扎的力气,有些人连饭都已无法下咽,顾婉卿仅在这里半天便有数十人被抬了出去。
在她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有选择地救治才是让更多人存活的唯一方式。
这里明显要累得多,顾婉卿几乎未得停歇,诊疗完一个便奔向下一个,她让小生在外面熬好药,顺着镇子口的门缝递进来,再把这些药分发给需要的人。
她不怕累,她只怕面对那些充满求生意志的眼睛,而她却无能为力的人,那才是真正煎熬。
在她入镇的第三天,终于迎来了长阳的消息。
镇门被开启,当长阳见到顾婉卿的刹那,惊愣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不修边幅的顾婉卿,瘦削的脸,通红的眼睛,凌乱的发髻以及疲惫的身躯,他几乎说不出话,只是哽咽着,有泪痕自眼角滑下。
“乾州知府江景之救驾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长阳身后,数十个身着官服的人跪倒在地,其中一人大声道,语气里满是意外和惊喜。
顾婉卿侧头去看,来人倒也眼熟,只是一时未能想起。
“娘娘,臣师从方桌,年前琼林玉宴,曾与娘娘有一面之缘。”江景之解释道。
顾婉卿这才想起,确有其事。
微微点头,意识却忽然恍惚,紧按太阳穴,越发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娘娘!娘娘!”依稀是长阳焦急的声音,然而这声音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身子忽冷忽热,好像一会被架在火上,一会置于冰湖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游离,好像有人在她的房间里进进出出,将她扶起又放平。
隐隐能听到几句似有若无的对话,“娘娘日日与患重瘟疫者接触,已遭感染,我等不过民间郎中,不敢私自下药,还请知府大人请宫中御医诊断。”
“此处距京城千余里,来回少说也要二十余日,指望御医怎么来得及?”
朦胧中,似乎还能听到哭泣声,大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悲伤的,绝望的。
更多的时候,周边是让人恐慌的静谧,分不出白天黑夜,只是安静,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顾婉卿!顾婉卿!”耳边,似乎响起了左煦的声音,焦急而担心。
嘴被张开,有什么东西被放在嘴里。
身体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至少她可以勉强睁开眼睛,看清来人。
“为什么总是这般拼命?为什么从来不为自己考虑一次?你这样做,就以为别人会念你的好吗?”明明是斥责的话,语气里却满是怜惜。
顾婉卿想说她从未希望会有人念她的好,她只是不想避开她的责任而已。
然而,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几番张嘴,也不过只是几个口型而已,她说,“我是皇后。”
如果不是皇后,当面对众人的凄凉处境,她也许会悲悯,却不会如此自责内疚。
左煦看明白了顾婉卿要说什么,他说道,“你那时说,我看轻了你,我现在才知道,你不是为了他,也不会为了他,我现在才知道。”
“可是顾婉卿,我心疼你。”天大地大,她与他一样,无处可依。所能拼的,不过是这条没人在乎的命而已。
因为太懂你,所以,心疼你。
一瞬间,顾婉卿忽然泪流满面。
身体被抱住,耳边是左煦的喜极而泣,“你有多要强,有多傲气,我最是清楚,如今你的眼泪,是不是可以说明你已经不把我当外人了?”
顾婉卿想要挣扎,却没有一点力气,连抬起手指都成了奢侈。
她只能尽可能地屏住呼吸,以免自己身上的瘟疫传染给左煦。
自昏睡以来,虽意识游离,却能感觉到许多人对她的避之唯恐不及,她虽理解,终究落寞。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病,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软弱。
然而,在最孤单时,是这个异国的帝王给了她莫名的温暖,他靠近她并心疼着她。
是梦吗?如果是梦,便不要醒来罢。
醒来便是伦理纲常,醒来便是兵戎相见。
身体越发疲乏,沉睡前,依稀能听到他的恐吓,“给我救好她,否则……”
彻底醒过来时,四下无人。
顾婉卿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干涩,连说话也是费劲,恰好床边有一处圆桌,桌上一个茶壶,顾婉卿便伸长了胳膊用力去拿。
“皇后娘娘,您醒啦!”门口忽然进来一个女子,看穿着打扮应是侍婢。
顾婉卿正要让她递自己一口水喝,便见她欢呼着跑了出去,边跑边喊,“皇后娘娘醒过来了,皇后娘娘醒过来了,我们不会被皇上杀头了。”
无奈摇头,正要自己动手,房间忽然便涌进来一群人。
“臣/草民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确是行了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
顾婉卿说不出话,仍只是去取那个水壶,最后还是小生眼尖为顾婉卿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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