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陆在望便从郑势那得知,谢存一大早就独自回了京。
陆在望不解道:“如此着急,是京中有事?”
郑势摇摇头:“京中无事。”
陆在望觉得有些不对,可郑势是个闷葫芦,素日一板一眼,很难从他面上看出端倪来,她正想回房,郑势却道:“小侯爷。”
陆在望回过身。
郑势道:“殿下回京之事陛下已经知晓,可殿下迟迟没有进宫觐见陛下,以疫症推脱,陛下多有不满。”说完便直直的看着陆在望。
陆在望恍然,登时有些不大好意思。
郑势虽有劝诫之意,却未曾表达对她的不满,只是将事情原本的说给她听,陆在望若是懂事,自然知道如何做。
她朝郑势一点头,“殿下在哪?”
郑势指指隔壁。
陆在望站到门口,听见里面有人声,便后退几步,站在二楼栏杆处等着。楼下大堂皆是赵珩带来的护卫,瞧着像一尊尊黑面煞神,掌柜和小二都缩在柜台后,大气不敢出。
赵珩来后驿站便叫他封住,此时也并无其他客人。
陆在望闲着无聊,便和郑势闲扯起来:“殿下身边,原还有个护卫,叫李成,你应当认识?”
郑势道:“李大人并非殿下护卫,而是南军千机营副使。”
陆在望道:“哦……这我倒不知道,我先前在殿下身边见李大人见得多,原来他也是将军。他看我像看个大祸害,能瞪两眼绝不只瞪一眼,我今日听见你说话,才想起已许久没见过他。”
陆在望以为他还得闷不吭声,谁知他倒接话道:“李大人并无恶意。”
陆在望看他一眼,他又继续解释:“军中将士都很尊崇殿下,李大人尤甚,他是不愿有人私下说殿下闲话,才对小侯爷多有冲撞。”
陆在望听他语气古怪,疑道:“你是怕我去告他的状?”
郑势默然不语。陆在望便叹口气:“原来你也觉得我是祸害。”
郑势道:“属下并无此意。”
恰好此时房门打开,走出几人,这几位应当都是赵珩身边亲信,陆在望瞧见最后那人便神色一震,脱口道:“嗷哟,李大人。”
李成淡淡看她一眼,陆在望忙干笑道:“许久不见。”
她一面说一面对着郑势横扫眼风,这厮还真是一点不带提醒的。李成没搭理她,陆在望刚背后编排完人,多少有些心虚,便谄媚道:“李大人和殿下一同回京的?城门上一见,我竟没瞧见您,恕我眼拙,眼拙。”
李成心道这人还是如此没眼力见,他本不想回应,如今却不得不拱手道:“见过小侯爷。”
陆在望也还礼:“见过李大人。”
她原本还想寒暄寒暄,可里头传来赵珩的声音:“还不进来?”
一行人极有眼力见的给她让出路来,李成果然又憋闷的瞪她,陆在望赔笑道:“劳驾。”闪身进了房间,门在她身后关上。
屋里,赵珩坐在桌旁,手里捏着封密报,淡淡道:“在跟谁说话?”
陆在望道:“李成大人,我先前……”她正说着,他却偏过头,以拳抵唇咳嗽起来,脸上泛起微微的红。
此时敲门声响起,他叫进,郑势端着托盘,盘中是一碗药汤:“殿下,药熬好了。”
陆在望道:“殿下病了?”
郑势将药碗搁在桌子上,赵珩皱眉轻斥道:“多事。”
郑势木噔噔的看向陆在望,她便道:“你搁着吧。”
待郑势走后,陆在望才走到桌前,伸出两指,极自然的贴在他额头上。
赵珩眼睛一抬,见她眉间蹙起:“是有些发热。”又嘀咕道:“昨晚不是还好端端的?”
他对上陆在望的眼睛,眸中忽然起了些许戏谑:“原本是好好的,只是你夜里扯被子,害我生生冻了一夜,今早起来便不好了。”
陆在望呆了呆。
她还有这毛病吗?
可她看赵珩似笑非笑的样子,倒是更像是逗她玩的,便还嘴道:“殿下有手有脚,竟不知道抢回去吗?殿下没抢,生生冻着,这非常人所能为,多半是脑子缺根弦,这怪不着我。”
他闻言一挑眉,手中信件在她头上一敲,轻笑道:“胆子大了。”
陆在望不予置评,将那碗药汁推到他面前,“喝药。”
“太烫了。”他不伸手,移开目光:“搁一会再说。”
陆在望倒觉得他老大不小,还爱耍小孩子脾气,药都不肯喝,便伸手拿着汤匙在碗里来回的转,散着热气。赵珩见她低眉顺眼坐着,很是乖巧,觉得此情此景倒是颇为顺眼。
便和声问道:“你来是有事?”
陆在望这才想起来意,抬眼正色道:“我是来问殿下,何时回京?”
赵珩道:“你身上大好了?”
陆在望道:“那不要紧,总归死不了。可是陛下还在宫中等着,这事不能拖,哪有比陛下召见更要紧的事情?”
赵珩道:“你倒劝谏起我来。”又问:“谁告诉你的?”
陆在望信口就来:“我自己悟出来的。”
他尾音上调的哦了声,饶有兴趣道:“可还悟出别的什么?”
陆在望道:“倒是有,可都是些瞎话,不作数。”
赵珩淡淡道:“但说无妨。”
陆在望看向那碗墨黑的药汁,汤匙仍旧磨着碗沿,沙沙的响着:“武将回城,历来都得先进宫朝见陛下。……虽是有我耽搁了殿下的事,可殿下在找到我之后,也该快马回京,可殿下没有,为何?”
赵珩顺着她的话:“为何?”
陆在望凑近些,低声道:“因为殿下不高兴。陛下使唤您做马前卒,今儿南征明儿北战,却让某些人缩在京城,坐享其成。”
他道:“妄揣上意。”
陆在望毫不畏惧,接着说:“可殿下即便憋闷,也还是会奉召回京。若北焉知山战事告急,殿下还是会去。滞留城外,不过是使小性子。可难免惹得陛下猜忌,朝臣也要说您挟权以重,尤其是太子,平白让人抓您小辫儿,不划算呢。”
赵珩乜她一眼:“使小性子?”
陆在望将那一碗温热的药推上前:“不喝药,也是使小性子。”
赵珩看也不看,言语间难掩轻狂之意:“不喝如何?说我携权以重,又如何?”
陆在望耐性将药碗推到他手边:“再搁就失了药性。”
赵珩没去端药,反倒问她:“携权自重……那么在你眼里,我是忠臣,还是奸佞?”
陆在望道:“喝完我就说。”
他微微挑眉,陆在望坐在那颇为无辜的和他对视着,最后还是他败下阵来,端起碗一饮而尽,碗底搁在桌上,咯噔一声。陆在望便道:“都不是吧。”
赵珩打量着她:“敢糊弄我?”
陆在望赶忙摇头,可赵珩显然不打算轻轻放过,她只好说道:“太子是中宫嫡出,占了礼法,您觊觎东宫,在因循守旧的朝臣眼里,就是乱臣。太子于政事上过于温和,他心系百姓,若天下太平,他会是中兴之主。可战事四起,北梁南元虎视眈眈,中原将倾。这种时候,显然您掌权会比他更合适。”
“殿下守边土,固江山,可也争权夺势,搅弄朝堂。因为殿下忠于晋,而非陛下。这样一来,是非黑白,各人各有定论。”
他笑道:“我问的是你,何来旁人?”
陆在望便道:“那就是忠。”
他不满意:“敷衍。”
陆在望改口:“佞?”
他淡淡道:“再说一遍。”
陆在望:“……”
立时谄媚起来:“殿下英明神武,说什么都对,做什么也都对。”
他又道:“油嘴滑舌。”
陆在望没辙,岔开话题,指着他面前东西问道:“这是谁来的信?”
赵珩目光低扫,看见桌上密报,神色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是件趣事,想知道?”
陆在望点头。
“前日夜半,陛下观天象,看到夜星滑坠。第二日召见观天台正使,正使言,此乃除旧布新之相。”
他兴味道:“你说,这谁为旧,谁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