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进来的虫们判定他无法逃出实验室,也无需多加一层保险。
到了现在还有些晕晕乎乎,穆苏尔卡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记得有根管子插进了他的身体里,就从后腰,顺着脊椎一路向上,沿着嶙峋的骨头尖锐得摩擦。他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巨大的擦碰声,直到现在也没有消退,他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想象出来的痛觉。
他们应该会给他打足麻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才对。
毕竟这点小钱,莫纳克皇室还是没必要省下的。
每日在他身上抽出的血和脊椎,同时换进来的是各式各样的针剂和长久的注射,或许在他哪日昏厥的时候,身体已经被换了两遍血也说不定。
没有谁将他当做活虫看待,他只是个昂贵的实验品。每只虫经手他时,都怀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他看了直发笑。转念一想的确也是,如果在他身上不小心多留个指甲印,间接影响到了那位尊贵的皇子殿下所服用对抗药的效果,谁也担当不起这份罪责。
毕竟那可是金贵到值得用先祖的活体进行实验的幼崽啊。
和他这种没人要的怪物可不一样。
他如此讽刺得想着。
穆苏尔卡静静躺在这座白色坟墓里,肉体尚未摧毁,灵魂却已熄灭。到处散发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为了保障不会失温而开启的暖风系统将这股难忍的味道吹进了他的脑仁里,连带着神经都绞痛起来。脚边有一床毯子,他想蜷起来去够过来,但后背的伤口还未愈合,连最简单的屈身动作也做不到,得慢慢挪腾着,用没有知觉的手将毛毯一点一点拉开。
刚努力到一半,手指头不听使唤得抖索了下,毯子的一角不幸坠到了床外面,整条毯子都扑通因惯性滑到地上。
穆苏尔卡不动了,他麻木得想着:这样也挺好,反正就算盖上了,不过一会也会被扯掉,重新拉进实验区。
他不知道那群毫无人性的研究员给他注射了什么东西,开始冷得发抖,从骨头缝里和血管壁开始蔓延到全身。他多么想搓一搓手,哪怕动动双腿取暖也行,可剧痛使他无法移动哪怕丁点位置。他就这么侧身卧在仿佛用寒冰雕成的小床上,哆哆嗦嗦打着战,张开嘴用力呼吸,很快他就连自己的舌头在嘴里什么位置都没感觉了。
他活着,还不如一个死虫安生。
不,哪怕他死了,也不得安稳,尸体准会被拉进实验室里切片做试验,如果路斯特雷那老东西够狠,还能抽出他的干细胞重新培植一个“他”,继续重复这样的悲剧。
正当他比较着死后被开膛破肚和重启意识哪个更悲惨,走廊里传来了一阵骚动。
穆苏尔卡使出浑身力气也只能从床上坐起来,搬动无知觉的腿脚,缩到墙角,面对玻璃走廊的一端。他并不想以假装昏厥的状态迎接任何一个剥削者,哪怕是去受罪,也想堂堂正正得嗤笑他们。
靴子跟敲击在光滑地板上的“哒哒”声让他战栗不已,到了现在,任何丁点响动都能令他心惊肉跳,惶惶不休。他因为无法得到休息而混沌的银灰色瞳眸像是蒙了一层晦暗的污浊,视线定焦在玻璃墙的一角,实际上却很难集中焦点。
会是谁?
他无措得低下头,飞快得看了眼自己蜷起的脚踝上冒出的经络,它们像藤蔓般爬伏在瘦弱苍白的躯体上,呈现出过分病态的清灰或白紫色。
要是能激怒其中一只虫朝他开枪,他今生的愿望就达到了。
但很快,当视角里闪现那个身影时,他沮丧得预料到这场噩梦还将继续。
是守卫——
“王子殿下,您的权限需要升级,您目前还无法进入该区域,请您立即退离。”
“权限的问题我会解决。倒是你们,在这里藏了些什么?如果涉及违反帝国法律,我有权作为代理长对你们发起调查。”这道声音略显低沉,是属于青春期后期的变声后的少年。
王子殿下语气中的威胁起到了效用,视野中的守卫没能拦住他,紧接着身着纯白色皇子常服的俊挺少年走进了他的视线里。
穆苏尔卡很难形容看到他的那种感觉,硬要形容的话,就如同他一百年前为数不多的几次观剧体验。在以为影剧谢幕后,突然从帷幕后走出了一位意想不到的骑士,他身携低调的绶带,左胸口戴着一枚象征皇室的金曙花徽章,上面的叶片一枚也没有少,正是王权第一继承者的标志。
这位骑士,或者说王子殿下,并非是抱着来解救一位佳人的心态闯进重地。一开始他只想用刚刚和元老院交换得到的权力给他的母父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却无意中堪破了一桩罪孽。
要不是奄奄一息,穆苏尔卡简直要为这次重逢放生大笑了。
他无聊的虫生,重新变得有趣了起来。
都快忘记了,还有这个孩子,这个愚蠢的,爱慕他的,亲了他的小指头就认不清自我的雌虫,他的曾孙!
一个被路斯特雷当成雄虫养的可怜虫。
还有什么能比安赫里托更适合成为他的复仇道具呢?
穆苏尔卡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在安赫里托仍然犹疑之时,放松身体自己从小床上滚了下来。他刻意将正脸扭向了玻璃,好让安赫里托冲到玻璃门前的瞬间,刚好能看清他痛苦的面容。
穆苏尔卡闭着眼睛等待。他有些拿不准,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仍旧能在那个孩子心中留下位置。
八岁小虫的记忆有多短暂?搞不好早就忘了这个害他淌眼泪的坏虫了。
“穆苏尔卡!”听到了少年的惊异的呼唤,穆苏尔卡一颗心轻飘飘放下了,他不会承认现在居然稍微感受到了一点快乐的元素。
“把门打开。”安赫里托沉声命令。
“王子殿下,请恕我——”守卫十分为难。
“你最好照我说得做,否则等调查组查上门来,你们的脑袋可就不保了。”安赫里托的脸色暗了一分,酷似皇帝的面容看得守卫两腿战战,思来想去,还是验证身份,玻璃幕墙在眼前缓缓升起。
这个实验室深深扎根于地底,比之九年前的安保更为严密,玻璃墙也不完全同于之前那道,但安赫里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释然感。似乎是九年前那个他,带着蜘蛛盒子的自己和现在的他跨越时间重合了。
第一次,他跨过了阻挡在两虫之间的墙,站在了雄虫的身边。
他不敢置信又欣喜若狂得注视着不曾变老的少年,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除了脸色更加苍白,身上连半点血色也不剩了,如果不是刚来的时候轻轻一瞥和穆苏尔卡对视,他都要以为眼前这具是冷柜里的尸体。
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以守卫看不出的平静神态抱起雄虫。他收紧手臂,像捧着个易碎品,觉得怀中的分量还不足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