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车一路穿过长街,在有凤来仪阁门前停下,林森森率先下车,“寒阁主,请吧。”
寒铁衣在车上抬首一望,飞檐上金光如阳,门上凤凰在片片祥云中交颈而飞。他下车近前细看,图饰皆是金银所贴,夕阳照在上头,金光一片。
也不怕闪瞎那双金鱼眼!
寒铁衣略整精神,入阁上楼。
屋中圆桌上百样珍馐,正对着的舞台上,舞姬卖力地扭动着身躯。
林森森已经在榻上躺下,头枕佳人膝上,吃食都有人喂进嘴里。杨素安坐在他对面,旁边坐了个添酒的小丫头。
“寒阁主,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啊?”
寒铁衣应道:“这不路上遇到些熟人,耽搁了吗?”
他说着入座,那寻芳紧跟着也坐在他旁边,替他倒酒夹菜,极尽殷勤。
寒铁衣看看小丫头,到底没说什么,目光扫着桌上的东西,再看一眼林森森,心里一阵厌恶,面上却不动声色,“杨大人,你打算何时回都啊?皇上和满朝文武都在等着你的结案陈述呢。”
杨素安笑眯眯地道:“林大人盛情难却,本官也不好拒绝,皇上那里寒阁主就多替我美言几句嘛。”
寒铁衣长声喓喓地道:“本阁还骂了个狗血淋头呢。再给你说情,不是让皇上打我板子吗?”
林森森听到这里,插嘴道:“既然这样,寒阁主也留下来嘛,美酒美人、玉液珍馐我长宁府应有尽有。”
寒铁衣神在在地道:“林大人有皇上的亲叔叔撑腰,又是天高皇帝远;杨大人老家在江南孑然一身,本阁的家小却还在洛阳,实在不如你们清闲。若再查不出鸳鸯岛私矿的去向,只怕皇上就要降罪我寒家了。”
“寒阁主自小同皇上一处长大,当今皇后更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论亲,你喊皇上一声姐夫,就是犯了天大的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会正经罚你的。”
听他特意撇开私矿的事不说,寒铁衣也不追着,闲扯道:“都道帝王心海底针,天家亲戚,哪有那么好当的?既然林大人没有诚意,本阁也不打扰了。”
他话音落下,人已经起身,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寒铁衣闻声回望,寻芳正面色痛苦地躺在地上,右手手背上插了一根筷子,鲜血直流。
林森森用丝帕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十分挑衅地看着他,“婢子无用,留不住客人,这还是看在寒阁主的面子上,只废她一只手。”
寒铁衣早听说林森森阴狠毒辣,但初次见这个场景,还是惊了一下,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到底没再往前走。
杨素安对此见怪不怪,给他一个台阶,“寒阁主,再坐坐嘛,这么晚了,你还什么都没吃呢。”
寒铁衣转身回走,路过寻芳身边时,给了她一条丝帕,让她把伤口处理一下。他坐下后,脸上再撑不起笑容,眼中杀意明显,声音也凉凉的。
“本阁还真让林大人给唬住了,今日我若走出这道门槛,她会死吗?”
“谁知道呢?”林森森对寒铁衣的反应十分满意,眨了眨眼,“要不,寒阁主试试?”
寒铁衣凉幽幽地道:“这女人向来是拿来疼的,因为她们一旦狠起来,可比豺狼虎豹要可怕的多。林大人,你身边有不少女子吧,就不怕半夜梦中,她们一条白绫勒死你吗?”
“我当然怕,可她们有那个胆子吗?”林森森轻蔑地看着舞台上的女子,“寒阁主生来锦衣玉食,自然不知道穷人的德性,他们卖儿卖女只求富贵荣华……连自己家人都将他们当做货物,本官为何要把她们当人看?”
寒铁衣听这话直泛恶心,“你让我来,不会就是为了炫耀你的恶趣味吧?”
林森森抬手挥退四周的人,坐起身来,死死盯着寒铁衣,“寒阁主,你给本官一句实话,到底来长宁做什么?”
寒铁衣冷冷地回看着他,“本阁之前说的很明白,一是为私矿,二是为钦犯万俊。”
微顿,他又道:“这么大批矿料在你的地盘下落不明,你却一点也不着急,是因为你知道这批矿料在哪里,用作什么,还是你觉得自己享受够了,不怕死?”
“长宁是我的地盘,这里发生的一切我都了然于胸。”
林森森算是默认了寒铁衣的说法,“我本打算利用拈花教敲打敲打陌多和铁妙妙,但那丫头似乎没有弄清楚情况,搞了太多小动作,令我很不安。”
寒铁衣轻轻挑眉,“怎么,林大人连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
“那丫头有能力,有手段,也有野心,比起铁妙妙和陌多,她更适合干大事。但她太没分寸,胃口太大,想要吞下整个长宁……我可以把豺狼虎豹给她,但她不能再惦记天上人间和福帘洞天。”
听到这里,寒铁衣总算是听出些眉目了。
林森森看好凤白梅的能力,但又不敢将整个长宁交给她,又忌惮她背后的拈花教,态度不敢太过强硬。
琢磨出了这一点,寒铁衣不由的一笑。
看来,他之前的担心是多余了,这个林森森不过酒肉之徒而已,他能在长宁耀武扬威这么多年,全靠背后的廉亲王和手下的机关弩队。真要斗智斗勇,完全不是那几人的对手。
“我可以帮你说和,但你得把矿料和万俊交给我。”
“万俊可以给你,但矿料的事……”林森森犹豫了一下,“矿料的事是赵二虎私下干的,我也是最近才知情,并不知道他的矿料藏在何处,用作什么途径。”
寒铁衣不知他话中的真假,“既如此,本阁要在全城搜查矿料,林大人不会拦着吧。”
“若寒阁主替本官解决了拈花教的事,本官还可以帮你查。”林森森道。
寒铁衣不置可否,“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
林森森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寒阁主怜香惜玉,两度把寻芳救下,她与你也算是有缘,本官把她送给你了。”
寒铁衣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给咽了回去。以林森森的处事手段,他拒绝的话一出口,那丫头只怕顷刻间就没命!
他没多说什么,信步出去。
看到天机阁主出来,在长宁府牌坊下等候的人纷纷围上前来。
十三将软剑一亮,尽职尽责地站在自家阁主身前,拦住众人。
“寒阁主,事情谈的怎么样?花雁回呢?你怎么没把他抓出来?”
寒铁衣看着众人,心中暗暗一叹气。
这群人长了小半辈子,光长了个头没长脑子吧。且不说花雁回不在这里,就算他在,他们认为他这个四肢不勤的天机阁主,单枪匹马就能把魔教教主拿下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人要脑子好使,也不会被三言两语就诓骗过来了。
“花雁回确实在里面。”
他满面忧心忡忡地道:“不过,你们说的那些不法勾当,他都不认账,让本阁拿出真凭实据来。”
“还要什么证据?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我们听说,豺狼虎豹的老大就是拈花教的巳蛇!”
寒铁衣道:“巳蛇的事本阁知道,她不久前才来长宁接管豺狼虎豹,之前负责人叫赵二虎,已经死在洛阳了。”
“赌场、青楼、返魂香……这些勾当,除了魔教,还有谁敢这么肆无忌惮?”
寒铁衣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们,不知该说他们天真单纯还是蠢。
这年头,当官的一心想着自己前程,为魔的拎着刀保家卫国,百姓跪在地上乞食,而那些猪狗不如的养的膘肥体壮!
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具体情况本阁这就去找拈花教了解,在查清楚之前诸位千万别轻举妄动,平白丢了性命!”
有十三保驾护航,寒铁衣顺利抵达赵宅,彼时天色已黑。
赵府正厅,巳蛇正盘腿坐着,将一把巴掌大小的金算盘拨的啪啪响,旁边案几上摆开几本账册。
凤白梅和赵彪坐在对面静静吃茶。
“呼……”
巳蛇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将小算盘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而后一脸嫌弃地看着赵彪,“赵二爷离开后,赌场一共亏空了三十万两。彪哥,你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
赵彪知道各个场子的掌柜都有问题,加上二爷一走,他也没能力镇压,那些人肯定借机中饱私囊,但实在没想到数额会这么大。
“会不会算错了?”他还带了些期许,“他们都是二爷一手带起来的,且二爷对他们一向不薄。”
巳蛇将几个账本一股脑扔到他怀里,懒得同他说,自顾吃茶。
她虽然不到三十的年纪,但老教主在时便已经打理拈花教的财政,连教主都不敢说她算的账有差。
凤白梅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是时候该换人了。”
赵彪脸色一变,“巳蛇姑娘,豺狼虎豹的人或许有些瑕疵,但他们都是跟着二爷的人,你没有资格决定他们的去留。”
凤白梅好笑地道:“彪哥,赵二虎已经死了,他不会回来了,赵二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赵彪的脸色完全冷了下来,“巳蛇姑娘,我听你的吩咐,是因为你可以不让豺狼虎豹落到铁妙妙和陌多手里,不管二爷还在不在,豺狼虎豹的老大,都只能是二爷,除非,你把我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