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头光秃的老狗一跃登上香火土台,探鼻闻了闻,而后打了个响鼻,摇头晃尾,见老妪不理,便自顾自跃下台子,跑回屋檐下趴卧着睡大觉。
老妪无声而笑,似乎见怪不怪,咧嘴露出黑色牙齿,笑道:“白毛怪物身上落下的白毛确实诡异,沾染之人,会有邪祟之事出现,且会搅乱因果,相当棘手,知晓之人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会如小娃娃你这般,爱不释手?”
冯笑撇撇嘴,无言以对。
看冯笑无话可说,不打算辩解两句,老妪干笑几声,看着香火台说道:“上次白毛怪物来此,闹腾出来的动静可是不小,村头那几家银子多的花不完的大户人家,为赶走那白毛怪物,确有弥天之功,那妇人自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再就是那个疯癫之人请来的道老儿立了大功,亲启朱笔撰写的符箓,将白毛怪物彻底震慑,要没有这些人,这里应该不复存在了!”
台子里墨光愈发浓稠,颜色稍有异样的白毛稍稍悬浮于墨水一般的乌光之上,起起伏伏,仿佛一位坐镇将台的将军,指挥麾下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冯笑探手入墨池,将毛发捏在指尖,细细观察,不过半柱香功夫,白毛竟然开始有变色的迹象,白毛两端,已有一点赤红出现。
羽白转朱红,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冯笑心生忧虑,下意识看一眼老妪,老妪同样面色凝重,盯着墨海当中两点朱红,眼波流转,正极力思量着什么。
冯笑隐隐觉得,势头貌似不对劲啊!
莫不是毛发褪色了不成?这种滑稽念头刚生,冯笑便摇头否定。
老妪探身上前,将手里拴狗绳索轻轻抖擞,绳索末梢在空中“啪”地甩出一道圆弧,同时发出闷雷炸响,一道道雷芒在绳索上缭绕游走,气势惊人。
冯笑深深看一眼貌不惊人的老妪,蓦然觉得香火郎莫不是真是眼前这位老妪,王丁提及过一句,但当时言语上貌似忌惮颇深,如今细细想来,怕是王丁必然知晓老妪是香火郎无疑,不过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让她对香火郎心有芥蒂,因而冯笑对老妪的警惕心不自觉加重几分。
老妪手臂横挥,一道金光从绳索末梢甩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细长金线,一瞬没入墨海乌光,在滚滚乌光中溅起点滴涟漪,接下来墨海形若沸水煮开,寸余金光蛟游四方,追随悬浮白毛之后,死死紧咬,白毛恍若受惊游鱼,东游西窜,始终保持寸许之距,拼命在前逃窜。
方寸泥台,浅浅泥池,却宛如天地,其中龙争虎斗,蔚为壮观。
冯笑作壁上观客,津津有味。
如此前逃后追,相斥不下片刻光景,老妪面有不耐之色,手中绳索再次抖擞,甩出一记漂亮的鞭花,一线金光复又蛟龙潜海,没入乌光墨海当中。
二龙夹击,白毛终究势单力薄,于泥台死角被金线绞划,一瞬断成数截,两端两点朱红试图飞离,又被一先一后洞穿在半空,同时传出一声凶戾冷哼之声,“小子,来日再会,爷爷在这等你!”
墨海乌光如那水洗砚墨,由浓转淡,滚滚不息之态也逐渐消失,变成一方死水,随着两条金蛟戏水,不断吞噬,不过片刻,便烟消云散,恢复本态。
香火余烬中,多了些许黑色灰烬,老妪冷淡看一眼,便转身离去。
冯笑拱手行礼,目送老妪。
蓦然,老妪止步,却不回头,似笑非笑说道:“你说你既不是那规矩繁多的儒门弟子,也不是喜欢掉书袋的酸穷秀才,哪来这么多的规矩礼节,怎么着,是怕我老婆子耍完威风一命呜呼讹上你,还是在借助老婆子步伐吐纳从而揣摩境界?”
不待冯笑回答,老妪继续说道,“年轻人,那白毛畜生可是记仇的主,我就一个孤老婆子,被那畜生惦记也无甚大碍,最多睡觉在床头拴条老狗就罢,可你年纪轻轻,自是不同,先不说因果上身会无形扰乱后天运道,看上去无甚紧要,就拿你眼下境界来说,嗯,是走肉身成圣的武道老路,姑且算半个武人吧,等你摸到武道第一道门槛时,你就会知晓白毛畜生会是何等令人生厌,这点陈年老账,等你真正踏上于天斗的末路,自会一点一点知晓,老婆子就不在这里诲人不倦惹人嫌喽!除开因果上身,还有就是白毛畜生但凡只要与人结仇,就会想方设法盗人一件贴身之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潜入梦境也好,杀人越货也罢,总之是防不胜防,你们心宽皮厚的男修士还则罢了,换做那些心思细腻的女修士,被偷去贴身之物,仙名还不得毁于一旦,那畜生也有趣至极,偷去贴身之物,既不是做那勾魂扎纸人的卑恶之事,也不是夺魄生恶念,好似纯粹膈应恶心人玩,不过以老婆子看来,那畜生岂会徒做无用功,怕不是处心积虑图谋更大,还得小心为上!”
老妪话落,冲后挥挥手,缓缓离去。
冯笑记下老妪善意提醒,再行一礼。
他人点滴之恩,当铭记于心。
屋檐下,贪睡老狗口水横流,梦里一人得道。
冯笑等香火彻底燃尽,将台子里所有的香火余烬悉数兜走,余烬对那白毛怪物有压胜之效,揣点随身携带,驱邪避凶,以防万一。
跃上老城头,来到刀身尽数没入城砖只余刀柄在外的破刀前,冯笑不知为何,莫名生出想动手拔刀的念头,好在这个古怪念头一闪而逝,冯笑看了几眼,离去前在城头撒下香火余烬。
老龙井,水泊沿畔,相继撒下余烬,一切做罢,冯笑看一眼莫名放晴的天空,走回院子。
已经十日,按照王丁所说,到时未归,就需他去屋后“菜园子”砍伐十根顶天青竹,再过十日未归,再砍伐十根之数,如此下去,凑够搭建楼阁之数的青竹,便要在院中与楼阁对立之地,再起一座楼阁,名为顶天楼。
院中,楼阁之名,王丁未曾对冯笑提及,她院里这座小打小闹的竹建楼阁,不过是另外一座大界中久负盛名楼阁的仿制品而已,材质差,位置差,工匠差,什么都无法相提并论,但贵在王丁一人耗费半生光阴无数家底所造。
名为顶天,自然也差强人意,不过胜在王丁喜欢,为楼阁筑基埋碑时,想此名字还大为头疼许久,最后还是从杂货铺子老寿头一句话里得了灵感,说男儿当顶天立地,因而先建楼阁便有了名字。
顶天,立地。
两座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