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局面确定无法挽回,魏忠贤准备上路了,从那日崇祯皇帝下旨以来,他足足准备了三天,然后才光荣上路,这件事情让朱由检意识到,魏忠贤是不会消停的。而下一件事使他明白,魏忠贤是非杀不可的。因为朱由检很快接到密报,魏忠贤在去凤阳途中,仍豢养一批亡命之徒,其中还有一千名隶属于他本人的护卫和侍从,都是他平时养的私家武装,个个身佩兵器。
这一消息传达宫中,朱由检大怒,随即传令兵部,发出了一道谕旨兼逮捕令:“逆恶魏忠贤,本当肆市以雪众冤,姑从轻发落凤阳。岂料巨恶不思自改,辄敢将畜亡命,自带凶刃,环拥随护,势若叛然。朕心甚恶,着锦衣卫即差的当官旗前去扭解,押赴彼处交割明白,所有跟随**,即擒拿具奏,勿得纵容。”跟着就欲命锦衣卫前去逮捕甚至截杀魏忠贤。朱由检命人诏来凌云冲,在御书房商谈此事。凌云冲进去的时候,见朱由检正站立书房中,低头在看奏折,走上前去,拱手行礼道:“臣参见皇上。”17K唯一完整版
朱由检抬起眼皮,看了凌云冲一眼,不温不火的诘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口气中颇有些居高临下,一派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冷冷的距离,和之前礼贤下士的风度和平易近人的态度判若两人。凌云冲心道:“一做皇帝变得如此之快,一派唯我独尊,至高无上的架势,眼神、做派与当初判若两人,他不是以前那个信王了,他是真正的皇帝。”17K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站直身子,不卑不亢的回道:“东厂忙着的事情多得惊人,也很棘手,自魏忠贤离去之后,厂里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询问处理妥当。”朱由检道:“那你知不知道魏忠贤在去凤阳途中,私聚亡命之徒,个个身佩兵器,其中还有一千名隶属于他本人的护卫?”凌云冲听他所言顿时心领神会,开门见山的问道:“这个消息臣也是刚刚知道,皇上急诏臣来,是否要臣前去逮捕魏忠贤,擒拿他回京审判治罪?”
朱由检气忿忿的道:“魏忠贤大难当头,竟然还敢如此嚣张,简直就是怙恶不悛。”说着一扬手中的奏折,责问道:“难道你真就这样对他不闻不问,让那个老家伙远走高飞吗?”凌云冲轻蔑一笑,道:“难道皇上认为那只老乌龟还爬得了多远吗?”朱由检道:“可是他后面还跟着一群大小王八,这么个老乌龟老在附近爬着,实在让人厌烦,真恨不得把他连壳敲碎。”说着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杀机,把手中的奏折摔在几案上。
凌云冲观他神色,已猜到他心意,笑道:“这也不是一件难事,锦衣卫已经准备好了,只待皇上一声令下。”朱由检道:“朕在想,得找一个射杀猎物的好地方。”凌云冲道:“陆海之滨,天下之大,莫非皇上,皇上喜欢从哪儿把他敲翻打碎,他就要在哪儿倒下来。”朱由检指着案桌上的奏折道:“你看看,这里的这些奏折来自大江南北,通通都是在检举魏忠贤的滔天恶行,罗列的罪状千奇百怪,朕看了也觉得好笑,像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倒在哪里死在哪里其实也是毫不希奇的事情。你说是吗?”凌云冲点头笑道:“是。”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朱由检道:“如果你明白了,就速领锦衣卫去做这件事,要铲除魏忠贤,就不能给他以喘息的机会。你带上林清风的二十一死士一同前去,他们一心想杀魏忠贤,朕就给他们这次机会。所有**,一并拿获,一网打尽,免留后患。”这些死士先前听说朱由检不杀魏忠贤只是流放,极为不满,这伙人与其说是听命于林清风和凌云冲,不如说是他们有自己的诉求和主张,他们对东厂和与东厂勾结的官员恨之入骨,很多人都是有私仇的,他们听说朱由检要留着东厂激烈抗议过,朱由检得知后也几次弹压过。凌云冲现在奉命接管东厂,统管东厂一切事务,虽然朱由检还没正式下旨让凌云冲任督公一职,但那伙人认为凌云冲这和实际做了东厂督公也就一步之遥甚至已是实至名归,对凌云冲也开始离心。
何况近日方正安上书朱由检,说以魏忠贤的罪行死有余辜,应处以极刑,希望皇上改变判决决定。朱由检知道方正安和魏忠贤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恨不得亲手杀魏报仇,虽然方正安此举谈不上是假公济私,实话说按魏忠贤的罪行也确实该死,但朱由检认为方正安在这件事上多少存有私心,只顾将魏忠贤除之而后快,没有遵从他下达的旨意,所以才违逆他早已发出的圣谕而三番二次的上书。之前在魏忠贤下台的当天,朱由检颁布旨意,决定将魏忠贤流放凤阳,他问询过方正安和凌云冲的意见。当时凌云冲说,魏忠贤不怕生死只怕成败,杀掉他比打倒他容易得多,所以赶尽不杀绝,绝对是让他败得最惨最彻底的方法。但方正安却说,魏忠贤现在虽然败了,但毕竟还有机会。只要他活着一天,谁都不能盖棺论定的。
方凌二人对处理魏忠贤的看法不同,凌云冲认为应该赶尽不杀绝,比较符合朱由检的决定,但方正安却认为一定要杀之免除后患。现在方正安正是为了此事而频频上书。朱由检在看过方正安的几番奏章后,均是不与理睬,仍是按自己的决定处理魏忠贤,将其流放。但此时情势大变,朱由检重下决定,必须杀了魏忠贤斩草除根。凌云冲自然懂得朱由检此时这样部署的用意,让这些死士去杀魏忠贤便能大大化解这些矛盾,如此一来,他们要求皇帝诛杀魏忠贤以及嚷嚷废除东厂的噪动便可缓和下来,还防止了他们有可能倒向方正安的趋势。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凡皇帝者,都是忌讳结党的,结党必会营私,朱由检这个未雨绸缪的举措自是得当的。凌云冲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还无笑容,似早成竹在胸,拱一拱手,说道:“皇上请尽管放心。”右手一扬,剑指指向殿外,又道:“当皇上举头见青天的时候,一定是一望无际,万里无云,而且心旷神怡,轻松自如。”朱由检笑道:“你这一番话朕听了很高兴。”凌云冲道:“臣相信皇上很快就会看见了。”朱由检笑道:“但愿如此。”凌云冲拱手道:“臣便告退。”即刻走出御书房。17K阅读完整版
凌云冲回到东厂,马上派人去传唤陆超来见。他提着三弦,走到东厂园子里,坐在石拱桥上悠然地弹着品着,不变的旋律,却透着不同的心情,这琴声很冷很有杀气。过了好一阵,陆超到了,他来之前就在考虑这是个给魏忠贤报仇的机会,到底出手与否,他准备再看看凌云冲的意图。陆超走上桥来,在凌云冲跟前低沉叫道:“督公。”凌云冲仍自顾自的弹着琴,不应,甚至眯起了眼睛,品弹得更为投入。陆超气忿忿的大喊一声:“大督公!”
凌云冲右手一挥,刹住琴弦,琴音立止,抬起眼皮,口气森然的道:“你终于来了,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你等多久了?”陆超黑着脸道:“我来了。”凌云冲收琴站起,将琴提在左手中,右手拍上陆超的肩膀,道:“东厂里的人,我没有一个看得上眼,就只有你,只有你是魏忠贤身旁的大将,最忠心耿耿的部下,你为魏忠贤出生入死,东征西伐,孜孜竭力,任劳任怨。没有你,我统管东厂根本就没意思,因为那表示我还没有真正打败魏忠贤,也证明我还没有彻底打垮他。只要他身边还有人在,他就没有完全的倒下。你看你,你是多重要的一个人呐。嗯?”陆超咬牙道:“我已经来了,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你答应,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你让我去做什么我都去做,任凭驱策。”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大声说了两个字:“很好!”声音很冷,面若寒冰,随意踱开一步,又道:“你的话一言九鼎,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在听你的要求之前,我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后,你就是东厂副督公,其它的事情我绝对只字不提。”陆超道:“什么事情?”凌云冲一字一顿的道:“帮我,杀魏忠贤。”边说边转头,看见陆超面如土色,讥刺道:“你干吗这么震惊啊?你来这儿之前,难道没想过你可以为我做的事,只不过就是亲手干掉魏忠贤,让他死在他唯一信任的人手里,那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那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啊!”陆超又惊又怒,不禁打了个寒颤。
凌云冲冷森森的讥诮道:“你不要跟我说,你的那个要求就是要让我放魏忠贤一条生路,给他一条退路,我想你不会真的这么天真吧?”忽然口气加重,骂道:“陆超,你真的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狗。”此时陆超将事先暗藏在衣袖里的短剑忽然急刺凌云冲身体,凌云冲眼疾手快,右手一格一挡,便将短剑抢了过来,一剑架上陆超的喉咙,冷若寒冰的道:“看来魏忠贤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要不然也不会叫你这条狗来乱冲乱撞。可是我不会杀你。”说着挥剑一撩,一脚将陆超踢下桥梯,陆超骨碌碌滚到桥底,仰面摔在地上,凌云冲跟着款步走下桥梯,一边道:“我要让你这头畜生,亲眼看着你主人怎么样落拓街头,无处藏身,无路可逃,一败涂地,永不翻身。我这么做,只是替天行道罢了。”说着踏了陆超一脚,从他身上踩了过去。陆超为虎作伥还觉得自己很忠义很厚道,他身在东厂,帮魏忠贤杀人救天下也就没资格谈什么忠诚忠义。凌云冲先说要陆超帮忙杀魏,是考验陆超的心是不是仍然向着魏忠贤的,当然一定要说一个相当相当震撼的条件,陆超是不会出卖魏忠贤的,他早发现是这样的,他早也猜到了这点,再这么做无非是在杀陆超之前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他答应则表示凌云冲已将魏忠贤彻底击败打垮,他没答应那么凌云冲自然会除掉他也不晚,东厂里魏忠贤的亲信手下是必须统统灭干净的,哪一个也不例外。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本打算让陆超跟自己一起去杀魏忠贤,但是经过这么一考验,现在陆超就不可能再留,随即派黄坤去杀掉陆超。黄坤是个何其胆小谨慎的人,他断然不会与陆超单打独斗,他带了一众东厂弓箭队前去围捕。杀陆超时,黄坤先仗着一众手下对其围攻,加上他以弓箭远程偷袭,然后他才和已身受重伤的陆超交手。这一战,黄坤强弓劲射,出手狠辣,杀人于谈笑间,一改平时在各人面前那种唯唯诺诺,低三下四的模样,算是得以一展雄风。陆超练的功夫强硬霸道,以寡敌众,杀十余人,死到临头还豪气十足,与黄坤肉搏交战仍能将对方连击数掌,最终力竭而崩,颇为悲壮。至此,一贯忠肝义胆嘴脸的陆超死于黄坤刀下。凌云冲让这些东厂番子自相残杀,他冷眼旁观,乐得干净。黄坤杀死陆超后,回到东厂向凌云冲禀告,在园子里见到背转着身子的凌云冲正站立在小湖边挥洒着鱼饵,观赏着小湖里的游鱼,一副闲情逸致,悠然自得的姿态。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时置冬令,天气转冷,湖面上氤氲起了寒雾,时有时无,白茫茫的一缕缕飘荡着。黄坤走到凌云冲身后,一躬到底,行礼道:“督公。”凌云冲回转身子,瞥了他一眼,道:“你终于回来了。”黄坤抬起头道:“只要我黄坤还活着,第一个想见的,就是您。”凌云冲道:“听说陆超死得很惨烈,也很轰轰烈烈,他挨了你一刀之后,还爬了一大段路,说了一大堆废话,才舍得跟阎王爷碰面,嗯?”黄坤道:“呃……陆老三,他就是再厉害,督公叫他死,他就不可不死。”凌云冲目光冷冷的扫向黄坤,看得他心中忐忑惊惧不已。凌云冲缓缓问道:“那你现在会感到害怕吗?嗯?”黄坤只觉一股不寒而栗,瑟瑟回道:“我黄坤心里眼里耳朵里,想的就是督公一个人,督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至于其它的什么事情嘛,我通通的不管,也通通的不怕。”
凌云冲看他一副唯命是从唯唯诺诺的样子,慢慢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慢悠悠地说道:“怕就是怕,那又怎么样呢。怕人的人,不一定杀不了人,不怕人的人,也难逃他人所杀。”他看黄坤一直低头不敢回话的神色,又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把陆超给干掉了。英雄气概大义凛然,不过是骗人的小玩意儿而已,我从不理会什么道义大节,我只管胜败得失,谁胜了谁就是公道,谁能够活着,谁就是大义。”
黄坤点头哈腰的道:“感谢督公的教诲,我黄坤一定铭记在心。”说着话黄坤剧烈咳嗽起来,凌云冲又拍拍他的肩膀,道:“看来你受的伤倒也不轻啊。”黄坤道:“督公,您尽管放心,过两天会好转的。”凌云冲道:“你这伤伤得好啊,伤得正合适宜,看来皇上派的差事,你有由头不跟我去了。嗯?”黄坤连忙表明意愿道:“多谢督公体恤,浓情厚爱,着实令属下汗颜有愧。督公领办皇命圣旨,属下岂有不跟随之理。督公交代下来的事情,属下一定会竭尽全力日以继夜的去做。”凌云冲道:“反正你只要做得到,也不会有人来责怪你。”黄坤一躬身,毕恭毕敬道:“谢督公。”
凌云冲踱开数步,目光看向湖中,负手而立,突然喊道:“黄坤。”黄坤错愕道:“督公,您有什么吩咐?”凌云冲转过头来,侧睨着他道:“刚才你过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黄坤一惊,结巴的道:“没,没什么。”凌云冲道:“你仔仔细细的想一下,再回答我。”黄坤支吾了一下,讪笑道:“哦,刚才我只不过是……有一些无聊的念头罢了。”凌云冲朝他走过来,道:“是什么念头,说给我听。”说着和他错身而过,背对着他。黄坤道:“呃……刚才督公站在这儿的时候,那个神态有点像一个人。”凌云冲道:“像谁?”黄坤道:“这个……”凌云冲疾言厉色的责问道:“干吗吞吞吐吐的?怎么?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黄坤惶惶的道:“是……啊……不是。”他想说“那个督公”又想说“魏忠贤”,但立马想到魏忠贤已经下台,还称呼为督公对现在的督公是大不敬,而且若说自己觉得现在的督公像曾经那个督公,这不是就是说现在的督公也要走那个老路么,黄坤一这么想到哪还敢说呢。
凌云冲转过身,盯着黄坤,慢慢的道:“你是想说,魏督公,对不对?”黄坤大惊,战战兢兢的应道:“是。”凌云冲暗笑,嘴角露出一丝轻蔑,说道:“你记不记得,他老人家平日很喜欢在这个地方赏鱼。”黄坤点头道:“记得。”凌云冲道:“想必你在他老人家居所府邸的那个湖边也见过他喂鱼。”黄坤道:“是的。”凌云冲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像他这样一个事务繁忙的大人物,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这么站着看着一湖游鱼呢?这里面一定有它的道理。”说着右手抓起旁边小碗中放的鱼饵往湖里一撒,道:“你看。”黄坤随着他的手势往湖里看去。
凌云冲斜着目光瞟了黄坤一眼,冷森森的说道:“现在,你该明白它的道理了。”黄坤讪笑道:“嗯……属下实在是弄不明白这是什么玄机,请督公言明。”凌云冲轻蔑的哼了一声,口气揶揄的道:“既然你看不出来,又何必要问我呢。看过不知,听来不明,真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黄坤讨了个没趣,呆立无语,不敢再说错话。凌云冲瞥了他一眼,道:“不日咱们就要离京替皇上办事,你去准备准备。”黄坤应道:“是。黄坤告退。”躬身一鞠,急步而去。
陆超对魏忠贤忠心不二,凌云冲原计划让他去亲手干掉魏忠贤,劈死,捅死,刺死,勒死,等等,不管他用什么杀法都行,就是要让魏忠贤死在自己唯一信任的人手里,魏忠贤不怕生死只怕成败,杀掉他比打倒他容易得多,而让陆超亲手杀他,他不仅死了还败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这是魏忠贤最怕最恨的事情。现在陆超死了,凌云冲想到了另外一个对付魏忠贤的手段,同样狠同样有效果。在京城,有一个姓白的书生,据说是北直隶河间府的秀才,之前为图嘴痛快,说了魏忠贤几句坏话,被人告发前途尽墨。凌云冲差黄坤找来这个白书生,编曲一首,给魏忠贤送终。
翌日一大早,凌云冲带领一队锦衣卫人马和林清风的二十一死士,叫黄坤跟随出京,一道前去追捕魏忠贤。此时魏忠贤正行至途中,几天来,他在京城的内线不断向他传递着消息,他的亲信,纷纷落马,或是被处死、被发配。尤其听到陆超也已死的消息,魏忠贤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翻身已无指望。就在魏忠贤情绪最为低落的时候,他又接到密报,崇祯皇帝已经派人追上来了。魏忠贤顿时惊恐不已,心情沉重如死,大势去矣,无处可逃,但无论如何今天还是要过的。这时天色已晚,魏忠贤在小县城的一个最好的客店落脚,可惜这小县城里最好的客店也不过就是几间破屋而已。屋内没有辉煌的灯光,十一月天气寒冷,北风凛冽穿透破败的房屋,发出凄冷的呼啸声。在黑暗和寒冷中,魏忠贤蜷缩在那简陋的床上,回忆着过往的一切,从无业泼皮到太监杂役,再到东厂提督,朝廷的掌控者,无与伦比的,不可一世的,权倾天下的九千岁,到而今,只剩破屋、冷床,孤身一人。四十年间,只不过追求的是过眼云烟的虚名权力,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没有月光,在黑暗中,魏忠贤耳闻着北风从屋檐上的隙缝中灌入发出阵阵的呼啸,即便是此地最好的一家客店,却依旧是简陋破败,屋内没有他曾经所住府邸的辉煌灯火和华贵奢靡,有的尽是阴冷凄凉。到夜半时分,忽然窗外几下幽幽悲戚的弦子声传入魏忠贤耳中,如根根芒刺直扎入魏忠贤心肺肝肠,琴声凄凉,虚虚实实,幻人耳目,似是叹息,又似哭泣,跟着琴声颤抖,发出瑟瑟瑟瑟断续之音,如是秋风扫落叶一般凌厉,杀伐铿锵。魏忠贤知道,凌云冲到了。忽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有人开始吟唱,正是那位白书生。唱的是民间小调《挂枝儿》,这是当朝最为流行的小曲。夜深人静,歌声听得分外清晰。
曲分五段,从一更唱到五更。一更,愁起。“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廖荒店里,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魏忠贤眯着眼睛侧耳倾听,听着品着,感到这位书生另有所指,不禁怒上心头。二更,凄凉。“二更时,展转愁,梦儿难就。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稠。如今芦为帷,土为坑,寒风入牖。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深更半夜,唱得如此凄凄楚楚,如同挽歌一般,魏忠贤越听越不是滋味,凄凉之感瞬间弥漫心头,他那张处乱不惊的脸色渐渐在变。三更,飘零。“夜将中,鼓咚咚,更锣三下。梦才成,又惊觉,无限嗟呀。想当初,势顷朝,谁人不敬?九卿称晚辈,宰相为私衙。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魏忠贤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霍地坐起来。尽管魏忠贤怒火中烧,但现今是什么处境?自顾不暇,老命尚且不保,哪还管得了人家讥刺嘲讽?落入崇祯皇帝之手还有好下场吗?魏忠贤想到此,不由垂头丧气,长叹了一声。四更,无望。“城楼上,敲四鼓,星移斗转。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鸡声茅店里,月影草桥烟。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寂静寒夜,凄凉的歌声在小店上空久久盘旋,魏忠贤的面容越来越苍白,一脸木然僵直,不断摇头叹气。“笃!笃!笃笃!”打更的梆子声已报时五更。此时那位书生的歌声,又适时响起。五更,荒凉。“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五更已到,曲终,断魂。“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魏忠贤下意识地叨念了一遍这句唱词,颇感无尽怨愤凄楚。这首挽歌是一支绝妙生动的说唱、更是针针见血的注解,魏忠贤听到的,不是这首曲词,而是他的一生。
得到后再失去,远比一无所有要痛苦得多。魏忠贤费尽心力,在成功的路上一路狂奔,最终却发现,金光大道、荣华富贵、权势名利,都是虚无虚幻一场空。他从来都不曾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天道良心,曾经的无业流氓,卖掉女儿、逼走发妻,他从来都未有过一丝愧疚,但因果轮回终究是存在的。
曾经权势熏天呼风唤雨的东厂提督九千岁,最后却变成了如今的孤苦伶仃悲惨一人,落得如此这般窘迫凄凉的境地,与其昔日的趾高气扬万人簇拥相比,这是何等凄凉的讽刺。一无所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得到后再失去。想到昔日的风光威势,魏忠贤也感到真个不如死。五更时歌声停了,魏忠贤暴跳如雷,忽的爬起身站到地下来,凄厉的高叫道:“凌云冲!你给我出来!”话音刚落,凌云冲从窗外跃进屋来,笑得阳光灿烂,不过,魏忠贤很快从他的笑意里读出了仇视和永远无法消弭的敌意。
凌云冲冷冷的道:“督公,这首清歌你还喜欢吗?”曾经,魏忠贤听他弹弦子说好听好听,而今凌云冲如此反问,极尽讽刺奚落。魏忠贤阴沉地叹气道:“凌云冲,你青出于蓝,眼光好,手段更狠,我死在你手上我甘心。”凌云冲冷漠地看着他,嘲弄的道:“这首五更断魂曲特为督公所作,送督公上路。”魏忠贤恶狠狠的注视凌云冲半晌,继而悲戚的一声长叹,皱纹满布的老脸上挤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古怪笑容,阴森森的说道:“也罢,反正有你陪葬,我死得总不算孤单。”
凌云冲毫不在乎的冷笑道:“春花散?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你下的春花散?”魏忠贤惊骇得全身一颤,结巴的道:“你,你知道了?”凌云冲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把毒下在香炉里神不知鬼不觉,到立春之日我便毒发而死,可惜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察觉到,也许这就叫命不该绝。”魏忠贤狞笑一声,摇着头道:“但是要不了多久你还是会陪葬于我。赵小兴的这种毒,现在世上再没有解药。”凌云冲挑衅般地讥笑道:“是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死不死到时候自见分晓,只是我怕你时辰不多,看不到了,你就先到阴曹地府去等着候着吧。时候不早了,督公该上路了。”
魏忠贤顿时眦睚欲裂,狰狞凶狠得如同恶鬼,先是低低地冷笑,进而放声嘶笑起来,不觉笑到眼泪迸飞,笑声透着苍凉诡异,狰狞可怖,一声声地在阴潮寒冷的破屋里蔓延开来,笑够了,魏忠贤伸手抹一把老泪,欠身歪靠在污黑的墙壁上,无力地闭上双眼,面色惨然,面如死灰,一副等死的样儿,凌云冲瞧了不禁皱眉摇头。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狗吠声,并隐约可闻人呼马嘶声,少刻间已越来越近,魏忠贤知是凌云冲所率的人马已到了村边,势必将他的爪牙一网打尽。凌云冲鄙夷的瞧着等死的魏忠贤,细长的睫毛上含着嘲笑和轻蔑,冷冷的道:“与其被杀,不如自决。请督公自行了断吧。”说着“砰”地一推房门,拂袖而去。魏忠贤自知难逃一死,绝望之中,自缢而亡。
客店不远处的村林里,黄坤检看了魏忠贤的死尸,跑来向凌云冲报告。听见黄坤急匆匆走来,凌云冲并不回头去看,仍然负手而立,眼望远方。黄坤走到他跟前,站立在旁边,恭敬的一鞠躬,称呼道:“督公。”语气里充满了敬畏。凌云冲瞥了他一眼,冷森森的问道:“死了没有?”黄坤答道:“死了,死得很干净,死得不能再死了。”凌云冲转过身,冷然地逼视着他,问道:“刚才你在屋外,我和魏忠贤所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会不会感到怕呢?嗯?”他指的就是春花散这毒药。黄坤顿时大惊失色,恐惧不已,立即跪倒在地,哀求道:“求督公大发慈悲,饶过黄坤这条狗命。求督公赐我春花散的解药。”说着磕头如捣蒜,仓皇至极,恐惧万分。
凌云冲漠然的一摇头,说道:“春花散是魏忠贤用来控制手下的毒辣手段,我怎么会用呢?你应该去找他要解药才是。”黄坤吓得魂不附体,以为凌云冲说这话的意思是要杀他,或者是叫他自己去死。凌云冲见黄坤如此惊恐不堪的神色,走过去拍了一拍他的肩头,竟吓得他一缩。凌云冲道:“看样子,你真的很怕,不过你用不着这么怕我,你是怕春花散,你是怕活不过明年春来到。”说着出手一抓,把黄坤提将起来。黄坤心生惧意,半阵才站正,跟着深深一躬,乞求道:“督公神通广大,一定有解药有秘方,黄坤这条贱命,全在督公手里,求督公放黄坤一条生路,黄坤一定鞍前马后忠心不二的服侍您伺候您。”
凌云冲悠然地踱开两步,说道:“九月十五那晚,魏忠贤召集咱们几个跟他一起赏月用膳,在东厂临湖的走廊里,旁边一个几案上,焚着的那只驱蚊的香炉,其实那里面焚的就是‘春花散’。当时魏忠贤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咱们怎么度过今年这个就快到来的冬天。’他暗指的就是‘春花散’这毒。若是咱们对他俯首帖耳、惟命是从,那么在明年立春之日以前,他自会给咱们解药,或是在暗中下解药给咱们解毒。但如果有谁是釜底抽他底薪的人,他今年年底要死,而那人也活不过明年立春,都得给他陪葬。”说到这里,他微微转头,目光瞥向黄坤,继续道:“春花散这毒,到了春天的时候,就会随着百花开放而发作,是生路还是死路,就看你自己怎么选了。嗯?”
黄坤见凌云冲这般淡定自若的样子,想到他刚才极尽轻蔑地不把魏忠贤的威胁当回事,既然他早已察觉,现在他定然有解药才这么有恃无恐,叩首道:“督公,您有什么差遣,请尽管吩咐,黄坤一定拼命做到您满意为止。”凌云冲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说出你是怎么成了高寀的手下的,究竟是你勾结他,还是你自告奋勇为他所用?”黄坤满脸煞白,尽是惶怖之色,一时惊骇得说不出半个字,只颤抖着望着眼前这位督公,片刻后,嘴巴动了几下,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凌云冲哼哼冷笑,说道:“在这件事上,你倒是谨谨慎慎得很啊,连魏忠贤也毫不知情。我猜,你暗地里帮高寀做事恐怕为时不短了吧?”黄坤已吓得出了冷汗,颤声道:“督公神机妙算,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凌云冲道:“上次你刻意引我去‘一庭芳’,那个带咱们到后院、领咱们上到雅园二楼的那个女子,正是叶迎春,原来你的这个相好,不只是瓦子巷柳竹小舍的红人,其实她背后真正的身份是‘一庭芳’的老板,哼哼,她这个幕后老板掩藏得可真是好啊,嗯?”他那天听无可告诉他此中隐秘,现在对黄坤步步紧逼。
黄坤绝想不到凌云冲居然知道了,听闻此言怵然一惊,舌头也打结了,道:“这……督公明察秋毫料事如神,您说的一点也不差,那个女子确实是叶迎春。”凌云冲故意问道:“照你所说,你一早便知道叶迎春是高寀的人咯?”黄坤骇然道:“不知道。我是在瓦子巷认识她的,当时只想着在她那儿乐呵乐呵,以为她是个寻常的歌舞伎。在办‘一庭芳’这事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高寀的亲信。”
凌云冲鄙夷地冷哼一声,说道:“料你也不知道,你如果一早就知道叶迎春是高寀的探子,你还敢往那儿跑吗?”黄坤一凛,事实确实如此,他怕魏忠贤知道他勾结高寀,必然会收拾他。凌云冲又道:“叶迎春讨你的欢心,目标很明显,她为的是东厂的情报,以便高寀掌握魏忠贤的动向,甚至从中探听东厂相关事宜,进而把握朝廷不为外知的机密部署。”黄坤道:“东厂机密,我一向小心谨慎,从不外露,她在我身上打主意,倒也没有捞到多少好处。”凌云冲冷哼道:“哦?这么说你还算机灵。”黄坤道:“性命相关,不敢不小心。我黄坤就是再糊涂,也断不敢砸了自己挣来的饭碗,丢了自己这颗脑袋。求督公明鉴。”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道:“叶迎春从不在明处出现在‘一庭芳’,那次她扮作一个不起眼的婢女,混迹在一众艳色当中,十分不惹人注目,而且仅此一次,谁也不会注意到她是瓦子巷柳竹小舍的叶迎春,谁又会留意一个普通婢女,谁又会想到她是别处的红人。你故弄玄虚地和叶迎春一唱一搭的说到无可姑娘,就是想引起我对她的兴趣。你们这番打算,着实费了不少工夫。高寀只怕别人办不好这事,例外的让叶迎春出马,只这一次似明实暗的出现在‘一庭芳’,就为了我,就为了查我的身世。你们这番工夫,做得也算很足了。”凌云冲自忖:无可是宫中女史,高寀不愿外面多余的人知道她是他派进宫中的眼线,所以派了心腹兼知情者叶迎春亲自做这事,而不是叫底下的无名小卒知道有无可这个名字。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黄坤仍处在惊骇当中,胆寒肝颤,背后冷汗涔涔,交代道:“呃……不曾想,原来督公您早看穿了。正是高寀差我和叶迎春一定要好好办这事,我只是依照他的吩咐去做,他确实是想查知您的身世。但是至于他为什么要无可姑娘陪您,我实在是不知情。事后我特地问询过无可姑娘,想让她透露一点内情,她却说有些事情是跟高大人交代的,没必要跟我交代,她只告诉我说,您的身世如东厂资料库里您的卷宗上所记载的悉数一致。我知道她是高寀指派调查您身世的人,一点也不敢得罪,我心想啊,她没有理由隐瞒查到了什么,或许真是高寀事前嘱咐过她,不给我透露某些东西。我只知道无可姑娘是刚进宫不久的女史,她是高寀在宫中的眼线,我只是在宫里见过她几次,连搭话的机会也没有。其他事情我真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求督公网开一面,饶恕黄坤吧。”凌云冲脑子一转,道:“难道你们就不怕,要是哪天我在宫里遇见无可姑娘,便知道她不是‘一庭芳’的艺伎,你们这趟工夫岂不是露馅儿了么?”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黄坤道:“这……这个法子我不清楚高寀到底是何用意,我只知道他的目的是想在你不知不觉中查得你的身世,要这样做,只有无可姑娘可以办得到,所以他才不得不指派她来接近你。假若以后您在宫里遇到她,她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一庭芳’的名姝艺伎,您也拿她没办法。”凌云冲寻思:“原来高寀是利用无可有这种特殊的本事,难怪会派她来查我。”随即冷笑道:“哼,咱们东厂的人自然是不能和宫中女史纠缠过密,这宫里宫外千万双眼睛盯着咱们呢,稍微有一点风声响动传到皇帝耳朵里,可对咱们将来的前程大大不利,搞不好还落得个勾连内宫,私置党羽的罪名,哼,这个罪名可不小啊,你说是吧?”黄坤一骇,道:“这个,这,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区区一个女史,其实根本就微不足道,以督公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一个女史也不过是囊中之物。”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似笑非笑的道:“非也。她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女史,她现在是皇帝指定在身边的女史,身份地位都与之前截然不同。”黄坤谄媚地附和道:“是,是,无可姑娘和刚进宫的时候大不相同,可是督公您现在也和当时的身份大不相同,您现在是督公,位高权重,又深得皇上信任,办什么事都轻而易举不在话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个女史垂手可得。督公若真是想要她,黄坤虽地位卑微,但黄坤必定会竭尽所能听侯督公的差遣行事。”凌云冲冷冷的道:“你向高寀表忠心的时候,是不是同样也是这套说辞?”黄坤骇异得一愣,头上的冷汗已然滴滴流下,胆战心惊的道:“回禀督公,黄坤对督公忠心不二,句句实话实说。”凌云冲嘴角一斜,冷哼一声,道:“很好。那就把你如何听命于高寀的经过说给我听,一五一十说个干净透底,不能有半点遗漏。”说着凑近他脸前,沉声道:“尤其是你怎么利用东厂传递消息的机会作掩护,帮高寀和建州互通眼线,传递消息,你们又是怎么栽赃嫁祸给李瑾,说,说,这些更是非说不可。”
之前兵部左侍郎李瑾调查留下的线索说东厂中有人私通建州,凌云冲早已怀疑是黄坤,进而猜测高寀所勾结的东厂内奸正是黄坤,他们玩的掩盖把戏,转移视线的伎俩。现下凌云冲更是把握十足进行逼问。黄坤惊骇难当,战战兢兢地应道:“是,是,督公。”一下颓然耷拉着脑袋,叹气道:“其实我和高寀是老相识,二十几年前,我就跟他认识,说来算是主仆关系。”
凌云冲道:“哦?那个薛如忆呢?虽然我东厂的卷宗上记载有她,在我年少之时,和她曾有过数面之缘,我倒想知道,她和高寀究竟有什么关系?”黄坤突然听到凌云冲提了薛如忆的名字,顿时又惊又怕,说话也不利索了,怯懦道:“呃……这个……薛如忆是高寀明媒正娶的老婆,也正是高寀要查证你身世的原因,他说……他说你可能是他的亲生儿子。”凌云冲心想果然不出先前所料,高寀听信了薛如忆之言,以为自己是他的儿子,这当中必有一段出人意想的纠葛。他故意装作不知,惊诧的道:“我是高寀的儿子?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倒说个仔细看看。”黄坤满脸沮丧,躬身应道:“是,督公。陈年旧事,实在冗长,我这就说来……”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九月十五那日夜晚,魏忠贤召集凌云冲陆超黄坤跟他一起赏月用膳,还叫大伙儿讲讲自各儿出卖人的故事,黄坤讲到曾经他出卖自己兄弟一事,后来他自荐进了东厂,却没敢在魏忠贤面前说当中还有这一节,那时候黄坤和他兄弟在晋冀交界太行山一带做不法勾当,被官府通缉,无路可逃,就近流窜到北直隶境内一个县地,为了逃脱为了官府的重金悬赏,黄坤砍了自己兄弟的脑袋,杀了一个村民,用火烧烂脸,冒充是他自己,他就提溜着这两个脑袋亲自到官府去领赏,这县衙的县官正是高寀。高寀在堂上不动声色,表面赏了黄坤,事后派人暗地里找到黄坤,说他杀死村民杀自己兄弟,企图蒙混过关,说黄坤这个被通缉的要犯在逃,官兵到处追截,黄坤走投无路,被带到高寀住处。高寀说可以替黄坤保守秘密,但是以后必须听从他的指示帮他办事,黄坤因此和高寀狼狈为奸,黑白两道从此串通发财。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当地有位姓薛的巡漕御史,他和高寀有师生之谊,但在政治上却不是一个派系,两人关系并不十分融洽。高寀和薛御史的女儿薛如忆相交甚厚,高寀对她有爱慕之心想娶她为妻,几番上门提亲,但薛如忆的爹始终不肯答应,高寀因此心生不忿。其时时逢京察,它是对官员的一种考核制度,明朝每六年举行一次大京察,京察大计在万历之前是极为严肃的事情,虽然其考核过程并不怎么严格,但是它能够让官员们自律。然而,万历年间几次京察开始,京察事件中就发生了党争,在京察中被点名弹劾者,差不多都是因党争而致,与品格及政绩几乎没有什么关系。京察事件中表现的党派之争如火如荼,不再以国事为重,反将排除异己党同伐异的行动逐步扩大。党争的冲突无非是争权夺力,为的就是争夺朝廷实际控制权。
那一年的京察在北京的主持者大都是东林党人,掌握了人事大权,借机打击齐、浙、楚诸党。被东林排斥打压驱逐的官员,便投依阉党求存,高寀笼络依附的京官在此次京察中在强大的东林势力的打击下被罢黜了,高寀认为东林党通过京察大肆排挤其他派别的人,完全是一种斩草除根的做法,他很惧怕因此被京察牵连,而且他和黄坤暗地里勾结不法,是证据确凿的,一查下来绝对完蛋,他干脆辞掉了这个芝麻小官另某高位。
万历年间三战踵接,平定西北宁夏、西南播州两地叛乱、出师东北援朝驱倭大战,虽然都打了胜仗,但耗费了巨大财力,万历皇帝便广派矿监税使到各地征税以充国库。当时朝廷中有的大臣对此事极力反对,但万历皇帝不以为然。高寀一向极为关注朝廷动向,得知万历皇帝要往各地派遣税监,他便买通当时宫中有权有势的太监,想谋得税监一职,权贵太监很热心地穿针引线,打通关节,最后通知高寀等皇帝旨意下达,他就可以到福建去做税监。
朱由检听凌云冲分析得有根有据头头是道,不由怀疑此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顿时拍案大怒道:“高寀这厮,心怀异志,居心叵测,此贼不除,社稷难安。”忿忿然长长吐了一口气,又道:“你这一番推论委实不同凡响。蒙古诸部如有异动,战局事态定然骤变,如果形势发展到那一步,那便猝不及防险象环生。这件事就由你全权负责着手调查,只要找到确凿证据,将罪证掀开,高寀老贼便无所遁形。”凌云冲道:“臣定会全力追查,找到证据指证高寀。皇上尽管放心。”朱由检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好好去办吧。”凌云冲道:“是。”朱由检默默思索了一下,说道:“朕大概算了算,国库调拨银两除用作辽饷和赈灾之外,至多只能余下九万两。这蒙古年赏的问题,真是让朕伤脑筋。”凌云冲问道:“皇上为何苦恼?难道银两尚有不足吗?”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朱由检道:“朕计算过了,如果还要发给蒙古年赏,按照以往惯例每年都得派发九万多近十万两,大小各部按需自行调配。如今数目不足,朕决定跟蒙古诸部商议,重新分配,按每个部落人口多寡来分,相信他们也不会有太大异议。插汉部最大,朵颜部次之,其他两部居末,人口数量基本也是一部比一部少一半,只是林丹汗的插汉部每年都不少于四万五千两,如若分配不均,其余那些部落必定心有不满。以你之见,应该怎么分呢?”凌云冲问道:“皇上,辽饷和赈灾的款项真的是多一两也抽不出来了吗?”朱由检叹道:“确实如此。不然朕也不至于这般为难。”凌云冲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姑且从中抽六千两出来加进去分作蒙古年赏。”朱由检闻言脸现诧色,皱眉道:“那怎么行?我大明急需的钱银不就少了六千?”
凌云冲微微一笑,解说道:“不会,皇上放心,且听臣说下去。这样算起来总数就是九万六千两,最大的插汉部赏四万八千两,朵颜部少一半,就是二万四千两,其余两小部赏银依次减半,分别是一万二千两和六千两,最后还剩下六千两,皇上仍可以用作大明国用。如果以九万两计算,插汉部得四万五千两,朵颜部少一半,其余两小部再少一半,如此各部分得的抚赏也会比这样分得的少。其实臣说加六千两进去,只是方便计算,刚好这么一分,恰恰余下六千两,皇上赏赐蒙古之时,不必真加六千进去,只按九万两的数目分给他们便成。”朱由检听罢豁然开朗,不由开心地轻声笑了起来,赞道:“好主意,这个分法着实妙哉,妙哉,如此甚为妥当。”凌云冲只笑了笑,神态自若。
朱由检凝目瞧了他一会儿,忽的问道:“你的毒解了吗?”凌云冲心头一怔,不禁想他怎么知道了?自己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无可知道,难道他问过无可?须臾之间,朱由检又问道:“前些天你在京城大医馆见过你妹妹了?”凌云冲又是一怔,同时心念电转,忖度皇帝忽然间这么问,意味着一定有事发生,他既是这么问,不如自己彻底说白,以免牵连无可。凌云冲想到这里,随即暗运内息,毒力瞬间冲击血道,一口鲜血即从口中喷出,他用左手捂上胸口,身子不自觉的微倾,模样极为难受。朱由检一惊,上前扶住他手,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凌云冲不答,只捋起自己的衣袖给他看。朱由检见他手臂内侧有一条细细的黑线往肩膀以上延伸,黑气已通到了上臂中部,愕然道:“难道这毒厉害至斯?”
凌云冲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道:“还好,我还扛得住。那天无意间在京城大医馆遇见无可,她跟我说,若是这条黑线通到心脏之时,性命就难保了,好点的话也会失忆失明。皇上怎么知道我中毒?”朱由检松开扶住他的手,道:“之前你在静逸茶居和方正安碰面,你告诉他高寀给无可下‘血之亲’的毒,企图让无可失忆、而后安排她进宫做眼线,实际上她没有失忆这些事。我曾问过方正安,此毒如何可解,他说你没有告诉他,只说‘血之亲’的毒会令人失忆,生命无忧,叫他不用担心。朕一直很奇怪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毒,毒性居然如此奇特,前些时候朕便问了无可,她告诉朕此毒来自东瀛一种邪蟒,解药是自家亲人的血。
没想到高寀老贼如此阴毒,他查得无可再无亲人,便给她下此毒,分明是想让她永远受他控制,为他所用。朕问无可为何不找你解毒,她说因为你也中了此毒,你的血再也不能给她解毒了。朕好生惊讶,问她你哥哥什么时候中了此毒?怎么也会中毒的呢?可是不论朕怎么问,她就是再也不说了。朕只见她神情忸怩神色为难,不知何故,却也不便再问。不如你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云冲心中一痛,苦笑道:“她当然说不出口,还是让我来说吧。”朱由检越发好奇,问道:“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凌云冲便将当日在‘一庭芳’怎么遇到无可,怎么和她交手等情由说了一遍。朱由检听罢大为讶异,恍然道:“难怪她羞于启齿,朕真没想到,‘血之亲’这毒的个中隐秘如此之深,如此可怕。”他看凌云冲的脸上尽是颇为心疼妹妹之色,又道:“朕明白你不愿让你的朋友你的兄弟知道你中毒,所以你没告诉方正安解药是自家亲人的血,如果你原原本本完全的讲出来,他一定会问你给无可解毒,那么你中毒的事他就会知道,所以你索性闭口不谈。朕瞧无可看上去似乎与常人无异,便问她有无大碍,她告诉朕说,她小时候曾中过一种竹林小蛇的毒,好了以后便能抵御‘血之亲’的毒,所以才没有失忆。她服食自制的‘醉心引魂丹’可压制住毒性,但是朕看你却不然,何以严重到这般地步?”凌云冲道:“我不只中了‘血之亲’,我还中了‘春花散’,是魏忠贤那老贼下的毒手。”朱由检不由惊怔,道:“怪不得你的毒性反应会如此之大。你怎么会中了‘春花散’?那又是一种什么毒?”
凌云冲道:“这种‘春花散’,我也是听无可告诉我才知道的。这是一种*,到了春天的时候就会随着百花开放而发作,中毒之人在立春之前就会殒命。东厂二档头赵小兴是个擅使毒药的能手,这毒想必是魏忠贤从他那里拿到的,而且肯定是新制的毒药,所以之前我还未曾听闻。那次在月泉镇杀了许显纯回来,我被魏忠贤那老贼训斥了一顿,尽管我费尽方式几尽掩饰,但我猜他多少也会怀疑我的身份,他便下毒以防万一。或许他想,若我真是忠心追随于他,那么明年立春之日以前,他自会给出解药,或是在暗中下解药解毒。如果我是釜底抽他底薪的人,他今年年底要死,他也要我不久就给他陪葬。”
朱由检听罢,冷哼了一声,道:“魏阉这老乌龟阴险毒辣,连死都要拖人下水。他究竟怎么给你下的毒?”凌云冲道:“他把毒下在香炉里,让人难以防备,我开始都不知道自己中毒,还好那天我在京城大医馆遇见无可,方才知晓。现在我体内的这两种毒相混为一,毒性已变,毒上加毒,毒性难料,无可也束手无策,她只得将‘醉心引魂丹’交给了我一瓶,她说这药本身也含有毒物,吃多了有折寿之优,重则有性命之忧,嘱咐我千万不可多服,她还要我连酒都不能喝了。我瞧得出她焦虑之极,担心不已的神色,我知道我这毒是无法可解的。魏忠贤临死前说,他早已毁了所有的解药,现在世上再也没有‘春花散’的解药。而无可也中了‘血之亲’,我的毒她也不能用自己的血来替我解了。反正事情就是如此,我身上的毒是解不了的了。”朱由检恍然想到什么,惊异的道:“那你不是只有这百日之命?”凌云冲点一点头,淡然道:“不错。”朱由检感叹道:“没想到毒性竟如此之烈,就算最好的情况也会失忆失明。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意吗?”
凌云冲淡淡一笑,道:“在意又有何用?”朱由检似乎有点关心,问道:“有没有找御医看过?或许还有其它方法呢?”凌云冲反问道:“难道皇上认为宫中还有比无可医术更好更高明的大夫吗?连无可也没有办法解的毒,难道那些御医能行吗?”朱由检一怔,想想确实没有,尤其是毒药方面,御医怎及得过东厂那些家伙的发明创造。他曾在五福客栈亲眼见到赵小兴临死前还妄图下毒害死菲菲,便也深知此人用毒制毒精通非常,幸得无可留下给任青阳的药物,菲菲才获所救。特别是凌云冲身上混合了两种剧毒,更是难解。无可研究甚深,也是无法可解,何况这些御医?他正自思忖,听得凌云冲道:“皇上不用为我费心,我于自己这条性命早已不怎么看重,生死有命,且由他去。”朱由检闻言用欣赏佩服的目光打量着他,赞道:“生死置之度外,确是好男儿大丈夫本色。”接着口气一转,又道:“可是你就这么死了,朕真是有点舍不得。”凌云冲听他如此说,顿觉一奇,问道:“皇上此话何意?”
朱由检并不回答,却调口问道:“那天你怎么会在京城大医馆遇见无可呢?”馆主公孙意不知凌云冲和无可是兄妹,也就不知他们想见面。当时他如实报告朱由检说凌云冲到过医馆,当时无可还待在诊室。朱由检问公孙意,凌云冲去干什么,他掩饰说是买茶。他没有告诉朱由检说方正安寄放了一样东西,毕竟他是方正安的手下,私密收受物品,不管是何物,皇帝也会疑心,他懂得明哲保身,免得自己被无端牵连。朱由检猜测那天凌云冲和无可有可能见到了面,于是现在故意这么问。凌云冲心想皇帝可能派人跟踪或者监视在京城大医馆附近,所以看见自己进去,至于他本来是想跟踪和监视谁就很难说了,自己向来小心谨慎,从未发现被人跟踪监视,也许他此做法是针对无可妹妹的,意外的却看到了自己。而且那天正是皇帝派无可出诊之日,定然猜到自己和无可碰了面。转念又想,如果医馆外真有皇帝派的人监视,为何自己一点也没发现?难道是自己疏忽了?这基本不可能。
忽然想到一个惊人的猜测:莫非是馆主公孙意通风报信?莫非他受控于皇帝?想想这个可能不是不可能,因为京城大医馆是京畿地区名气最大的医馆,连皇帝都选这里做国家义诊地点。尤其是要举行大型义诊这种事,皇帝肯定事先找过公孙意商议,任何安排人手,如何安排时间等等。说不定皇帝还调查了公孙意的背景,知道他是方正安他们闻社的成员,是京城分社长。京城的闻济书院就是闻社所办,这么大家书院摆在那里,真要查底细还不容易?皇帝怎会不知道方正安是闻社的领头人?难道自己和无可在医馆碰上面的事,真是公孙意通报皇帝的?凌云冲这么揣测着,他想绝不能讲出自己去拿那幅画的事,那就牵连到无可,还有方正安甚至程雅言,便以当日和公孙意接头的暗语回道:“我听说大医馆新进了一批花茶,此茶清新滋润,喝了神清气爽,我那天便去买了一点,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无可,真是令人大喜过望。我听她说是皇上派她出宫义诊的。实在是巧合巧合啊。”说着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流露出真真实实的喜悦之情。朱由检见他这么关心无可,暗暗得意自己派人监视无可以牵制于他的策略相当正确,说道:“朕一直让无可待在朕的身边,负责朕的茶点酒水。那天人手不够,所以朕才改派她出宫义诊。”
凌云冲听朱由检这么说,便知公孙意没有把那日方正安寄放包裹让自己去取之事通报给朱由检,就算他听从皇帝,他还留了一手。凌云冲回想当日去取画的情景,见包裹密封甚好,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又回想当时自己和公孙意的对话,他并不知道包裹里藏有那幅画,只看包裹得密实,于是知道那包裹很重要罢了,怪不得他没有告之皇帝,看来他也不想节外生枝,自惹麻烦。凌云冲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他的口气好象才知道事情的始末,但他心中却早就清楚皇帝这样做是何目的,当时就跟无可分析过了。朱由检道:“本来这趟朕打算让你和无可见面的,是在宫中呢还是在东厂呢,就算让她扮做小太监也会惹人眼目,朕想了想,始终是不太方便,此其一,再者,眼下奸党未除,你俩身份特殊,此时相见也无益处,所以朕暂时不能让她前来和你见面,朕会留她在宫中。不过你放心,朕不会硬让她做满四五年的女史才放她离宫,待此事一了,朕就会放无可出宫,让她重获自由,让你们兄妹团聚。这段时间嘛,你就忍一忍吧。小凌,你是个聪明人,朕希望你能明白。”
朱由检这番理由也算有些道理,不管凌云冲和张无可在宫里或者是在东厂正面碰面,都有不安全因素存在,宫里人多眼杂,东厂龙蛇混杂,就算没有监视的敌人,其他旁人也会有所非议,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女史,一个是东厂督主,这两人亲近,定然惹人话柄。另外凌云冲很明白朱由检想利用无可牵制自己的用心,不让无可和自己见面的理由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凌云冲道:“臣明白。朝廷所定规矩便是女史任职得五六年之久。现在无可只做了一年有余,皇上肯提早放她离宫,确是格外恩宠。臣替妹妹先行谢过皇上的好意。”说罢微一躬身,拱手致谢。朱由检道:“你能明白这就最好了。”转口说道:“目前神机营提督一职悬空,督造火器操练禁军都需要有人监管,朕决定由你来担任。待会儿朕就拟诏下旨,明天你便到此奉旨领命,及时到神机营去任职吧。”凌云冲完全没料到朱由检竟会让自己兼管神机营。现下他任东厂督公,还要兼理神机营的职位。顿时想到刚才朱由检所说的话,他罢免撤换了那些魏忠贤安插的爪牙,将一些虚有其表全不中用的人撤职降职,他不会任用通敌的高寀上奏推荐的人选,目前神机营提督一职他尚未寻到合适人选。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不可置信的问道:“皇上,您真的决定让我充任神机营提督的职位?”朱由检道:“不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莫非你觉得自己担任不了?”凌云冲道:“那倒不是。皇上如此抬爱,臣真是受宠若惊。臣只不过有点奇怪,皇上突然有这个决定。”朱由检道:“不但如此,朕还决定恢复你本来的姓氏名字,从此以你本来的身份面目在朝中行走,替朕打理神机营。”凌云冲拱手道:“感谢皇上的眷注。臣自当竭尽所能尽力而为,将神机营操练得大有进步。”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你知道朕为何将神机营交给你吗?”凌云冲谦逊的道:“臣不敢妄自揣测。”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已猜到原因,神机营可以说是关乎皇帝生死社稷存亡的要害机构,任职之人皇帝当然会选一个他的亲信臣子。朱由检虽然相信自己是忠的,但更是因为自己中毒无解,或许他盘算着,就算自己控制住神机营,造反也没必要了,因为夺取天下也没命享,自然也就不会去费那个心思,所以他才放心大胆的交给自己。一方面是自己有本事管理,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自己命不长久,他不用担心忠不忠的问题。他对自己从来不是完全信任,不过信任一半,现在自己中毒这种情况,他倒可以百分之百的不用疑心了。17,阅,读唯一完整版
朱由检赞赏的道:“是因为朕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忠心。”顿了一下,口锋一转,续道:“如果朕将神机营交给一个怀有异心的人掌管,朕岂不是危在旦夕?你说是不是?”凌云冲微微颔首道:“是的。”一语出口,恍然明白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他说你就这么死了,朕真是有点舍不得。原来他是想用自己,他所谓的舍不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朱由检道:“小凌,你是一个有福气的人。这个位子极为重要,朕希望你尽心尽力。”凌云冲道:“皇上请尽管放心,臣一定会努力去做。”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转眼已是上灯时分,凌云冲派人传来黄坤,叫他跟自己去‘一庭芳’。进得大门,走入厅堂,上次招呼他们的那个虔婆,浓妆艳抹,手上摇着一方锦帕,照例忙不迭地凑上前去,笑脸相迎。凌云冲穿了一件青色长衫,以一身普通装束掩饰自己的身份。他看见又是这个中年妇女,随手从身上拿了一锭银子打赏她,马上就被请进内堂就坐。凌云冲再拿出一张百两银票,说要无可姑娘相陪,雅园里她所在的楼阁他包下了,叫这个虔婆招呼闲杂人等不准到雅园里无可姑娘的楼阁打扰他的兴致。虔婆连声称是,说无可姑娘正在等着凌公子,谁也不见,只请公子前去。凌云冲觉得有点奇怪,心想难道高寀真把无可调出宫来了?便问无可姑娘现在何处。虔婆回答说,在雅园里另一处小院,就在凌公子那日见到无可姑娘的那栋楼阁的背后,那里更为幽静,有些话也更方便说。
凌云冲三言两语将虔婆打发走了,当下快步走去雅园,黄坤跟在后面一声不敢出。雅园里依旧是当日的陈设和装饰,凌云冲沿着石子铺成的幽径向前走,心想这会儿朱由检不可能让无可出宫的,难道事情有变?无可真的出来了?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凌云冲一时摸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免不些担心妹妹。他想就算高寀在场,故意让他和无可见面,他也有足够的把握很好的应付过去。思索之间,已穿过回廊,来到了那处院落。
程雅言原以为他会落下一记缠绵的吻,怎知他却就此停滞。她见他的眼神突然显得异样,继而又似这般庄重克制之态,他的神情变化她都瞧得分明,不由得觉得好笑,忽然她突袭式地朱唇紧紧地贴在了方正安的脸颊上,跟着又迅速弹开,口中说道:“我回去啦。”然后红着脸兴冲冲的跑开了。方正安一点也没反应过来,怔了一怔,片刻后,脸上浮起一丝不好意思的笑,一脸甜蜜状呆愣在原地,一直目不转睛目送她出了迂回曲折的庭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