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以来,陕西山西两地一直闹灾荒,粮食几尽派发空无,宁夏附近的府城县镇的仓储存粮已现短缺,所以崇祯皇帝只得从京城储备粮仓中调拨过去。宁夏关没了孙承宗,其他将领自是逊色不及,若再无粮草支援,战斗力势必锐减,后金就有机会趁火打劫方便进攻。
大明辽东山海关一带防御坚固,半年前,八旗兵在锦州、宁远一线惨败。山海关之外层层布防,后金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宁夏一带的防御相对单薄,后金便欲绕道山海关以西入寇关内。孙承宗战功赫赫,天启皇帝颇为信任,魏忠贤也一直没敢正面与他冲突,高寀一为免崇祯皇帝疑心他和孙承宗敌对,从而推知他通敌,尽管他察觉崇祯在怀疑他,但明面上他仍能掩盖,所以这个敏感时期,他更表现得依附于皇帝。二是王在晋举证不过是子虚乌有,崇祯皇帝也未必听信、未必改变调任孙承宗的决定,所以高寀干脆附和皇帝,而且也就达到引八旗兵绕攻宁夏关的目的。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看了看何璧良迷迷昏昏的样子,又再问道:“怎样卡断运送去宁夏的粮草?”何璧良喃喃答道:“烧掉从南新仓调出的一万石粮草。”南新仓是京城最大的粮仓,人人知晓。朝廷设军卫,专司守卫仓储军粮,只供军需。无可问道:“这事由你负责吗?”何璧良喃喃应声道:“是……是我。”无可问道:“你计划怎么做?”何璧良喃喃答道:“在京城去往宁夏的必经之道上一先设伏,埋上*,等运粮车队通过之时,点燃火引,引爆火雷,烧了那些粮草。”无可问道:“除了你以外,高寀还派了多少人?”何璧良喃喃回道:“尚书府的侍卫我一个我的手下一个,其余是建州特使佟佳倩宁的蒙古亲兵。”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大为诧异,听这姓氏明显是个建州人,问道:“佟佳倩宁?这个女人是谁?”何璧良喃喃答道:“就是叶迎春,‘一庭芳’的幕后老板叶迎春。”无可惊讶极了,原来这个女人居然是建州人,不但是高寀的心腹,其实她真正的身份是建州特使。随即想到怪不得上次在‘一庭芳’看见有异族人混在护门看守的人群当中,难怪他们掷色子的手法不像中原各门个派施放暗器的技法,倒像是边关异族使用短箭射弓一类的功夫,这些人可能就是蒙古人或者是建州人。用蒙古人干此事,就算事情败露,崇祯皇帝追查此事也只能查到蒙古奸细的窝点,就算怀疑高寀,也没有证据可以指证他,真是十分周密的部署。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又问道:“佟佳倩宁是建州人,怎么操纵蒙古亲兵?”何璧良喃喃回答道:“她是半个建州人半个蒙古人。”无可一奇,问道:“她的父母是何人?有何背景?”何璧良喃喃回答道:“她的父亲是建州人,佟佳哈哈纳扎青是她父亲的嫡亲姑母。她的母亲是蒙古鞑靼部人,哱拜之子哱承恩的女儿。”万历年间三大征:平定西北宁夏、西南播州两地之乱、出师东北援朝驱倭之战,大明子民谁人不知。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暗忖,那个哱拜原是蒙古鞑靼部的一个小酋长,嘉靖年间因得罪部落酋长,父兄皆见杀,遂率领部众投奔宁夏官军,后因屡建战功,万历年间被皇帝任命为宁夏副总兵,统兵千余,**宁夏,他儿子哱承恩承袭父爵,做了指挥使。哱家父子就是当时宁夏叛乱的首领,兵败后都被朝廷擒杀,没想到哱拜的孙女逃到了建州。佟佳哈哈纳扎青是黄台吉的老爹努尔哈赤的第一任正妻,其子代善便是黄台吉同父异母的兄长。努尔哈赤是佟佳氏的赘婿,他本人也不讳言,人称他为佟努尔哈赤。原先佟佳一族势力颇大,但佟佳哈哈纳扎青死后便渐衰落,尤其努尔哈赤死后,黄台吉为抬高其生母的身份,只追封生前为侧妃的生母为皇后,并未追封他爹的其他几个嫡妻。不管这个佟佳倩宁是黄台吉的什么人,现下这种情势,恐怕也遭到了排挤。
无可问道:“佟佳倩宁的父母现在怎样?”何璧良喃喃回答道:“都死了。几年了。”无可又问道:“怎么死的?”何璧良喃喃答道:“她母亲早先病死,她父亲在辽东战死。”无可问道:“她母亲怎么到的建州?怎么嫁入佟佳一族的?”何璧良喃喃答道:“她母亲和哱拜的义子哱云领着哱家残余兵力投靠了佟佳氏。努尔哈赤为了联合蒙古部落,吸收了他们哱家的势力,所以就令佟佳哈哈纳扎青的侄儿娶了她的母亲。哱云死后,这些哱拜的旧部仍遵从她母亲的命令,她母亲死后,这些旧部的后裔就成了她的亲兵。”
无可猜想,毕竟这些蒙古人是为了逃命才不得已投靠建州,对建州不可能亮尽老底,总得有所顾忌,无怪心目中还是以自家主子为尊。无可问道:“佟佳倩宁和黄台吉是什么关系?她是黄台吉的什么人?”何璧良喃喃回道:“我不知道,不甚清楚。”无可再问道:“那你知道她多少秘密?”何璧良喃喃的回道:“我知道她是建州特使,授命于黄台吉,暗中潜入大明已有数载。高大人当我和她是左膀右臂,我知道她的身世就这么多。”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转念一想,又问道:“火烧粮草的计划高寀总共指派了多少人参与?”何璧良喃喃回答道:“不多,数十人而已。”无可想到刚才他说有尚书府的侍卫只有他和他的一个手下,其余是佟佳倩宁的蒙古亲兵。他们劫烧的地点在京城去往宁夏的必经之道上,所以人数不能太多,以免引人注目,反而不容易下手。他说预备在道上设伏,埋上*,但是那有一万石粮草,装运车队定然不少,就这么数十人能办成这事吗?
无可思及此,又问道:“南新仓调出粮草的运送路线你们是怎么掌握到的?”何璧良喃喃回答道:“有内应。”无可一想果不其然,问道:“是那个掌管南新仓的军卫统领么?”何璧良喃喃应道:“对,就是他。”无可问道:“他如何肯受高寀摆布?”何璧良喃喃回答道:“他有把柄在高大人手上。”无可问道:“什么把柄?”何璧良喃喃答道:“他贪赃枉法吃空饷,被高大人查到逮住证据。”无可问道:“而后高寀就派你将那些证据拿去威胁他跟你们合作?是这样么?”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何璧良喃喃应道:“不错。我乔装改扮成江湖流客,拿上高大人交给我的证据胁迫他把运送粮草的时间路线军卫布防这些所有相关资料都交代了出来。我通告他说,我们会在他透露的运送道路上设伏,叫他跟我们合作。他知道朝廷中有大官掌握了他的罪证,倘若被人上奏告发,皇帝定会处死他,所以他答应跟我们合作,把运送粮草的车队引到我们埋伏的地方。”无可问道:“你们众人在何处伏击粮车?*埋设在什么地方?”何璧良喃喃答道:“京郊西北的七里亭,山麓往上至山腰各处。”无可再问道:“运送起程时间是哪天?”何璧良喃喃回答道:“十日后。”无可细问道:“是从今天算起的十日后吗?”何璧良喃喃的应答道:“是的。唔……”说着迷迷糊糊地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
无可见他似乎就快醒来,便决定不再问下去。她曾经给何璧良把脉治伤之时,已知道他的武功修为颇为深厚,而且内力浑厚,这点天茄花迷住他的时间自然不可能很长,会被他自行化解,药效眼看就要过去了。无可当机立断,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取过刚才装过天茄花的那只茶杯,放正在桌上,运起内力,提起右手,掌力到处,茶杯裂开为两半。她取过另外一只空茶杯,从茶壶里倒入一些清水,端着这杯水走到床边,慢慢喂给何璧良喝,然后走去桌边,把杯子放回原处。无可猜想以何璧良的武功底子醒过来之后,很可能发觉自己被人给喂了天茄花,尽管她想好了大不了让他杀了自己,可她还是不愿让他知道自己对他这么做过,毕竟她是真的喜欢他的,尽管立场对立,可她还是不想他怨怪自己。所以她喂给他清水,为的就是尽量减淡存留在他口腔中肚子里天茄花的气味,这样他醒来之后也许就不会发觉了。无可击碎那只溶化过天茄花的杯子,也是不想让何璧良发觉自己给他下过迷.药,但还有别用。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环顾这房间里,没看到有小刀匕首剪刀之类的利器,也许放在哪个匣子哪个抽屉里,但无可此时没有时间去找,所以击碎茶杯来用。她拿起半块杯子瓷片,右手轻扬,割下自己一缕头发,握在手上,又走去床边,割下何璧良的一缕头发,拿在手里,随手扔掉那半块瓷片,十指巧动,不一会儿就将两人的头发编绾成一只精致的发结。无可在想,当何璧良看见这只发结,他应该看到自己的心了吧?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她见窗户下的几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随即走过去,滴水研墨,提起毛笔写下一封书信,写就之后,将发结置于书信之上。无可弄碎那只装过天茄花的杯子,又制作这只发结,都是想转移何璧良的注意力,要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制作这只发结而打碎杯子当刀片割头发用的,这样他的注意力就会在那只凝聚着爱意和誓约的发结上,便不会再注意这只杯子,只要不刻意察查,就不会发现杯子上存留着天茄花的味道。无可这样做来是为了不想让何璧良发觉自己给他下过迷.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虽然她带有这种用意,但她编绾发结以示真心真爱却也是出于至真之情至诚之意,此时此刻她这么做时,她的内心是怎样的矛盾?怎样的纠结?怎样的忧喜交集?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第二日清早,天边渐渐光亮起来,太阳露出了第一个笑颜,绯红的晨霞在晴朗的天空底绽放。当何璧良醒转过来之时,当他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的那一刹,第一个反应就是觉得怀中已空,跟着就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无可已不在,顿时心下一阵怅然,他知道她回宫里去了,只觉昨晚那缠绵喜悦的一夜如梦如幻,忽的想到无可的毒还没解,她怎么就走了呢?虽然她和自己圆了房,但自己还没有用自己的血给她解毒,她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何璧良心头一急,腾地一下坐起,在床边抓过衣服披上,眼光一转,看见床下有半块杯子的瓷片,不由一奇,再看桌上还有另半块,心想难道无可准备用瓷片割自己的血来解毒吗?不过看那两块瓷片上都是干干净净,不带一丝血迹,再看自己身上也无一处破口,他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他想无可是爱自己的,怎么会在自己睡着之际悄悄割自己的血呢?自己这么揣测她真是不该。何璧良站起来走到桌子边,随手提起茶壶倒水,感觉水好象少了一些,他想可能是无可喝过吧,也没有太在意。一扭头,窗户边几案上的书信和发结猛然映入眼帘,何璧良走过去一看,顿时胸口一热,满心欢喜,继而想到无可打碎杯子是为当刀片割发所用。他将那只发结捏在手心里瞧了又瞧,跟着拿起那信来看。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他看过无可给自己开的方子,也看过无可给高寀开的方子,无可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了。这封她写给他的私信,字迹依然不变的还是那般清秀柔美、灵动飘逸。何璧良当即细看起来,只见信上写道:“璧良: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我是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的,我是你的,我只是你一个人的,我在你心里,我根本逃不出你的心,我愿意做你的娘子。这只发结是我用我们俩的头发编绾成的,我就这样和你缠绕在一起,你看见这发结,就像看见我一样。我走了,隔得三五十日,若有出宫机会,我会再来找你。怀中璧,誓无双,今生缘,来世续。祝君多福多寿,事事逢凶化吉。无可亲笔。”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的书信内容将何璧良心中的不安一一回应,强烈而直白,这种韵味正对何璧良的脾胃。可以说无可相当了解他的性子,日常里温良平和不苟言笑,做事时沉稳干练冷峻机敏,行动力强而又情烈如火,胸中藏着一股凌厉之风,温润谦和雍容自若的风度之下,是一颗躁动激狂不安分的心。何璧良这种个性的生成,缘于他的生长环境,从小受高寀邪理熏陶歪理教导,十几年的成长经历和尚书府的险恶环境,他对善恶爱憎的看法也变得越发极端和强烈。但他骨子里生来有一种骄傲,什么随波逐流,不会是他的选择。没有保护,便只能撑开全身的刺,所以他素来争强好胜,表现得躁动不安。
因为遇见无可,他才感受到阳光清新、细腻关爱的温暖,他的外表才渐渐褪下。他的本心绝不是冰冷坚硬,不分善恶的,所以他受人恩惠,总记着要回报对方。他的语言行为从曾经的不苟言笑,到与无可不自觉的嬉笑逗趣,正是他收敛了刺,露出本性的过程。无可与他带着一种优美而纯净的接近,一下子抓住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使他的灵魂感受到了涤荡的清新,从中得到了喜悦的精神滋润。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无可之所以这样写,就是想让他能够切切实实地明白和了解自己的心意。怀中璧,誓无双,更是蕴藏了何璧良和她的名字,直抒情意表明心意,今生来世都要和他在一起,就算今生身份对立,也期盼来世再续情缘。何璧良想到昨晚无可告诉他说,自己本叫无双,此刻他看见这句诗当即会意。再看到无可明明白白回应了他的每个疑虑,尤其有无可亲手编绾的发结送与他,他顿时死心塌地的相信无可完完全全完完整整的属于他了,自己不仅得到了她的人,更得到了她的心。他的耳边不自禁地回响起昨晚无可那番充满柔情蜜意和情深意重的话语:“人,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心,是一颗完完整整的心。从此不管何时何处,我们俩同心同在,永不相负。”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这句话在何璧良的脑子里萦绕回荡,他对着发结,就像看见了无可一样,向她许诺道:“同心同在,永不相负。”他看着手上的发结,仿佛看见无可温馨的笑意,关切的眼神,心底激荡得不能自已,脸上随之绽开欢喜无限的笑,他恨不得无可此刻就在自己面前,他此刻想要做的,就是要把她抱在怀里狂吻一顿。他把发结拿在手中怔怔的瞧着,怔怔的瞧了良久,然后他把那信和发结一起收好放在怀中。他走入屋外,见院子里的竹子、竹叶上沾着些许晶莹剔透的露珠,就像一颗颗的珍珠挂在绿竹身上。柔和的晨光被氤氲的水雾折射出一串串金灿灿的光泽,自在地随轻风而摇曳。幽雅的小竹园是如此沁人心脾的一片清新翠润,美不胜收,今天他的心情格外兴奋,看什么都是出奇的美好。他在院中观赏了片刻,便出门去到尚书府,应卯上值。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连日来,局面确定无法挽回,魏忠贤准备上路了,从那日崇祯皇帝下旨以来,他足足准备了三天,然后才光荣上路,这件事情让朱由检意识到,魏忠贤是不会消停的。而下一件事使他明白,魏忠贤是非杀不可的。因为朱由检很快接到密报,魏忠贤在去凤阳途中,仍豢养一批亡命之徒,其中还有一千名隶属于他本人的护卫和侍从,都是他平时养的私家武装,个个身佩兵器。
这一消息传达宫中,朱由检大怒,随即传令兵部,发出了一道谕旨兼逮捕令:“逆恶魏忠贤,本当肆市以雪众冤,姑从轻发落凤阳。岂料巨恶不思自改,辄敢将畜亡命,自带凶刃,环拥随护,势若叛然。朕心甚恶,着锦衣卫即差的当官旗前去扭解,押赴彼处交割明白,所有跟随**,即擒拿具奏,勿得纵容。”跟着就欲命锦衣卫前去逮捕甚至截杀魏忠贤。朱由检命人诏来凌云冲,在御书房商谈此事。凌云冲进去的时候,见朱由检正站立书房中,低头在看奏折,走上前去,拱手行礼道:“臣参见皇上。”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朱由检抬起眼皮,看了凌云冲一眼,不温不火的诘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口气中颇有些居高临下,一派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冷冷的距离,和之前礼贤下士的风度和平易近人的态度判若两人。凌云冲心道:“一做皇帝变得如此之快,一派唯我独尊,至高无上的架势,眼神、做派与当初判若两人,他不是以前那个信王了,他是真正的皇帝。”
凌云冲站直身子,不卑不亢的回道:“东厂忙着的事情多得惊人,也很棘手,自魏忠贤离去之后,厂里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询问处理妥当。”朱由检道:“那你知不知道魏忠贤在去凤阳途中,私聚亡命之徒,个个身佩兵器,其中还有一千名隶属于他本人的护卫?”凌云冲听他所言顿时心领神会,开门见山的问道:“这个消息臣也是刚刚知道,皇上急诏臣来,是否要臣前去逮捕魏忠贤,擒拿他回京审判治罪?”
朱由检气忿忿的道:“魏忠贤大难当头,竟然还敢如此嚣张,简直就是怙恶不悛。”说着一扬手中的奏折,责问道:“难道你真就这样对他不闻不问,让那个老家伙远走高飞吗?”凌云冲轻蔑一笑,道:“难道皇上认为那只老乌龟还爬得了多远吗?”朱由检道:“可是他后面还跟着一群大小王八,这么个老乌龟老在附近爬着,实在让人厌烦,真恨不得把他连壳敲碎。”说着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杀机,把手中的奏折摔在几案上。
凌云冲观他神色,已猜到他心意,笑道:“这也不是一件难事,锦衣卫已经准备好了,只待皇上一声令下。”朱由检道:“朕在想,得找一个射杀猎物的好地方。”凌云冲道:“陆海之滨,天下之大,莫非皇上,皇上喜欢从哪儿把他敲翻打碎,他就要在哪儿倒下来。”朱由检指着案桌上的奏折道:“你看看,这里的这些奏折来自大江南北,通通都是在检举魏忠贤的滔天恶行,罗列的罪状千奇百怪,朕看了也觉得好笑,像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倒在哪里死在哪里其实也是毫不希奇的事情。你说是吗?”凌云冲点头笑道:“是。”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朱由检道:“如果你明白了,就速领锦衣卫去做这件事,要铲除魏忠贤,就不能给他以喘息的机会。你带上林清风的二十一死士一同前去,他们一心想杀魏忠贤,朕就给他们这次机会。所有**,一并拿获,一网打尽,免留后患。”这些死士先前听说朱由检不杀魏忠贤只是流放,极为不满,这伙人与其说是听命于林清风和凌云冲,不如说是他们有自己的诉求和主张,他们对东厂和与东厂勾结的官员恨之入骨,很多人都是有私仇的,他们听说朱由检要留着东厂激烈抗议过,朱由检得知后也几次弹压过。凌云冲现在奉命接管东厂,统管东厂一切事务,虽然朱由检还没正式下旨让凌云冲任督主一职,但那伙人认为凌云冲这和实际做了东厂督主也就一步之遥甚至已是实至名归,对凌云冲也开始离心。
何况近日方正安上书朱由检,说以魏忠贤的罪行死有余辜,应处以极刑,希望皇上改变判决决定。朱由检知道方正安和魏忠贤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恨不得亲手杀魏报仇,虽然方正安此举谈不上是假公济私,实话说按魏忠贤的罪行也确实该死,但朱由检认为方正安在这件事上多少存有私心,只顾将魏忠贤除之而后快,没有遵从他下达的旨意,所以才违逆他早已发出的圣谕而三番二次的上书。之前在魏忠贤下台的当天,朱由检颁布旨意,决定将魏忠贤流放凤阳,他问询过方正安和凌云冲的意见。当时凌云冲说,魏忠贤不怕生死只怕成败,杀掉他比打倒他容易得多,所以赶尽不杀绝,绝对是让他败得最惨最彻底的方法。但方正安却说,魏忠贤现在虽然败了,但毕竟还有机会。只要他活着一天,谁都不能盖棺论定的。
方凌二人对处理魏忠贤的看法不同,凌云冲认为应该赶尽不杀绝,比较符合朱由检的决定,但方正安却认为一定要杀之免除后患。现在方正安正是为了此事而频频上书。朱由检在看过方正安的几番奏章后,均是不与理睬,仍是按自己的决定处理魏忠贤,将其流放。但此时情势大变,朱由检重下决定,必须杀了魏忠贤斩草除根。凌云冲自然懂得朱由检此时这样部署的用意,让这些死士去杀魏忠贤便能大大化解这些矛盾,如此一来,他们要求皇帝诛杀魏忠贤以及嚷嚷废除东厂的噪动便可缓和下来,还防止了他们有可能倒向方正安的趋势。
凡皇帝者,都是忌讳结党的,结党必会营私,朱由检这个未雨绸缪的举措自是得当的。凌云冲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还无笑容,似早成竹在胸,拱一拱手,说道:“皇上请尽管放心。”右手一扬,剑指指向殿外,又道:“当皇上举头见青天的时候,一定是一望无际,万里无云,而且心旷神怡,轻松自如。”朱由检笑道:“你这一番话朕听了很高兴。”凌云冲道:“臣相信皇上很快就会看见了。”朱由检笑道:“但愿如此。”凌云冲拱手道:“臣便告退。”即刻走出御书房。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回到东厂,马上派人去传唤陆超来见。他提着三弦,走到东厂园子里,坐在石拱桥上悠然地弹着品着,不变的旋律,却透着不同的心情,这琴声很冷很有杀气。过了好一阵,陆超到了,他来之前就在考虑这是个给魏忠贤报仇的机会,到底出手与否,他准备再看看凌云冲的意图。陆超走上桥来,在凌云冲跟前低沉叫道:“督公。”凌云冲仍自顾自的弹着琴,不应,甚至眯起了眼睛,品弹得更为投入。陆超气忿忿的大喊一声:“大督公!”
凌云冲右手一挥,刹住琴弦,琴音立止,抬起眼皮,口气森然的道:“你终于来了,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你等多久了?”陆超黑着脸道:“我来了。”凌云冲收琴站起,将琴提在左手中,右手拍上陆超的肩膀,道:“东厂里的人,我没有一个看得上眼,就只有你,只有你是魏忠贤身旁的大将,最忠心耿耿的部下,你为魏忠贤出生入死,东征西伐,孜孜竭力,任劳任怨。没有你,我统管东厂根本就没意思,因为那表示我还没有真正打败魏忠贤,也证明我还没有彻底打垮他。只要他身边还有人在,他就没有完全的倒下。你看你,你是多重要的一个人呐。嗯?”陆超咬牙道:“我已经来了,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你答应,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你让我去做什么我都去做,任凭驱策。”
凌云冲大声说了两个字:“很好!”声音很冷,面若寒冰,随意踱开一步,又道:“你的话一言九鼎,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在听你的要求之前,我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后,你就是东厂副督公,其它的事情我绝对只字不提。”陆超道:“什么事情?”凌云冲一字一顿的道:“帮我,杀魏忠贤。”边说边转头,看见陆超面如土色,讥刺道:“你干吗这么震惊啊?你来这儿之前,难道没想过你可以为我做的事,只不过就是亲手干掉魏忠贤,让他死在他唯一信任的人手里,那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那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啊!”陆超又惊又怒,不禁打了个寒颤。
凌云冲冷森森的讥诮道:“你不要跟我说,你的那个要求就是要让我放魏忠贤一条生路,给他一条退路,我想你不会真的这么天真吧?”忽然口气加重,骂道:“陆超,你真的是一条不折不扣的,狗。”此时陆超将事先暗藏在衣袖里的短剑忽然急刺凌云冲身体,凌云冲眼疾手快,右手一格一挡,便将短剑抢了过来,一剑架上陆超的喉咙,冷若寒冰的道:“看来魏忠贤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要不然也不会叫你这条狗来乱冲乱撞。可是我不会杀你。”说着挥剑一撩,一脚将陆超踢下桥梯,陆超骨碌碌滚到桥底,仰面摔在地上,凌云冲跟着款步走下桥梯,一边道:“我要让你这头畜生,亲眼看着你主人怎么样落拓街头,无处藏身,无路可逃,一败涂地,永不翻身。我这么做,只是替天行道罢了。”说着踏了陆超一脚,从他身上踩了过去。陆超为虎作伥还觉得自己很忠义很厚道,他身在东厂,帮魏忠贤杀人救天下也就没资格谈什么忠诚忠义。凌云冲先说要陆超帮忙杀魏,是考验陆超的心是不是仍然向着魏忠贤的,当然一定要说一个相当相当震撼的条件,陆超是不会出卖魏忠贤的,他早发现是这样的他早也猜到了这点,再这么做无非是在杀陆超之前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他答应则表示凌云冲已将魏忠贤彻底击败打垮,他没答应那么凌云冲自然会除掉他也不晚,东厂里魏忠贤的亲信手下是必须统统灭干净的,哪一个也不例外。
凌云冲本打算让陆超跟自己一起去杀魏忠贤,但是经过这么一考验,现在陆超就不可能再留,随即派黄坤去杀掉陆超。黄坤是个何其胆小谨慎的人,他断然不会与陆超单打独斗,他带了一众东厂弓箭队前去围捕。杀陆超时,黄坤先仗着一众手下对其围攻,加上他以弓箭远程偷袭,然后他才和已身受重伤的陆超交手。这一战,黄坤强弓劲射,出手狠辣,杀人于谈笑间,一改平时在各人面前那种唯唯诺诺,低三下四的模样,算是得以一展雄风。陆超练的功夫强硬霸道,以寡敌众,杀十余人,死到临头还豪气十足,与黄坤肉搏交战仍能将对方连击数掌,最终力竭而崩,颇为悲壮。至此,一贯忠肝义胆嘴脸的陆超死于黄坤刀下。凌云冲让这些东厂番子自相残杀,他冷眼旁观,乐得干净。黄坤杀死陆超后,回到东厂向凌云冲禀告,在园子里见到背转着身子的凌云冲正站立在小湖边挥洒着鱼饵,观赏着小湖里的游鱼,一副闲情逸致,悠然自得的姿态。
时置冬令,天气转冷,湖面上氤氲起了寒雾,时有时无,白茫茫的一缕缕飘荡着。黄坤走到凌云冲身后,一躬到底,行礼道:“督公。”凌云冲回转身子,瞥了他一眼,道:“你终于回来了。”黄坤抬起头道:“只要我黄坤还活着,第一个想见的,就是您。”凌云冲道:“听说陆超死得很惨烈,也很轰轰烈烈,他挨了你一刀之后,还爬了一大段路,说了一大堆废话,才舍得跟阎王爷碰面,嗯?”黄坤道:“呃……陆老三,他就是再厉害,督公叫他死,他就不可不死。”凌云冲目光冷冷的扫向黄坤,看得他心中忐忑惊惧不已。凌云冲缓缓问道:“那你现在会感到害怕吗?嗯?”黄坤只觉一股不寒而栗,瑟瑟回道:“我黄坤心里眼里耳朵里,想的就是督公一个人,督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至于其它的什么事情嘛,我通通的不管,也通通的不怕。”
凌云冲看他一副唯命是从唯唯诺诺的样子,慢慢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慢悠悠地说道:“怕就是怕,那又怎么样呢。怕人的人,不一定杀不了人,不怕人的人,也难逃他人所杀。”他看黄坤一直低头不敢回话的神色,又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把陆超给干掉了。英雄气概大义凛然,不过是骗人的小玩意儿而已,我从不理会什么道义大节,我只管胜败得失,谁胜了谁就是公道,谁能够活着,谁就是大义。”
黄坤点头哈腰的道:“感谢督公的教诲,我黄坤一定铭记在心。”说着话黄坤剧烈咳嗽起来,凌云冲又拍拍他的肩膀,道:“看来你受的伤倒也不轻啊。”黄坤道:“督公,您尽管放心,过两天会好转的。”凌云冲道:“你这伤伤得好啊,伤得正合适宜,看来皇上派的差事,你有由头不跟我去了。嗯?”黄坤连忙表明意愿道:“多谢督公体恤,浓情厚爱,着实令属下汗颜有愧。督公领办皇命圣旨,属下岂有不跟随之理。督公交代下来的事情,属下一定会竭尽全力日以继夜的去做。”凌云冲道:“反正你只要做得到,也不会有人来责怪你。”黄坤一躬身,毕恭毕敬道:“谢督公。”
凌云冲踱开数步,目光看向湖中,负手而立,突然喊道:“黄坤。”黄坤错愕道:“督公,您有什么吩咐?”凌云冲转过头来,侧睨着他道:“刚才你过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黄坤一惊,结巴的道:“没,没什么。”凌云冲道:“你仔仔细细的想一下,再回答我。”黄坤支吾了一下,讪笑道:“哦,刚才我只不过是……有一些无聊的念头罢了。”凌云冲朝他走过来,道:“是什么念头,说给我听。”说着和他错身而过,背对着他。黄坤道:“呃……刚才督公站在这儿的时候,那个神态有点像一个人。”凌云冲道:“像谁?”黄坤道:“这个……”凌云冲疾言厉色的责问道:“干吗吞吞吐吐的?怎么?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黄坤惶惶的道:“是……啊……不是。”他想说“那个督公”又想说“魏忠贤”,但立马想到魏忠贤已经下台,还称呼为督公对现在的督公是大不敬,而且若说自己觉得现在的督公像曾经那个督公,这不是就是说现在的督公也要走那个老路么,黄坤一这么想到哪还敢说呢。
凌云冲转过身,盯着黄坤,慢慢的道:“你是想说,魏督公,对不对?”黄坤大惊,战战兢兢的应道:“是。”凌云冲暗笑,嘴角露出一丝轻蔑,说道:“你记不记得,他老人家平日很喜欢在这个地方赏鱼。”黄坤点头道:“记得。”凌云冲道:“想必你在他老人家居所府邸的那个湖边也见过他喂鱼。”黄坤道:“是的。”凌云冲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像他这样一个事务繁忙的大人物,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这么站着看着一湖游鱼呢?这里面一定有它的道理。”说着右手抓起旁边小碗中放的鱼饵往湖里一撒,道:“你看。”黄坤随着他的手势往湖里看去。
凌云冲斜着目光瞟了黄坤一眼,冷森森的说道:“现在,你该明白它的道理了。”黄坤讪笑道:“嗯……属下实在是弄不明白这是什么玄机,请督公言明。”凌云冲轻蔑的哼了一声,口气揶揄的道:“既然你看不出来,又何必要问我呢。看过不知,听来不明,真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黄坤讨了个没趣,呆立无语,不敢再说错话。凌云冲瞥了他一眼,道:“不日咱们就要离京替皇上办事,你去准备准备。”黄坤应道:“是。黄坤告退。”躬身一鞠,急步而去。
陆超对魏忠贤忠心不二,凌云冲原计划让他去亲手干掉魏忠贤,劈死,捅死,刺死,勒死,等等,不管他用什么杀法都行,就是要让魏忠贤死在自己唯一信任的人手里,魏忠贤不怕生死只怕成败,杀掉他比打倒他容易得多,而让陆超亲手杀他,他不仅死了还败得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这是魏忠贤最怕最恨的事情。现在陆超死了,凌云冲想到了另外一个对付魏忠贤的手段,同样狠同样有效果。在京城,有一个姓白的书生,据说是北直隶河间府的秀才,之前为图嘴痛快,说了魏忠贤几句坏话,被人告发前途尽墨。凌云冲差黄坤找来这个白书生,编曲一首,给魏忠贤送终。
翌日一大早,凌云冲带领一队锦衣卫人马和林清风的二十一死士,叫黄坤跟随出京,一道前去追捕魏忠贤。此时魏忠贤正行至途中,几天来一直走得很慢,他在京城的内线不断向他传递着消息,他的亲信,纷纷落马,或是被处死、被发配。尤其听到陆超也已死的消息,魏忠贤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翻身已无指望。就在魏忠贤情绪最为低落的时候,他又接到密报,崇祯皇帝已经派人追上来了。魏忠贤顿时惊恐不已,心情沉重如死,大势去矣,无处可逃,但无论如何今天还是要过的。这时天色已晚,魏忠贤在小县城的一个最好的客店落脚,可惜这小县城里最好的客店也不过就是几间破屋而已。屋内没有辉煌的灯光,十一月天气寒冷,北风凛冽穿透破败的房屋,发出凄冷的呼啸声。在黑暗和寒冷中,魏忠贤蜷缩在那简陋的床上,回忆着过往的一切,从无业泼皮到太监杂役,再到东厂提督,朝廷的掌控者,无与伦比的,不可一世的,权倾天下的九千岁,到而今,只剩破屋、冷床,孤身一人。四十年间,只不过追求的是过眼云烟的虚名权力,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没有月光,在黑暗中,魏忠贤耳闻着北风从屋檐上的隙缝中灌入发出阵阵的呼啸,即便是此地最好的一家客店,却依旧是简陋破败,屋内没有他曾经所住府邸的辉煌灯火和华贵奢靡,有的尽是阴冷凄凉。到夜半时分,忽然窗外几下幽幽悲戚的弦子声传入魏忠贤耳中,如根根芒刺直扎入魏忠贤心肺肝肠,琴声凄凉,虚虚实实,幻人耳目,似是叹息,又似哭泣,跟着琴声颤抖,发出瑟瑟瑟瑟断续之音,如是秋风扫落叶一般凌厉,杀伐铿锵。魏忠贤知道,凌云冲到了。忽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有人开始吟唱,正是那位白书生。唱的是民间小调《挂枝儿》,这是当朝最为流行的小曲。夜深人静,歌声听得分外清晰。
曲分五段,从一更唱到五更。一更,愁起。“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廖荒店里,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魏忠贤眯着眼睛侧耳倾听,听着品着,感到这位书生另有所指,不禁怒上心头。二更,凄凉。“二更时,展转愁,梦儿难就。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稠。如今芦为帷,土为坑,寒风入牖。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深更半夜,唱得如此凄凄楚楚,如同挽歌一般,魏忠贤越听越不是滋味,凄凉之感瞬间弥漫心头,他那张处乱不惊的脸色渐渐在变。三更,飘零。“夜将中,鼓咚咚,更锣三下。梦才成,又惊觉,无限嗟呀。想当初,势顷朝,谁人不敬?九卿称晚辈,宰相为私衙。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魏忠贤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霍地坐起来。尽管魏忠贤怒火中烧,但现今是什么处境?自顾不暇,老命尚且不保,哪还管得了人家讥刺嘲讽?落入崇祯皇帝之手还有好下场吗?魏忠贤想到此,不由垂头丧气,长叹了一声。四更,无望。“城楼上,敲四鼓,星移斗转。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鸡声茅店里,月影草桥烟。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寂静寒夜,凄凉的歌声在小店上空久久盘旋,魏忠贤的面容越来越苍白,一脸木然僵直,不断摇头叹气。“笃!笃!笃笃!”打更的梆子声已报时五更。此时那位书生的歌声,又适时响起。五更,荒凉。“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五更已到,曲终,断魂。“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魏忠贤下意识地叨念了一遍这句唱词,颇感无尽怨愤凄楚。这首挽歌是一支绝妙生动的说唱、更是针针见血的注解,魏忠贤听到的,不是这首曲词,而是他的一生。
得到后再失去,远比一无所有要痛苦得多。魏忠贤费尽心力,在成功的路上一路狂奔,最终却发现,金光大道、荣华富贵、权势名利,都是虚无虚幻一场空。他从来都不曾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天道良心,曾经的无业流氓,卖掉女儿、逼走发妻,他从来都未有过一丝愧疚,但因果轮回终究是存在的。
曾经权势熏天呼风唤雨的东厂提督九千岁,最后却变成了如今的孤苦伶仃悲惨一人,落得如此这般窘迫凄凉的境地,与其昔日的趾高气扬万人簇拥相比,这是何等凄凉的讽刺。一无所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得到后再失去。想到昔日的风光威势,魏忠贤也感到真个不如死。五更时歌声停了,魏忠贤暴跳如雷,忽的爬起身站到地下来,凄厉的高叫道:“凌云冲!你给我出来!”话音刚落,凌云冲从窗外跃进屋来,笑得阳光灿烂,不过,魏忠贤很快从他的笑意里读出了仇视和永远无法消弭的敌意。
凌云冲冷冷的道:“督公,这首清歌你还喜欢吗?”曾经,魏忠贤听他弹弦子说好听好听,而今凌云冲如此反问,极尽讽刺奚落。魏忠贤阴沉地叹气道:“凌云冲,你青出于蓝,眼光好,手段更狠,我死在你手上我甘心。”凌云冲冷漠地看着他,嘲弄的道:“这首五更断魂曲特为督公所作,送督公上路。”魏忠贤恶狠狠的注视凌云冲半晌,继而悲戚的一声长叹,皱纹满布的老脸上挤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古怪笑容,阴森森的说道:“也罢,反正有你陪葬,我死得总不算孤单。”
凌云冲毫不在乎的冷笑道:“春花散?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你下的春花散?”魏忠贤惊骇得全身一颤,结巴的道:“你,你知道了?”凌云冲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把毒下在香炉里神不知鬼不觉,到立春之日我便毒发而死,可惜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察觉到,也许这就叫命不该绝。”魏忠贤狞笑一声,摇着头道:“但是要不了多久你还是会陪葬于我。赵小兴的这种毒,现在世上再没有解药。”凌云冲挑衅般地讥笑道:“是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死不死到时候自见分晓,只是我怕你时辰不多,看不到了,你就先到阴曹地府去等着候着吧。时候不早了,督公该上路了。”
魏忠贤顿时眦睚欲裂,狰狞凶狠得如同恶鬼,先是低低地冷笑,进而放声嘶笑起来,不觉笑到眼泪迸飞,笑声透着苍凉诡异,狰狞可怖,一声声地在阴潮寒冷的破屋里蔓延开来,笑够了,魏忠贤伸手抹一把老泪,欠身歪靠在污黑的墙壁上,无力地闭上双眼,面色惨然,面如死灰,一副等死的样儿,凌云冲瞧了不禁皱眉摇头。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狗吠声,并隐约可闻人呼马嘶声,少刻间已越来越近,魏忠贤知是凌云冲所率的人马已到了村边,势必将他的爪牙一网打尽。凌云冲鄙夷的瞧着等死的魏忠贤,细长的睫毛上含着嘲笑和轻蔑,冷冷的道:“与其被杀,不如自决。请督公自行了断吧。”说着“砰”地一推房门,拂袖而去。魏忠贤自知难逃一死,绝望之中,自缢而亡。
客店不远处的村林里,黄坤检看了魏忠贤的死尸,跑来向凌云冲报告。听见黄坤急匆匆走来,凌云冲并不回头去看,仍然负手而立,眼望远方。黄坤走到他跟前,站立在旁边,恭敬的一鞠躬,称呼道:“督公。”语气里充满了敬畏。凌云冲瞥了他一眼,冷森森的问道:“死了没有?”黄坤答道:“死了,死得很干净,死得不能再死了。”凌云冲转过身,冷然地逼视着他,问道:“刚才你在屋外,我和魏忠贤所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会不会感到怕呢?嗯?”他指的就是春花散这毒药。黄坤顿时大惊失色,恐惧不已,立即跪倒在地,哀求道:“求督公大发慈悲,饶过黄坤这条狗命。求督公赐我春花散的解药。”说着磕头如捣蒜,仓皇至极,恐惧万分。
凌云冲漠然的一摇头,说道:“春花散是魏忠贤用来控制手下的毒辣手段,我怎么会用呢?你应该去找他要解药才是。”黄坤吓得魂不附体,以为凌云冲说这话的意思是要杀他,或者是叫他自己去死。凌云冲见黄坤如此惊恐不堪的神色,走过去拍了一拍他的肩头,竟吓得他一缩。凌云冲道:“看样子,你真的很怕,不过你用不着这么怕我,你是怕春花散,你是怕活不过明年春来到。”说着出手一抓,把黄坤提将起来。黄坤心生惧意,半阵才站正,跟着深深一躬,乞求道:“督公神通广大,一定有解药有秘方,黄坤这条贱命,全在督公手里,求督公放黄坤一条生路,黄坤一定鞍前马后忠心不二的服侍您伺候您。”
凌云冲悠然地踱开两步,说道:“九月十五那晚,魏忠贤召集咱们几个跟他一起赏月用膳,在东厂临湖的走廊里,旁边一个几案上,焚着的那只驱蚊的香炉,其实那里面焚的就是‘春花散’。当时魏忠贤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咱们怎么度过今年这个就快到来的冬天。’他暗指的就是‘春花散’这毒。若是咱们对他俯首帖耳惟命是从,那么在明年立春之日以前,他自会给咱们解药,或是在暗中下解药给咱们解毒。但如果有谁是釜底抽他底薪的人,他今年年底要死,而那人也活不过明年立春,都得给他陪葬。”说到这里,他微微转头,目光瞥向黄坤,继续道:“春花散这毒,到了春天的时候,就会随着百花开放而发作,是生路还是死路,就看你自己怎么选了。嗯?”
黄坤见凌云冲这般淡定自若的样子,想到他刚才极尽轻蔑地不把魏忠贤的威胁当回事,既然他早已察觉,现在他定然有解药才这么有恃无恐,叩首道:“督公您有什么差遣,请尽管吩咐,黄坤一定拼命做到您满意为止。”凌云冲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说出你是怎么成了高寀的手下的,究竟是你勾结他,还是你自告奋勇为他所用?”黄坤满脸煞白,尽是惶怖之色,一时惊骇得说不出半个字,只颤抖着望着眼前这位督公,片刻后,嘴巴动了几下,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凌云冲哼哼冷笑,说道:“在这件事上,你倒是谨谨慎慎得很啊,连魏忠贤也毫不知情。我猜,你暗地里帮高寀做事恐怕为时不短了吧?”黄坤已吓得出了冷汗,颤声道:“督公神机妙算,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凌云冲道:“上次你刻意引我去‘一庭芳’,那个带咱们到后院、领咱们上到雅园二楼的那个女子正是叶迎春,原来你的这个相好,不只是瓦子巷柳竹小舍的红人,其实她背后真正的身份是‘一庭芳’的老板,哼哼,她这个幕后老板掩藏得可真是好啊,嗯?”他那天听无可告诉他此中隐秘,现在对黄坤步步紧逼。黄坤绝想不到凌云冲居然知道了,听闻此言怵然一惊,舌头也打结了,道:“这……督公明察秋毫料事如神,您说的一点也不差,那个女子确实是叶迎春。”凌云冲故意问道:“照你所说,你一早便知道叶迎春是高寀的人咯?”黄坤骇然道:“不知道。我是在瓦子巷认识她的,当时只想着在她那儿乐呵乐呵,以为她是个寻常的歌舞伎。在办‘一庭芳’这事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高寀的亲信。”
凌云冲鄙夷地冷哼一声,说道:“料你也不知道,你如果一早就知道叶迎春是高寀的探子,你还敢往那儿跑吗?”黄坤一凛,事实确实如此,他怕魏忠贤知道他勾结高寀,必然会收拾他。凌云冲又道:“叶迎春讨你的欢心,目标很明显,她为的是东厂的情报,以便高寀掌握魏忠贤的动向,甚至从中探听东厂相关事宜,进而把握朝廷不为外知的机密部署。”黄坤道:“东厂机密,我一向小心谨慎,从不外露,她在我身上打主意,倒也没有捞到多少好处。”凌云冲冷哼道:“哦?这么说你还算机灵。”黄坤道:“性命相关,不敢不小心。我黄坤就是再糊涂,也断不敢砸了自己挣来的饭碗,丢了自己这颗脑袋。求督公明鉴。”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凌云冲道:“叶迎春从不在明处出现在‘一庭芳’,那次她扮作一个不起眼的婢女,混迹在一众艳色当中,十分不惹人注目,而且仅此一次,谁也不会注意到她是瓦子巷柳竹小舍的叶迎春,谁又会留意一个普通婢女,谁又会想到她是别处的红人。你故弄玄虚地和叶迎春一唱一搭的说到无可姑娘,就是想引起我对她的兴趣。你们这番打算,着实费了不少工夫。高寀只怕别人办不好这事,例外的让叶迎春出马,只这一次似明实暗的出现在‘一庭芳’,就为了我,就为了查我的身世。你们这番工夫,做得也算很足了。”凌云冲自忖:无可是宫中女史,高寀不愿外面多余的人知道她是他派进宫中的眼线,所以派了心腹兼知情者叶迎春亲自做这事,而不是叫底下的无名小卒知道有无可这个名字。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黄坤仍处在惊骇当中,胆寒肝颤,背后冷汗涔涔,交代道:“呃……不曾想,原来督公您早看穿了。正是高寀差我和叶迎春一定要好好办这事,我只是依照他的吩咐去做,他确实是想查知您的身世。但是至于他为什么要无可姑娘陪您,我实在是不知情。事后我特地问询过无可姑娘,想让她透露一点内情,她却说有些事情是跟高大人交代的,没必要跟我交代,她只告诉我说,您的身世如东厂资料库里您的卷宗上所记载的悉数一致。我知道她是高寀指派调查您身世的人,一点也不敢得罪,我心想啊,她没有理由隐瞒查到了什么,或许真是高寀事前嘱咐过她,不给我透露某些东西。我只知道无可姑娘是刚进宫不久的女史,她是高寀在宫中的眼线,我只是在宫里见过她几次,连搭话的机会也没有。其他事情我真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求督公网开一面,饶恕黄坤吧。”凌云冲脑子一转,道:“难道你们就不怕,要是哪天我在宫里遇见无可姑娘,便知道她不是‘一庭芳’的艺伎,你们这趟工夫岂不是露馅儿了么?”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黄坤道:“这……这个法子我不清楚高寀到底是何用意,我只知道他的目的是想在你不知不觉中查得你的身世,要这样做,只有无可姑娘可以办得到,所以他才不得不指派她来接近你。假若以后您在宫里遇到她,她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一庭芳’的名姝艺伎,您也拿她没办法。”凌云冲寻思:“原来高寀是利用无可有这种特殊的本事,难怪会派她来查我。”随即冷笑道:“哼,咱们东厂的人自然是不能和宫中女史纠缠过密,这宫里宫外千万双眼睛盯着咱们呢,稍微有一点风声响动传到皇帝耳朵里,可对咱们将来的前程大大不利,搞不好还落得个勾连内宫,私置党羽的罪名,哼,这个罪名可不小啊,你说是吧?”黄坤一骇,道:“这个,这,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区区一个女史,其实根本就微不足道,以督公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一个女史也不过是囊中之物。”
凌云冲似笑非笑的道:“非也。她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女史,她现在是皇帝指定在身边的女史,身份地位都与之前截然不同。”黄坤谄媚地附和道:“是,是,无可姑娘和刚进宫的时候大不相同,可是督公您现在也和当时的身份大不相同,您现在是督公,位高权重,又深得皇上信任,办什么事都轻而易举不在话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个女史垂手可得。督公若真是想要她,黄坤虽地位卑微,但黄坤必定会竭尽所能听侯督公的差遣行事。”凌云冲冷冷的道:“你向高寀表忠心的时候,是不是同样也是这套说辞?”黄坤骇异得一愣,头上的冷汗已然滴滴流下,胆战心惊的道:“回禀督公,黄坤对督公忠心不二,句句实话实说。”凌云冲嘴角一斜,冷哼一声,道:“很好。那就把你如何听命于高寀的经过说给我听,一五一十说个干净透底,不能有半点遗漏。”说着凑近他脸前,沉声道:“尤其是你怎么利用东厂传递消息的机会作掩护,帮高寀和建州互通眼线,传递消息,你们又是怎么栽赃嫁祸给李瑾,说,说,这些更是非说不可。”
之前兵部左侍郎李瑾调查留下的线索说东厂中有人私通建州,凌云冲早已怀疑是黄坤,进而猜测高寀所勾结的东厂内奸正是黄坤,他们玩的掩盖把戏,转移视线的伎俩。现下凌云冲更是把握十足进行逼问。黄坤惊骇难当,战战兢兢地应道:“是,是,督公。”一下颓然耷拉着脑袋,叹气道:“其实我和高寀是老相识,二十几年前,我就跟他认识,说来算是主仆关系。”
凌云冲道:“哦?那个薛如忆呢?虽然我东厂的卷宗上记载有她,在我年少之时,和她曾有过数面之缘,我倒想知道,她和高寀究竟有什么关系?”黄坤突然听到凌云冲提了薛如忆的名字,顿时又惊又怕,说话也不利索了,怯懦道:“呃……这个……薛如忆是高寀明媒正娶的老婆,也正是高寀要查证你身世的原因,他说……他说你可能是他的亲生儿子。”凌云冲心想果然不出先前所料,高寀听信了薛如忆之言,以为自己是他的儿子,这当中必有一段出人意想的纠葛。他故意装作不知,惊诧的道:“我是高寀的儿子?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倒说个仔细看看。”黄坤满脸沮丧,躬身应道:“是,督公。陈年旧事,实在冗长,我这就说来……”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九月十五那日夜晚,魏忠贤召集凌云冲陆超黄坤跟他一起赏月用膳,还叫大伙儿讲讲自各儿出卖人的故事,黄坤讲到曾经他出卖自己兄弟一事,后来他自荐进了东厂,却没敢在魏忠贤面前说当中还有这一节,那时候黄坤和他兄弟在晋冀交界太行山一带做不法勾当,被官府通缉,无路可逃,就近流窜到北直隶境内一个县地,为了逃脱为了官府的重金悬赏,黄坤砍了自己兄弟的脑袋,杀了一个村民,用火烧烂脸,冒充是他自己,他就提溜着这两个脑袋亲自到官府去领赏,这县衙的县官正是高寀。高寀在堂上不动声色,表面赏了黄坤,事后派人暗地里找到黄坤,说他杀死村民杀自己兄弟,企图蒙混过关,说黄坤这个被通缉的要犯在逃,官兵到处追截,黄坤走投无路,被带到高寀住处。高寀说可以替黄坤保守秘密,但是以后必须听从他的指示帮他办事,黄坤因此和高寀狼狈为奸,黑白两道从此串通发财。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当地有位姓薛的巡漕御史,他和高寀有师生之谊,但在政治上却不是一个派系,两人关系并不十分融洽。高寀和薛御史的女儿薛如忆相交甚厚,高寀对她有爱慕之心想娶她为妻,几番上门提亲,但薛如忆的爹始终不肯答应,高寀因此心生不忿。其时时逢京察,它是对官员的一种考核制度,明朝每六年举行一次大京察,京察大计在万历之前是极为严肃的事情,虽然其考核过程并不怎么严格,但是它能够让官员们自律。然而,万历年间几次京察开始,京察事件中就发生了党争,在京察中被点名弹劾者,差不多都是因党争而致,与品格及政绩几乎没有什么关系。京察事件中表现的党派之争如火如荼,不再以国事为重,反将排除异己党同伐异的行动逐步扩大。党争的冲突无非是争权夺力,为的就是争夺朝廷实际控制权。
那一年的京察在北京的主持者大都是东林党人,掌握了人事大权,借机打击齐、浙、楚诸党。被东林排斥打压驱逐的官员,便投依阉党求存,高寀笼络依附的京官在此次京察中在强大的东林势力的打击下被罢黜了,高寀认为东林党通过京察大肆排挤其他派别的人,完全是一种斩草除根的做法,他很惧怕因此被京察牵连,而且他和黄坤暗地里勾结不法,是证据确凿的,一查下来绝对完蛋,他干脆辞掉了这个芝麻小官另某高位。
万历年间三战踵接,平定西北宁夏、西南播州两地叛乱、出师东北援朝驱倭大战,虽然都打了胜仗,但耗费了巨大财力,万历皇帝便广派矿监税使到各地征税以充国库。当时朝廷中有的大臣对此事极力反对,但万历皇帝不以为然。高寀一向极为关注朝廷动向,得知万历皇帝要往各地派遣税监,他便买通当时宫中有权有势的太监,想谋得税监一职,权贵太监很热心地穿针引线,打通关节,最后通知高寀等皇帝旨意下达,他就可以到福建去做税监。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姓薛的巡漕御史是朝廷中反对派遣税监的一派,在上疏万历皇帝的同时,暗中派人对高寀进行监视,被高寀察觉,他怕他和匪盗黄坤的勾结暴露,再加上为了得到薛如忆,所以他便动起杀机,想出了一条毒计,当时此地的河道一段河水干涸,阻隔了船只的来往,需要开浚并建立新闸,姓薛的巡漕御史常常亲临现场监察工程进度,高寀暗中指使黄坤假扮民工在堤坝上作了手脚,姓薛的巡漕御史路过时石砖垮塌被砸死,朝廷判为意外事故死亡,事后高寀滴水不漏的欺瞒了薛如忆,说她父亲是因公殉职,花言巧语诓骗了薛如忆下嫁于他,在去福建之前薛如忆有了身孕。
高寀叫黄坤跟随他到福建,黄坤想自己在福建人生地不熟,怕高寀到了福建杀他灭口,于是在北直隶这小县地就准备开溜,岂料被身怀六甲的薛如忆偶然撞见他带了一大包银两和银票并且打好衣服包裹,统统是就要远逃的准备,薛如忆一直以为黄坤是高寀手下的线人,却没想到他居然能藏有如此多的银两,又看他是要逃跑的样子,追问再三,说黄坤若不老实交代,她就即刻惊动高寀叫他跑不成,黄坤只得说出了真相,而且他想干么自己一个人背黑锅,不能便宜了高寀这个元凶,干脆一五一十讲于薛如忆了。
薛如忆这才知道自己被高寀骗了,原来高寀暗地里一直为非作歹,而且还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薛如忆霎时间悲痛震怒,当即要杀黄坤替父报仇,黄坤逃到高寀处暗暗躲藏了起来,他想薛如忆如果要找高寀报仇不会此时先找自己,如果先找自己那就无异于告诉高寀她已经知道真相,那就报不了仇了,黄坤想等这点风声过了再逃机会大点。当晚藏于暗处的黄坤看见薛如忆找到高寀质问算帐,言辞交锋,既而动武,出其不意用短刀捅到高寀下腹。薛如忆和高寀的打斗,惊动了衙差,她来不及杀死高寀,只得逃脱为先,一路轻功奔至河边,跳河自尽。高寀派人打捞多时没有找到,黄坤趁混乱时机远逃了,后来高寀到福建做了税监。
那时候魏忠贤正平步青云,正在得势上升时期,像那些被东林排斥打压驱逐的官员一样,高寀也投依魏阉求存,十几年间横行不法,交通倭寇,听命于魏忠贤横征暴敛,遭到商民奋起反抗,高寀派兵杀伤百余人,施放火箭烧毁民居,福建巡抚、巡按,以及内阁方从哲等大学士、兵科给事中等人,相继上疏请严惩高寀,万历皇帝皆置之不理,后来才下令将高寀召回京城。高寀在到京城的路上,经水路途经扬州,没有死的薛如忆得知这个消息,装扮成厨娘混入高寀住处,是夜暗杀高寀失手,临死时高寀发现她是薛如忆,震惊且喜,迫不及待开口追问她他们孩子的下落。
薛如忆觉得奇怪,十三年来他没有另娶另生,竟然追问一个今后要杀他给母亲外公报仇的孩子,转而想到莫不是当年一刀捅到高寀下腹,他没有生育能力了,薛如忆忽然狂笑不止,破口大骂高寀真是报应不爽,是不是生不出来了,高寀怒不可遏,正是承认如此。薛如忆说如果不是已怀孕数月,她定会拿掉这个孽种,她生下来是个儿子,她把儿子送走了,她没有告诉儿子自己是他的娘,自称是他娘的姐妹,叫儿子叫自己薛姨,因为她不让儿子知道他有一个畜生爹。她告诉儿子害死他外公和娘亲的人叫高寀,叫他长大后要替薛门一家报仇。高寀追问儿子的名字,薛如忆对高寀嘲弄的一笑,说儿子名字中有一个云字,她在他身上刺了朵云彩,说将来有一天高寀看见这样一个小伙子来找他报仇,那就是他儿子了,说完大笑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