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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夜色冷寂(1 / 1)

<>接着一天,奉圣夫人客氏来见朱由检,她也向朱由检提出了辞呈,虽然之前朱由检亲自登门,表示要善待她,但在这种敏感时刻,她对朱由检的许诺开始有点怀疑起来了,于是用请辞这招自动离开,以试探朱由检的真实用心。她见朱由检没有同意魏忠贤的请辞,胆子也更大了。一天后,奉圣夫人得到了朱由检的答复,同意她走人。朱由检的理由是,既然夫人自己提出来,他便尊重夫人的意见,于是下旨送其往西山别院修养,也算情深义重仁慈厚道了。

奉圣夫人以为朱由检对她以往过错不再追究,这道旨意算是守了之前的许诺,所以当即叩拜,感谢皇上圣眷隆恩。朱由检这一招彻底打乱了魏忠贤的神经,使得他一度心神难安。魏忠贤暗自思忖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谁都知道他和奉圣夫人是一伙,朱由检这么做,是否想分而治之?但继而一想,奉圣夫人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住宫内,搬出宫廷,倒也在情理之中。

朱由检的真实意图,究竟意欲何为呢?魏忠贤决定再探虚实,这一次,他又亲自出手了,满脸羞愧地向朱由检提议,说各地修他的生祠是不对的,他自己是不同意的,希望一律停止,乞请皇上恩准。还郑重其事的向朱由检上了一本奏疏,叫《久抱建祠之愧疏》。建生祠是魏忠贤擅权乱政的一大罪状,暴露了他的政治野心。朱由检登基后,魏忠贤不得不有所收敛,不得不提请停止建祠。这场权力斗争涉及到他的身家性命,他当然不甘心束手就擒,必须要在这场政治赌博中继续押下赌注,不断刺探朱由检的真实用心。17,K,唯一完整版

朱由检看了奏疏,提笔批复说,各地建造生祠,是舆论之公,公公有功不居,更见谦虚美德。公公不必惶恐不安,如果没修的就不修了,但已经批准的还是接着修吧。朱由检依然亲热有加的态度出乎魏忠贤的意料,他从这些话中揣摩,朱由检对他的建生祠行为似乎采取既往不咎的态度。魏忠贤大喜过望,连忙跪地叩谢。难道皇上果真前嫌尽弃,芥蒂全消?

魏忠贤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回来以后对这个批复琢磨了半天,疑惑地还是不能肯定是不是这个结论。魏忠贤还有疑虑,内心仍存有余悸,但细细体察,皇上言辞诚恳,优礼备加,并无可疑之处。朱由检在等一个机会,与魏忠贤的角力,让他感慨良多,这段期间,他对弹劾魏阉一党的上疏置之不理,反而封赏了很多人,不是升官,就是封荫,受赏者全部都是阉党。魏忠贤见朱由检这等笼络的手段,终于放弃了最后的警惕,他确信朱由检不想对他发动反击。然而魏忠贤刚刚舒坦下来却惊奇地发现,事情发展变得越发扑朔迷离。17,K,唯一完整版

这一日,魏忠贤到白马寺参神,不知不觉就在殿堂里面待了很长时间,他走出来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问站在外面的陆超道:“你们不早点进来唤我?”立在院子里的陆朝走上前,毕恭毕敬的道:“不想打扰您的清神。”魏忠贤四下环顾了一圈,道:“庙这个地方对人真是管用。最近老是心绪不宁,容易受到外界干扰,你知道什么缘故吗?”陆超道:“知道。”魏忠贤道:“你真的知道?”陆超道:“是的。”魏忠贤叹气道:“你真的知道。哎,厂里面也许就你一个人能了解我的心情。等有一天我不在了,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人能体会我此刻的感受。”这时黄坤急匆匆跑来,躬身拱手行礼道:“督公。”魏忠贤问:“什么事?”黄坤凑近魏忠贤耳边,小声的道:“禀督公,厂里来了机密,奉圣夫人她……已经去了。”魏忠贤脸色陡然一黑,惊问:“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黄坤道:“两天以前,在……先皇陵墓附近。”原来朱由检表面上以送奉圣夫人去西山别院修养之名,却暗下杀手。当知奉圣夫人被去,魏忠贤一发惊恐难安,浑浑噩噩僵直的迈着步,陆超和黄坤跟在后面。魏忠贤道:“有意思,他们都学会这一套了,杀不留手,打不留情,连妇孺都不放过。”说着颓然坐倒在地,陆超和黄坤也跟着坐下伸手去扶。魏忠贤忿忿道:“你们看到了没有?你们看到对方的手段了没有?咱们晓得的他们都晓得,而且比咱们还阴狠还厉害。”陆超不住的点头,黄坤心里暗暗盘算。魏忠贤道:“伙计们,现在到了你们该把真本事拿出来的时候了。”黄坤立刻应道:“是。”魏忠贤嘿嘿嘿嘿低沉的笑起来,陆超担心的小声叫道:“督公。”魏忠贤手一挥,道:“你们先回去。”陆超黄坤同声应道:“是。”站起来走出庙宇。魏忠贤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死了,这引起了他极大的恐慌,他开始怀疑,崇祯皇帝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正逐渐将自己推入深渊。魏忠贤觉得现在发现还不晚,赌局又再开始,他还有反击的机会。17,K,唯一完整版

转眼几日过后,到了九月十五日,魏忠贤召集凌云冲陆超黄坤跟他一起赏月用膳。虽说不是八月中秋,可月到十五总是分外明的,上月这时候魏忠贤正为天启皇帝病危六神无主,哪里有心情过中秋呢,不料想一个月后朱由检秋后算帐已初显端倪,这个十五魏忠贤就是找个机会和手下谈谈心,拉拢拉拢。

在东厂临湖的一个走廊里,桌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点心和一些花生桔子,旁边的几案上焚着一只香炉,烧来驱蚊,袅袅香烟弥漫着空间,一阵阵的香味幽幽传来,似有若无,缕缕不绝。魏忠贤坐在上坐,脸上和颜悦色的,悠闲的吃着桔子。陆超和黄坤坐在他的两边,魏忠贤赏了他们桔子吃。凌云冲却站立在离桌一丈远的地方,交抱手臂,倚靠着亭廊栏杆,面朝湖水,遥望天际。魏忠贤道:“小凌,帮我拿个桔子去。”

凌云冲转过身走到桌边,也不挑挑拣拣,直接拿了个就递给了魏忠贤。然后又走到原来站立的位置,摆着和刚才一样的姿势,抱手臂,倚栏杆,朝湖水,望天际。魏忠贤看了凌云冲一眼,向陆超和黄坤发问:“这桔子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黄坤一脸幸福样,赔笑道:“好吃,太好吃了。”

魏忠贤板着脸道:“我倒觉得难吃透了。”黄坤没拍着马屁,无趣的低下头。陆超道:“那督公为什么吃了一个,还要再吃一个呢?”魏忠贤道:“你怎么也不明白这道理啊?啊?”陆超无语,低下头去。魏忠贤道:“你们不知道这缘故啊?天底下不好吃的东西,一定要赶快把他吃掉,别让他放在跟前碍眼。好吃的东西,留在自个儿身边儿,慢慢儿吃。这不止是吃桔子的道理,这也是我魏忠贤做人做事的小道理。你们今天听了,就记在心里吧。”陆超黄坤均应声:“是。”凌云冲始终不应声,一言不发,完全无动于衷。

魏忠贤只得点名道:“小凌,说说,想法如何?”凌云冲仍然保持那个姿势,头也不回的道:“如果不好吃,那就不要吃。但要我选择,我根本不会来这儿赏月。”魏忠贤缓缓站起,挑刺道:“哦,那你今天是来看风景的还是来看人的?”凌云冲一动不动,不应声。魏忠贤道:“小孩儿,你是不是还在介意我责备你把许显纯干掉的事儿啊?”凌云冲把脸一仰,朗声道:“我没做错!”神情倔强如斯,就像一个招人疼爱的孩子,“因为一个山头只能容得下一头老虎。何况他出卖了督公,他该死。”

魏忠贤道:“第一句话听进去了,后头那一句就算了。”说着又慢慢坐下,“咱们今儿这一伙人,能活到今天,能混到现在,你们说,谁没出卖点儿什么?咱们不出卖点什么的话,咱们吃什么?那,黄坤,你说一个你出卖人的故事让大伙笑一笑。”黄坤笑道:“乐呵乐呵。咱们都是自己人,说一说呢,其实也没什么。我第一个出卖的人哪,就是我兄弟。”听到黄坤这句,凌云冲回头瞥了一眼。

“那个时候,我们哥俩在太行山一带做生意,嘿,没想到那买卖是越做越红火,居然引起了官府的重金悬赏,哎,那个时候朝不保夕啊,黑白两道的人到处追杀我们,我心想,跑吧,嘿,往哪儿跑啊,干脆,我就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把老大的脑袋切下来了,我又随便找了个村民,用火把他的脸烧了个烂七八糟,就说是我自己,我就提溜着这两个脑袋啊,亲自到官府去领赏,后来我就自荐进了咱们东厂。”魏忠贤黑着脸道:“你进了小指系统之后,你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有关你的资料统统先毁了。”黄坤一惊,胆怯的道:“我……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督公的眼睛。”

魏忠贤盯着黄坤,冷声说道:“我比你先进东厂。”随即朝陆超问道:“陆超,你总有瞒着良心的时候吧?”陆超叹息一声,说道:“是啊,我也出卖过一个人,是个女人。”凌云冲听得这话,转过头看向陆超。黄坤嘿嘿笑道:“是不是就是你那个女人哪?”陆超神情暗沉,恨恨的盯了他一眼。魏忠贤道:“说说,说说,我想听。”

陆超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许多年前,我惹上了个仇人,论权势我斗不过他,论武功我又打不过他,哼,只要他在这世上活一天,我这辈子就没好日子过,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一个机会,我用我自己的女人,让她和他去睡,那天夜里,他们都脱得精光的时候,我就用斧头把那小子的脑袋给剁下来了。”说到最后一句,陆超已是切齿咬牙状。

黄坤嘿嘿笑出声。魏忠贤连拍巴掌,道:“制敌于死,别无生机,能忍人所不能忍,大丈夫是也。”说着拍拍陆超的肩头。凌云冲冲口而出追问道:“那个女人后来怎么样了?”不经意间流露了自己善良至情的本性。陆超道:“你真的想知道?”凌云冲道:“如果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你。”陆超怔怔看了凌云冲一眼,垂下了头,神情凄楚。魏忠贤眼光瞄向凌云冲,问道:“小孩儿你说,你说说出卖什么了?”

凌云冲倚着亭廊栏杆缓缓坐了下来,说道:“我的故事很简单,我让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在他的父母亲人通通死掉之后,沦落天涯,然后找个机会混到仇人身旁,再等待机会,把仇人给干掉。”魏忠贤听到这里,脸色阴沉了起来,眼神带疑的盯着凌云冲。只见凌云冲仰起脸歪着头,自嘲般的一笑,继续道:“谁知道他在仇人身旁待久了,居然觉得那个人很不错,而且乐意当他的左右手,认贼作父,虽然到了最后,小孩儿还是把仇人给干掉了,可是他却不是为亲人报仇,而是为了抢夺那个人的权势财富。”他的口气平静悠然,透出一股坦率的直白之气。凌云冲说这个故事,是因为他没法不说,而他又不是编故事的人,何况他之前从来也没出卖过谁人,他做卧底出卖的就是他自己,所以说了这个正在发生的故事,并说了故事将来的结局,但为了不引起怀疑,给故事加上了过去式。17,K,唯一完整版

最危险的地方有的时候才最安全。魏忠贤认为这种事你能告诉我,就像小偷不会告诉别人我要偷你的东西一样,他认为凌云冲很坦然却不知凌云冲是坦白。凌云冲相当了解魏忠贤的本性,他时不时敲打手下人,恩威并施,又是骂又是哄,就知道他这人疑心极重,时刻不放松,但是魏忠贤不是一般的自信甚至自负,凌云冲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魏忠贤更知道自己喜欢权势,才能让魏忠贤更是放心。

魏忠贤斜眼盯着凌云冲,问道:“当年那小孩儿,现在就坐在我跟前。是么?”凌云冲转头看着魏忠贤,直认道:“是。”魏忠贤点了下头,道:“嗯,黄坤出卖自个儿兄弟。陆超出卖女人。小孩儿出卖自个儿。看来这都是咱们东厂的栋梁之材。哈哈哈哈,所以我说只要今天咱们好好干,咱们只要团结对外,打倒外头。”说着指了指外面,“你给我再厉害,你给我再凶狠,咱们也不必担心不必害怕。”

凌云冲看着魏忠贤,问道:“督公,那你的故事又怎么样?”魏忠贤愣了愣,道:“我呀,我出卖咱们头上的那个……”说着用手指指天上,凌云冲道:“你是说出卖了……天?”魏忠贤点头道:“就是它,对了。今天只要老天爷说是对的事儿,我统统把它给干掉,什么好人好事啊,什么好心好意啊,好情好景,统统都毁在我手里。换句话说,今天老天爷说它不爱干的事儿,我乐意去干,多少年了,无往不利啊,今儿这趟是怎么了,这是,今儿这趟我是踢到铁板上,要不然奉圣夫人她不会死,要不然咱们头上今天不是这个崇祯皇帝。”凌云冲道:“督公,如果你要崇祯皇帝……”魏忠贤挥手打断了凌云冲说下去,道:“一切都过去了,问题就是,咱们怎么度过今年这个就快到来的冬天。”凌云冲说的意思大不了再搞一次刺杀,魏忠贤不允。

凌云冲在东厂混迹多年,时常跟随魏忠贤办事,充分了解他是个什么货色,现在魏忠贤亲口讲出来,凌云冲更是彻底明白到,魏忠贤是不信天道的,当无赖时,他卖妻卖女,当太监时,他抢夺朋友的情人,出卖自己的恩人,当督公时,祸乱朝纲,荼毒天下。他没有信仰,没有顾忌,没有原则,没有底线,阴险奸诈,不择手段,已达到了无耻无极限的境界。要打倒魏忠贤,不是用正义和道德,能让他屈服的,能让他垮下的,只有实力。一席话毕,凌云冲抬头望向远方,漫漫茫茫,夜色冷寂,月圆日,人团圆,他脑子里不断想到他所挂念的人,而现在他却跟东厂的仇人待在一块儿,此时此刻他心里又一次错位煎熬。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紫禁城宫内,尚食局,司药司,女史居所。司药女史张无可房间外的小院里,此时坐在石桌边的无可也正抬头仰望着夜空中静谧皎洁的圆月,若有所思,恍若出神。程雅言从房门走了出来,见无可望着月亮,一副神思深远的神情,笑问:“在想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说着轻声走到无可身边,也坐了下来。无可回过头见程雅言走过来,回以一笑,道:“走来走去也走不出这个紫禁城,人走不远,只有心借明月远走高飞了。”程雅言道:“紫禁城的确很大,纵横交叉,四通八达,错综复杂的不只是这座城,还有人心。其实我也很想走出去。”

现下无可和程雅言住在一起。朱由检登基前不久,那日凌云冲和方正安在静逸茶居碰面之时,凌云冲请他帮忙照应在宫中的无可,方正安回来后和朱由检说起,朱由检说不如让程雅言到无可那里去一起住,互相有个照应,而且尚宫局就在宫内,程雅言留在无可这里,大家彼此也方便联络。方正安也同意这样安排。朱由检登基之日进宫以后,便向程雅言表白要她做皇妃,可是程雅言没有答应,朱由检无奈只得改口,让她做御前侍卫。宫中侍卫营所住皆是男人,程雅言一名女子只能去往女史居所。17,K,唯一完整版

如果程雅言答应做皇妃,朱由检会找机会安排无可做程雅言的贴身宫女,而现在只能让程雅言住到尚食局司药司里无可的居所。前些日子,朱由检在御书房批阅奏章,那个时候无可端了一碗茶水给他,伺候汤水本来就是尚食局女史份内的事,没有什么好特别的,朱由检却说从他第一次懂得喝茶以来,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喝下第一口的时候就觉得口香喉润,通体清香,再喝第二口的时候,觉得心旷神怡五体舒泰,当整碗茶喝完了以后,腾云驾雾简直飘飘欲仙,这茶泡的太好了,真是神乎奇技,以后什么人参什么补品什么万灵汤,通通不必端给他了,就喝这个茶,天天要喝。问及泡这碗茶水的女史叫什么名字,内侍启奏是尚食局司药司的女史张无可。朱由检当即令人传诏女史张无可觐见,细问无可出身履历和茶水名堂。这些他当然都知道,不过故意当做才认识无可一样。17,K,唯一完整版

无可也知道朱由检是故意这么问的,当下便回答了进宫时上报的身世履历,称自己是浙江一位张姓世家名医的女儿,这位名医先祖师承医圣张仲景的嫡系传人。朱由检夸赞说果然是名医之后名不虚传,有眼力有见识有技艺,才会选这么上品的茶泡出这么上品的茶给他喝。要是别的女史在宫里头伺候的话,恐怕他一辈子都喝不到这么上品的茶。无可说多谢皇上垂爱,只是一碗茶而已,伺候皇上饮食是尚食局女史份内的事。朱由检说正是普通的茶水更体现出不平凡之奇技,他要感谢无可让他尝到这么好的一份饮茶之乐。随即颁下旨意,另赐尚食局居所一处,以示恩宠。较先前居所离御书房和寝宫都更近,便于料理朱由检的饮食。并让女史张无可和女侍卫程雅言一同居住,两位都是难得的女官,应得重用,随传随到。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两人武功都非泛泛之辈,耳力也是极佳,若附近有人偷听监视,早就会被发现,此时夜深人静,两人才可以说说知心话。秋风轻吹,有些凉意,无可道:“起风了,咱们进屋去吧。”程雅言点点头,两人一同回到房间,无可走到窗边坐下,望向窗外的明月,喃喃的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程雅言也走到窗边,抬头看看月亮,幽幽的道:“明月升起,总会让人想起远在天涯海角的亲友,此时此刻也该是望着同一轮明月。”说着也坐了下来,问道:“今日是十五,是不是想你哥哥了?”

无可道:“他几天前已从月泉镇回京了,可我今天才知道。”程雅言道:“我这些天常常陪在皇上身边,今天才有得空闲,不然我会早一点告诉你凌大哥回京的消息。”无可道:“你不用怪自己,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其实我倒羡慕你可以出宫看方大哥,做侍卫的能出宫做女史的却不能。何况就算我能出宫,也不能到东厂和我*面,我们的身份太特殊。”

程雅言心中一酸,轻声道:“我知道你们都很不容易,做密侦其中的辛酸远远不是我这个外行人所能全部体味的。”顿了一下,又道:“我听表哥说凌大哥掩护我们逃脱魏忠贤的追捕炸密道受了重伤……”程雅言还未说完,无可急忙问道:“我哥哥受重伤?从五福客栈回来东厂的时候?”语气很是惊讶和关切。程雅言道:“是的,你不知道啊?凌大哥没有跟你提到过吗?”无可轻轻摇头,哽咽道:“他怎么会让我担心呢。”程雅言拍着无可的肩头,温言道:“我看凌大哥不但不会让你担心,他是根本不舍得让你担心。”无可心疼的道:“我太了解他了,他这个人总是什么苦什么痛也不告诉别人,总是藏在自己心里,还强忍疼痛强忍精神的安慰身边痛苦的人。就算他心中流血,他也不愿被人看到,更不要求别人安慰。相反,他看到别人心中的泪,还安慰别人。纵使那个人对他不起,他还是会这么做。17,K,唯一完整版

记得年少的时候有一次,哥哥带着我,和邻村的几个小伙伴一块儿到山上去割草,在陡坡边看见一棵桃树,上面稀稀拉拉的结了几个桃子,有人说要摘来吃,当中有一个男孩逞勇斗狠,问谁有胆子爬上坡崖边那棵树,别的小孩都望而生畏,他却爬了上去,哥哥好意劝阻,他却不听,结果还是摔下来,摔折了腿,那些小孩一看出了祸事,吓得一哄而散,是哥哥和我把他扶回了家。没想到他父母竟然把气撒在哥哥身上,倒打一耙说是哥哥害得他们儿子摔伤。我气不过,当即说他们诬赖好人,我哥哥劝他他自己不听,怪得了我哥哥吗?他父母竟然说如果不是你们惹的祸事,你们会那么好心送他回来,那些小孩怎么全跑了呢?

他父母简直胡搅蛮缠不可理喻。哥哥当下也不再辩白,再辩下去也是枉然。我跟哥哥回来之后,他父母还追到我伯父家来数落我哥哥,说我哥哥这不是那不是,伯父听说别人孩子摔伤了腿,他父母还找上门来,就给了他们银子做汤药费打发他们走了。哥哥被伯父罚在书斋抄写《道德经》,面壁思过一天没吃东西。白天我去看哥哥,被伯父拉了回去,叫婶婶看着我,他说要哥哥好好反省,不让哥哥见任何人。17,K,唯一完整版

到了晚上,等伯父和婶婶都休息了,我带了甘薯偷偷跑去书斋,拿给哥哥吃。我气愤的说,那个男孩真可恶,为什么他不在他父母胡说八道诬赖你的时候说句公道话,明明就是他父母信口开河颠倒是非,他们这么冤枉人,哥哥你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哥哥却说,或许他不是不说,他是不敢说。他一定是怕他父母知道是他自己逞强才摔伤的,所以不敢说出真相来,如果他说出来一定会被他父母责罚。如果他父母真是存心诬赖人,不就是想骗几个银子么?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哥哥说,比起那个摔伤的男孩,他受这点罚算不了什么,就当是温习功课。那个摔伤的男孩才可怜,他的伤着实不轻,或许他更需要安慰。哥哥说,他现在有我这个妹妹专门跑来看他,有我陪在他身边,还有甘薯吃,他已经觉得很快慰。哥哥看我生气的样子,倒宽解起我来,他说他并没有因此有气,也就不存在咽不咽得下这回事。清者自清,不辩自明,做人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的心,此心坦荡,亦复何言。他甚至一点也不怪那个坑他的男孩,还想着他才可怜,觉得他更需要安慰。”

程雅言问道:“这件事后来水落石出了吗?”无可点了一下头,道:“好在那个男孩还有点良心,他伤好以后背着他的父母来向伯父说明了真相,他确实是害怕他父母责罚才不敢说的。伯父知道错怪了哥哥,对哥哥更加疼爱。总算雨过天晴,难得因祸得福。”程雅言道:“事实就是事实,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凌大哥无愧于心。”无可道:“哥哥心地宽厚,气量大得很,他总是那么细腻那么善解人意,知道什么时候谁需要安慰,却除了自己。他若受伤,定是自己扛,流血不流泪。”

程雅言轻轻一叹,说道:“我听表哥说,那次他和凌大哥在静逸茶居碰面的时候,凌大哥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现在应该好了,一定已经痊愈了。你放心吧。”无可道:“那就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放下了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程雅言道:“我终于明白凌大哥为什么总是笑,也许,因为曾经已经哭够了。他爱笑,爱喝酒、爱说话,他说话的时候笑、沉默的时候笑、喝酒的时候笑,就连受了伤,脸上也总是挂了那么一抹不羁的笑。他的笑是无奈、是嘲讽、是自解,也是生活在黑暗深渊里一份坚挺的力量,这笑容背后隐藏了多少不能流出的泪水和苦涩的心事。当一个人有着太多复杂的过去,解释不清的身份,生活在那样一个尔虞我诈的环境中的时候,除了给自己挂上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以外,也没有什么可以解脱的方法吧,即使是虚假的笑容,也好过一张哭泣的脸。这对背负着那样身世背景的他来说,实在是一种能耐。他始终乐观坚韧,笑得云淡风轻,笑得洒脱自在。”

无可道:“悲情却不能豪哭,是我们这行人真实的无奈。流落天涯隐姓埋名,无法与他人联系,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你也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更别说能有朋友,可以说上几句心里话,其间的辛酸苦楚,言语难以道尽。也许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心过了,也渐渐忘了什么是不开心。往往越难受的时候笑得越灿烂,尤其是在人前,却渐渐地忘记了怎么去哭。”程雅言道:“我明白,有无尽心事却无人可言。历遍沧桑满怀疲惫与无奈,却又不得不继续在风险中行走下去。其中的孤立无援与艰苦卓绝,是很难与外人道的。”

无可随意一扭头,看见桌上摆放的那面镜子,镜中正映照着自己的容颜,不由得感触的道:“有时候我看着自己,我都分不清楚自己是谁。这一年多来,我觉得我已经快疯了。可是他呢?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么多年,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有多少次独自面对生死关?无时无刻不处于险恶之中,冷暖自知,完全凭自己的力量和意志与人斗,与天斗,才有生机可言。长期卧底东厂的黑暗生活,如履薄冰,九死一生,在那样一个火坑,那样一个虎狼窝里,苦心孤诣,身心俱受煎熬,他其实很需要,更渴望有一丝光明,就算是一言半语,哪怕只是一个表情的安慰。想想他待在东厂那个鬼地方,我就觉得很可怕,只要他还待在东厂那个鬼地方,我就很担心。”

程雅言看无可满眼满脸的忧心和伤楚,心头也掠过一股哀凉的滋味,缓缓说道:“我听表哥说,他看凌大哥说话间在不停的喝酒,便问他:‘你还是这么喜欢喝酒?’凌大哥说:‘在东厂那个鬼地方过活,要是太清醒会让人觉得很难受。’此境着实令人潸然心痛,看着别人杀人放火不能发作,自己还要跟着做,这种内心煎熬只要还没灭绝人性一定觉得生不如死,可是凌大哥还要笑对他所厌恶的事情,能坚持那么久实在是非常了不起。”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换作表哥去东厂,他一天都待不了。”无可道:“醉卧龙潭何其艰险。东厂是个鬼蜮之地,魏忠贤是一个恶魔,对付鬼蜮恶魔就要肯牺牲自己名誉和道德准则的人,以自己为筹码,用最接近他们的手法对付他们自己,哥哥做到了。人活着,固然是要一定的好名声,名声固然重要,可是如果太在乎自己的清白名声又怎么能扳倒魏忠贤呢?”

程雅言道:“表哥就算不在乎自己的清白名声,也一定会顾及方家的门楣光彩。何况就算他真进了东厂,他也坚持不下来,他难以苟同东厂杀人放火、魏忠贤陷害忠良的事情,他做不到凌大哥如此的忍辱负重。凌大哥为了孙承宗将军交托的重任,把自己搞得可谓名声狼藉,明知是黑锅,依然无怨无悔、义无反顾地去背,这么看来,他其实比表哥的付出更大。”

无可重重一叹,说道:“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这些年,哥哥一定受了很多委屈,默默的,没有人知道,血浸的苍凉,只能他一个人承受,那些无言的辛酸苦痛,始终他独自在扛。”程雅言恻然道:“东厂是个大染缸,混乱不堪,凶险难测,一旦深陷其中就将不能自拔,表哥说凌大哥走的路比他苦得多也孤独得多,有些时候,他暗地里替凌大哥担心,怕他万一坚持不了就很容易堕入魔瘴误己害人。凌大哥越是接近魏忠贤,他的危机就越是多添了一分。”

无可不以为然,口吻极为坚定的道:“哥哥不会的,他就算在东厂同流也不会合污,更不会堕入魔瘴误己害人。他明知有死亡的危险,却以生命为赌注,心智运筹,慷慨而行。”程雅言见她这么信任凌云冲,问道:“近墨者黑,他一个人处在东厂,你真的这么放心?”无可道:“不是放心,是有信心,他不会变的,这点我绝不怀疑。”程雅言道:“你真的很信任凌大哥。”无可道:“难道你和方大哥不相信我哥哥吗?”程雅言道:“你很爱你哥哥,我们再怎么关心也不能和你这个做妹妹的相比。”无可道:“我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如何能不珍爱呢?他虽然不是我的亲哥哥,可是我们无话不说,他对我关切之殷,我对他依赖之重,比亲兄妹还亲,我不关心他,我关心谁啊。”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程雅言道:“血浓于水,你们毕竟是血脉相联的同胞兄妹,这份血脉亲情的感觉我懂,就好象我和表哥一样。说起来也挺有趣,在去大漠的时候,我迷了路,是凌大哥领我到了五福客栈,而你留下送与任老板的的解药救了我表哥的命。我们几个是不是很有缘?”说着浅浅一笑。无可笑着点了点头,转瞬恻然道:“东厂的毒箭差点要了方大哥的命,东厂里的奸徒恶人却是比毒箭更难应付,魏忠贤更是比毒蛇更可怕。我对哥哥有信心,我相信他同流不合污,他不会变的。若说不放心,我只是不放心他能否平平安安,东厂里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我不放心他能否全身而退。”

程雅言轻叹一声,道:“我们每个人身上背负着一些不可以放下的担子,有许多想做而不能做,不愿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现在在这里平安看月亮,片刻安宁也显得弥足珍贵。上天对待我们已经不错,因为我们还活着。”无可道:“这样的时刻总让人有一种幻觉。就好象我们处在一个清平之地,不必去承担那么多的离乱重负,没有战场,没有硝烟,不用用尽心机明争暗斗,不用考虑还有死亡的危险。”

程雅言道:“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大家都不会害怕,不会害怕第二天起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平平静静安安定定幸福的生活。”无可道:“可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个奢望。我希望有一天可以离开皇宫这个大牢笼,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远离这些是是非非,独善其身。”程雅言道:“多少人像我们这样经历过生死,在险境中没有害怕,也没有庆幸,只是此刻平安已很满足。”无可道:“也许最难得的才知道珍惜,世人所求的不就是平安吗?世间的美好也许就是安宁的看一看月亮。”两人不约而同望向窗外的那一轮又亮又圆的明月。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片刻之后,程雅言回过头,见无可手放在心口,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随即想到刚才从房门走出来见她坐在石桌边手里就好象拿着什么物事,问道:“刚才我就见你拿着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啊?”无可回过头,淡淡一笑,递与程雅言手中,意思让她自己看,原来是那只木雕。程雅言接过看了看,问道:“这刻的兔子和牛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无可道:“这只兔子代表我,这只牛就代表我哥哥啦。”程雅言道:“这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戴在身上?”

无可道:“这只木雕是哥哥做来送我的,至于为什么要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戴上它后,我就会感到很安心,十几年来,我一直带在身上。当年在那场大火里我们失散了,从此没有家没有亲人,我很迷茫,不知所措,只有这只木雕陪着我,就像哥哥在我身旁,才给了我一份很实在的感觉,我会告诉自己,我还有个哥哥,我还有他这个亲人,心里就安定了许多。看着这只木雕,我总会想起哥哥对我说的那句话,当时他跟我说‘别怕,有哥哥在,有哥哥一辈子这样背着你,保护你。’看着这只木雕,我就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哥哥就在身旁,让我有勇气去面对以后的路,这份感觉一直都在,而且我牢牢抓住它。”

程雅言听得入迷,浅笑道:“原来这只木雕还有这么一段不寻常的故事,它对你来说,意义非凡,怪不得你这么珍视。”说着将木雕交还于无可手中。程雅言又道:“睹物思情,确实是一种很好的慰藉,尤其是这是自家亲人所赠之物。”无可跟程雅言讲起了当年的境况,那时候她的母亲刚刚过世,父亲也离开浙江,去到京城,把她留在凌云冲家中寄养。她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但她不想让伯父和婶婶即凌云冲的父母担心,伤心难过只在背后流露,常常偷偷的哭,总是在人前让人放心,却会在转身后让伤痛侵袭内心最深处。

凌云冲的父母不知道,但是凌云冲知道,只有凌云冲一个人知道,他妹妹需要一个能分担这份痛楚的朋友,所以他就决定了,他来做那个人,总是陪伴着无可,想着方儿地逗她开心。后来在浙江竹林里,无可和凌云冲方正安找竹做箫时,她被一条小蛇咬伤,凌云冲背她回去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别怕,有哥哥在,有哥哥一辈子这样背着你,保护你。”在那一场大火过后,她和凌云冲失去了所有,她只剩下这只木雕。对她来说,这木雕意味着的是亲人的爱,还有那段平静安乐的时光,存着这份记忆,能让心中感到温暖塌实。所以她对这只木雕的珍惜爱护更甚从前,对她来说,也意味着的更是她倔强顽强的信念和精神支柱。

无可这番话让程雅言想到了朱由检,她告诉无可,在返回京城之时,信王听闻皇兄病危的消息,愁眉不展,焦心如焚,她看在眼里,用影子的方法,她称之为与影共舞,让他有所觉悟。后来回京,天启皇帝病逝,信王悲痛万分,终日郁郁寡言,她常常陪他谈心,开解他慰勉他,帮他从心底的悔恨中走了出来,也正是这时候,她对信王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程雅言道:“那时候他逐渐情绪平稳了,心境也变得很开朗,没想到我跟他谈过之后,还真有点奏效呢。”无可淡淡一笑,道:“看来没有什么比心上人对自己的关心更令人开心了。”程雅言脸色露出一丝复杂,半晌沉默不语。无可直问道:“你做御前侍卫是不是别有隐衷?是不是为了方大哥?”程雅言一怔,道:“你为什么这么问?这和我表哥有什么干系?”无可道:“我看得出皇上很喜欢你,难道他从不曾跟你说过要立你为妃吗?”程雅言道:“不错,皇上是跟我提过要我做他的皇妃,只是我没有答应。”

无可道:“所以皇上这才要你做他的御前侍卫?”程雅言点了点头。无可道:“因为你喜欢的是方大哥,所以拒绝皇上?”程雅言道:“我爱我表哥,难道你不也一样吗?”无可一奇,问道:“什么一样?”程雅言道:“你爱凌大哥,你爱你堂哥。”无可当即会意,笑了起来,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拒绝皇上不是因为方大哥。咱们兄妹之间,都是情同手足,血脉亲情这份爱早已超越了男女情爱,骨肉相亲,血脉相通,不仅仅是爱这么简单的。”在古代,表兄妹可以成婚,堂兄妹则不可以,其实在那个时代,表哥表妹亲上亲还是一段佳话,程雅言和方正安是表兄妹是可以结合的,所以无可有此一问,程雅言不做帝王妻,是否因为已有所爱表哥方正安。

程雅言感慨的道:“是啊,一个人活在世上,真的不是一个爱字能够概括的。”无可道:“如果不是因为方大哥的缘故,那,那你爱皇上吗?”程雅言坦言道:“以前我的确有些喜欢信王,可是我不知道那究竟能不能算是爱?也许只是喜欢吧。”无可听她说喜欢的是信王,心下明了,做了皇帝的信王她难以喜欢了,问道:“那皇上呢?今天的信王呢?”程雅言道:“他已做了皇帝就不再是信王,今天只有当今的皇上崇祯再没有从前的信王,他成为大明的皇上了,也许从此我们就会越离越远了。”

无可听得她口气里带着一丝惆怅与慨叹,缓缓说道:“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再像从前做信王的时候一样。也许他做了皇帝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他不再是当初的他,也不能是当初的他,他是大明天子,九五之尊,号令天下的皇帝。如果他还是信王,你会答应他吗?”程雅言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想……也许会吧,甚至可能由喜欢而真的完全爱上他。虽然一个王爷也可能三妻四妾,可是我愿意为了这段感情勉强一下我自己,只是不知道最后勉强不勉强得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力去做。可现在他是皇上,一个皇帝不会只三妻四妾,后宫三千,妃嫔如云,即便你不争,别人也不会放过你。我不当妃子,那是因为我很清楚嫔妃的辛酸,这些当娘娘的,表面上又尊贵又风光,可是暗地里呢,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在梦里都在争宠,争了一辈子,她们真够惨的。我实在是不想过这种尔虞我诈争名逐利的日子。”

无可叹息一声,说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而紫禁城里的是非就更加多更加荒谬,幽深缠杂得令人窒息。这座宫殿看似威严庄重、祥和气派,实则暗藏杀机、险恶非常,有人奉承你就有人想利用你,有人对你好就有人想害你,勾心斗角,冰冷无情。宫廷之中,不会有朋友,也不会有真情,更不会有任何信任可言,这里没有温暖、没有感情、没有快乐,有的只是不断的猜忌和无尽的**。长久以来,这里不变的只有永无休止的争斗。”

程雅言苦笑道:“宫廷争斗之险恶,委实难以想象,空穴来风,无风起浪,杀人于无形。前一时还笑脸相迎,后一刻便是你死我活。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自家男人,他并不是属于自己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受着无数人的瞩目。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皇上的寂寞,还是等着皇上的后宫中人的寂寞?妃子只是用来传宗接代的,皇上要是喜欢就来看看,不喜欢的时候就撂在一边,一旦圣眷衰落,连太监都瞧不起你。”

无可叹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被人冷落遗弃,这份残忍和无情,不堪想象。一入宫门深似海,这种回头无望的感觉,或许比敌人的折磨和朋友的出卖更可怕、更恐怖。”程雅言道:“不错。我不要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之中,皇宫不是我的家,更不是我的坟墓。我不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天下何其大,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困在这里。”无可道:“很多外面的人见紫禁城金碧辉煌红墙巍峨,便以为里面的人生活得很自在,但他们岂会知道,像你我这样的人却是想跳出去的。”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程雅言道:“是啊。外面的人无不羡慕着宫内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他们又可曾想过,这华丽的表面是需要用一生的快乐与自由来更换。在这深宫之中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真正幸福快乐的,无论是备受宠幸的、抑或备受冷遇的。待在这深宫中的人,只会变成两种结局:一种是受人陷害屈死亡逝的孤魂野鬼,另一种便是抛弃信仰良知的行尸走肉,我绝不会让自己变成其中之一。”

无可叹声道:“但是,当你一旦踏进了紫禁城这片是非之地后,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独善其身呢?”程雅言苦笑道:“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太多了。”顿了一下,又道:“就算现在在皇上跟前当差,一切也不能想得太天真,更不能大意。他不是曾经的信王,他是真正的皇帝,伴君如伴虎,危如一发引千钧。一步之差,只有落得惨淡收场。”无可赞赏的说道:“聪明的人很多,但懂得识分寸的人却很少。有的人仗着皇帝的宠爱就期望得寸进尺,而你绝对是一个自有分寸的人。”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程雅言道:“皇上再宠爱又能怎样?得宠失宠还不都只在皇上一念之间?风高浪急,情势不由人,以我一己之力可以驾御得了多少次?一而再再而三,只会不能自拔。说起来,皇上待咱们兄妹俩算是恩遇了,他特准表哥任职兵部侍郎,暂代李瑾大人的空缺,让表哥来年考取进士,再名正言顺入阁,他没有逼我做他的皇妃,我真心感激他。咱们兄妹俩自当竭诚尽心为他效力。”方正安只有举人功名,可以做地方官,中央六部的官职需进士才有资格担任,朱由检先破格任用他做了兵部侍郎,让他来年再考得进士功名。

无可恍眼看见程雅言腰间系着的竹箫,便转移话题道:“很久没听过家乡的紫竹调了。我记得当年哥哥和方大哥吹的一支曲子,那时候方大哥到浙江遇到我和哥哥,我常常听他们吹一首曲子,哥哥说这曲子中的一部分是他们俩依据紫竹调改编的,虽然哥哥也会吹箫,可是他更喜欢三弦,他用三弦弹奏时别有一番韵味。”程雅言问道:“你记得是什么样的旋律吗?”无可道:“记得。是这样子的。”说着轻声哼起来,程雅言只听得两句,就笑道:“花婵娟,泛春泉;竹婵娟,笼晓烟。雨竹调,果然是这首雨竹调。”

无可道:“原来这个曲子叫雨竹调啊?”程雅言道:“这名字是我取的,在登州的时候,我常听到表哥吹这支曲子,他很得意的跟我说这是他们合撰的杰作,还教会了我,我问他叫什么曲名,倒把他问倒了,他就让我给取个名,我说就叫雨竹调好了。”无可道:“这名取得甚恰,这曲听起来就好似雨露滴在竹叶上之感。”程雅言道:“嗯,雨露滴竹,我也正是有此感觉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无可道:“可惜这里没有古筝,也没有多一只箫,不然咱们可以合奏啦。”程雅言道:“那我就吹来,你听听吧。”无可拍手笑道:“好啊。”程雅言取下腰间的箫,悠然吹了起来。箫声甚是温雅柔和,悦耳动心,有如游丝随风飘荡,忽高忽低,低到极底之地,几个盘旋上升,如珠玉跳跃,清脆清丽,如鸣泉飞溅,雨声萧萧,连绵不绝,回肠荡气。

美妙的箫声飘荡飘远,飘到了不远处的御书房,此时正端坐在御案边聚精会神批阅奏折的朱由检听到这般清幽婉转的箫声,忽的一怔,再也无心思继续阅览手头的折子,他知道这是程雅言在吹箫,只听得这曲子抑扬顿挫,如细雨绵绵,风过林间,忽轻忽响,若有若无,妙趣横生,令人心旷神怡,朱由检猛然想起这曲子他曾听过,怪不得这么耳熟,他脸上的神色忽然沉了下来,因为他想到曾经他听方正安吹的就是这个曲子,当年方正安在京城的时候和他也是好友,他常听到方正安吹这个曲子,知道这是方正安最喜欢的曲子。朱由检心中蓦的感到一阵酸楚,甚是耿耿于怀。

站立在门外随侍的太监王承恩也听见了箫声,朝御书房内仔细观望了半晌,见朱由检脸上阴晴不定,不知所为何事。太监王承恩原系坤宁宫总管,朱由检继位后,因宫中太监均为魏忠贤走狗爪牙,张皇后唯恐他们从中作祟,便将亲信王承恩调至朱由检的身旁。王承恩早年曾随侍朱由检的养母,可谓是看着朱由检长大,两人早就熟稔,所以王承恩一来,朱由检便极为倚重。虽已深夜,可朱由检仍在御书房内伏案批阅着一本本奏折。

作为崇祯皇帝的心腹太监,他主动走进去关心主子,跪倒行礼道:“奴才叩见皇上。皇上,奴才王承恩有事启奏。”朱由检回过神,放下手上的折子,道:“准奏。”王承恩道:“皇上,如今已是二更时分,大约还有三个时辰之后皇上又要上早朝了,奴才大胆,恳请皇上爱惜龙体,回宫就寝。”

朱由检摸摸额头,看着桌上的奏折,不禁喃喃自语道:“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承恩,平身。”王承恩道:“谢皇上。”站了起来,上前催劝道:“皇上,此时已是深夜,奏折留着明日再审吧。”朱由检抬起头看了看他,说道:“承恩,难道你也不了解朕,朕不是早就说过,当日事情一定要当日处置完毕。”身为亲信太监,从小便看着崇祯长大的王承恩,当然清楚崇祯的勤政,清楚他当日事情一定当日处置完毕的决心。

王承恩对此不仅清楚,而且十分敬佩和赞赏,但见崇祯皇帝常常愁眉不展,郁闷不乐,王承恩对此颇为不安,感叹道:“皇上自即位以来,天天上朝,日日熬夜,就算一天再多十二个时辰您都不够用。”朱由检一手揉着眉间,幽幽的道:“朕倒希望一天有一百二十个时辰就好了。”王承恩劝道:“皇上亲览奏折,事无钜细,样样过问,操劳如斯,连就寝也顾不上了,常常在御书房内随便歇一歇,皇上可别累坏了身子啊。”朱由检眉头舒展了一下,吩咐道:“朕微觉不适,你去给朕泡一碗宁神茶来。”王承恩道:“奴才遵旨。”躬身退了出去。

这时朱由检再一倾听,箫声已然止歇,料想程雅言和无可已经休息。朱由检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长长舒了一口气,四下里一片寂静,唯见明月当空,树影在地,朱由检心思如潮,没想到只为了一首曲子,心中却如此的闷闷不乐,久久难以释怀。月光从窗外悠悠的洒进了殿内的地板上,他茫茫然回转身,见到地上自己的影子,蓦的想起了那一晚程雅言开解他的情境,当时他看着在月光下两人的影子,程雅言的话语又回响在耳旁:“你不愿意随便把自己心里的话说给别人听,其实,你身边一直都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只是,你从来不去找他罢了。”朱由检蹲下身子,瞧着自己的影子,自言自语道:“你就是我身边的比翼鸟,只可惜,我的家,庭院深深,恐怕你是不愿意飞进来的吧。”说着失落感顿起,心中止不住的惆怅,他缓缓站起身来,长长叹了一口气。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京城大街,繁华无比,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街边一个面摊边,任青阳和初九刚到京不久,正在这里吃面。正吃着,忽然听见对面隔着的一桌有一位大娘急呼:“抓贼啊,有贼打抢啦。”任青阳和初九一听见叫声猛然抬头,见两个贼头贼脑的地痞混混模样的男子已经夺路而逃,跑出几丈以外。任青阳搁下手里的筷子,身手矫健的一个飞身跃过旁边的一个桌子,跟着施展轻功,几个腾跃,追了上去。初九急忙叫面摊老板结帐,也追了上去。

任青阳追至街道的一个拐弯处,忽然迎面出现几人抬的大轿,任青阳脚下奇快,突然见状根本来不及停住脚步,尽管她极力闪避,一下还是撞上其中一个轿夫,那轿子一歪,轰然落地,里面坐的人摔了出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任青阳撞得不是很严重,这个女人跌下轿子倒没有摔在地上,只是踉踉跄跄几步,当即便已站稳。任青阳撞了轿子只是瞬间一愣,她不顾得看轿子里面是什么人,也没管被撞的轿夫,因为她知道没什么大事,当务之急她还是追那两个贼人。撞轿后,她马上一个空心翻便挡在了那两贼人前面,直截了当叫他们放下钱袋,那两贼人见是个姑娘,毫不在意,叫任青阳走开,少管闲事。任青阳说她看不惯的闲事她通通喜欢管,二话不说打将起来,那两个毛贼当然不是她的对手,几招之内就被打得跪地求饶,连声说下次再也不敢了,姑奶奶饶命吧,随即恭敬的将钱袋交于任青阳手上。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任青阳指着那两个贼人,厉声警告道:“如果下次再让姑奶奶我看到你们两个泼皮打抢别人,一定不会饶过你们,见一次打一次,滚!”那两贼人一溜烟似的跑走了。这时候初九搀扶着那个被偷了钱袋的大娘也赶了过来,任青阳将钱袋交还于她,叫她好好收拣,大娘声声道谢,转身去了。“嗨,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在京城造次?”任青阳和初九回过头,见一官差正朝他俩走过来,一边高喝着,“走路这么不长眼?你知不知道你冲撞的是什么人的轿子?”

任青阳刚才情急中未有留神,本来还有点歉意,但是见那官差口气不善,这火登时就窜了起来,双手叉腰,扬声骂道:“哼,你爷爷的才不长眼,你摆这凶样吓唬谁啊?恶官才养狗腿子,只怕你家主子不是个好官。”她秀眉下的大眼睛黑白分明亮光闪闪,仿佛收贮了刀刃枪尖的钢铁锋芒,一时竟把那衙役震得忘言。

这时,那个轿中的女人已然走了过来,对那衙役责道:“不可如此粗鲁。你且退下。”那衙役应声退后。旁边另一衙役对任青阳喝道:“你这女子好大的胆,这位是兵部尚书高大人的千金,如果你撞伤了我们小姐,一定抓你去衙门。”那女人缓缓走到任青阳跟前,和蔼的道:“看样子,这位姑娘像是刚从外地来京的,是寻亲还是访友?相逢即是有缘,咱们交个朋友如何?”她见任青阳刚才身手不俗,见义勇为,倒很想结交这个女子。

任青阳见这女人比自己年长十岁左右,月白衣衫娉婷摇曳,绢丝的衣袂嵌着缕缕彩丝,衬着云鬓上的绞丝灯笼簪,亮光点点,却似离人泪。定睛一看这女人的长相,不由得心中一震,瞬间大惊大骇,世上竟然有如此相似的容貌?任青阳强抑制着心中一股莫名激动的情绪,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还是思忆成狂了,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竟然同自己的姐姐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她姐姐长得很像她母亲,她眼前这个女人这张脸让她觉得仿佛见到了自己母亲,更像亲眼见到了自己姐姐,甚至差点就以为这就是她的姐姐,这张脸跟她记忆中她姐姐的脸丝毫不差,只是看上去比当年平添了几许沧桑和精明。17,K,阅读唯一完整版

这个女人为何会跟自己姐姐有着一样的脸?任青阳冷静不下来了,她一眼不眨的盯着眼前这个女人,惊诧无比,她到底是谁?难道姐姐没有死?她还活着?她真的没有死?刚才那衙役说她是兵部尚书高大人的千金,高大人?高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是高寀的女儿?一时之间,无数个疑问在任青阳脑子里一股脑的出现。那女人任由任青阳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心中疑惑她为什么这么看自己。两个人四目紧紧相对互视,温热的气息在空气中回旋,那女人唤道:“姑娘,姑娘。”

任青阳待回过神来,两人转而默契的相视一笑,任青阳道:“刚才无意撞到小姐的轿子真是不好意思,任青阳在此给你赔不是了。”那女人听得任青阳三字脸上的笑容忽然敛去,似乎大为惊诧,任青阳见她如此神情更觉不可思议,又道:“脚踏生地眼望生人,城墙万丈高全靠朋友帮,承蒙这位姐姐看得起,如若不嫌弃,认我作妹妹,我倒十分乐意。”此话乃有意试探对方身份。但见那女人脸色大喜,笑道:“我正有此意,任妹妹,没想到咱们不但有缘相逢,还一见如故,方才我刚从城郊白马寺礼佛上香归来,正巧走这条路,不曾想能遇到任妹妹,真是天大的喜事啊。”任青阳道:“敢问姐姐如何称呼?”那女人道:“素净清玉,素玉。”

任青阳再一次冷静不了了,一时悲喜齐齐涌上心头,神志激荡得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欣喜、酸楚、畅快、激动,一股脑的搅成一团,一时抓不着话头儿,她的脸上却保持着泰然自若的神色,毕竟这周围的衙役都是仇人的走狗,这么多人都是监视她姐姐的眼线,岂能让他们知道。她见姐姐脸上也平静安然,只是这时咳嗽了起来,呼吸急促,有点难受的样子,她旁边的丫鬟扶上她的胳膊,说小姐病发了该回去吃药了。

任青阳仔细一看,但见她面色比较苍白,形容有些憔悴,急忙问道:“素姐姐可是有哮症?”她知道她姐姐从小就有哮症,见这小姐竟然也是这样,这么一问亦是多求证一次这真的是自己姐姐。素玉道:“老毛病而已,倒也没什么大碍的。妹妹,今日稍有不便,咱们改日再聊。”说着转身走上轿,一众人不一会儿就融入人群,消失在幽静的小巷中。17,K,唯一完整版

任青阳意犹未尽地望着街道,这真的是自己姐姐,她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向姐姐问个明白,心念一转,想到白马寺,对,白马寺。随即叫初九找家客栈休息,谎称自己要买什么胭脂水粉发带饰品随口说了一些,总之是买点女子用的东西,以此借故假托,叫初九不用跟着自己了,任青阳心想,到白马寺打探还是人少比较好。初九信以为真,叫她自己小心一点,这是在京城,难免遇到什么事情,很难预料的。任青阳叫他放心的在客栈等自己回来。17,K,唯一完整版

任青阳沿着姐姐轿子来的方向一路询问地址,很快便到了白马寺,她向寺中一个沙弥打听是不是有位兵部尚书高大人的千金常来这里上香,沙弥说当然认识,这位千金小姐是他们寺庙的香客,除了礼佛捐香油钱之外,还常到禅房聆听住持大师讲经。找到一些线索,任青阳心中稍安,这时寺里的住持大师走了过来,说请任青阳到禅房一趟到了自会知道。任青阳跟着住持大师来到禅房,住持大师问施主姓什名谁可否告之老衲,任青阳直言不讳直说出自己的名字,住持大师听得不可思议,满脸尽写着惊喜非常,继而问任青阳,素玉施主可是你姐姐?任青阳惊讶万分,问大师你怎么知道?住持大师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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