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半日, 外头的雪便更大了。寒风呼啸不停, 如野兽怒号, 光是听着都让人生起了瑟瑟之意。这地方终归是没有王府里舒适暖和的,辜七在半梦半醒里往裴池怀里靠, 俨然是忘记了之前如何娇气着叫他离自己远些的。
再说裴池早已经醒了,见她在睡梦中别是有一种娇憨可爱,密扇般的睫毛随着绵长的呼吸上下起伏。他心头一动, 忍不住在辜七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眸色间皆是化不开的宠溺。
“咕噜咕噜”的几声响,是辜七的肚子在叫唤。
裴池想她总该是醒了, 哪知道等了片刻却不见她有丝毫的转醒迹象,那肚子倒又“咕噜”的叫了两声。裴池是从未见过比她还贪睡的人,便是饿成这样也不会醒的。他看外面天色不早, 辜七这一整日又没吃过东西,就不再由着她痴睡下去,轻声唤她起来。
辜七可是有起床气的, 刚被摇醒了便又觉得肚子饿得厉害,两者叠加致使情绪更低落了起来。旁人的起床气大约是暴躁易怒, 可她却是恹恹然的不想说话, 还蜷着身子赖着不肯起来。
裴池一面起身一面问她道:“饿不饿?”
辜七点头,这模样就好似已经被饿的全身没了力气,她见裴池已经在穿衣, 便张口想要说话。可这甫一开口, 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回想刚才, 她这脸就不自觉的红了起来,语速飞快的叮嘱:“殿下快些回来。”
隔了不多时,便有极轻的脚步声回来。辜七本以为是裴池回来了,脱口道:“殿……”她猛的看清那人不是韶王,当即打住了,愣了片刻方才转了笑问:“你是谁?”
正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门帘后。
这间侧室就连着大堂,当中只用帘子做隔断,是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一双圆溜溜漆黑透亮的圆眸正盯着里头。她以为自己是藏住了,殊不知头顶扎的小髻正将那帘子顶出了个形状出来。过了一会,小女孩也仿佛是接受了自己被发现了的事实,声音清脆的反问:“你是谁?”
“是你闯进来的,自然该是我问你。”辜七对着这样的小人儿,不由将自己的声音也软糯了两分,丝毫不介意这小女孩眼中的防备。
小女孩眨了眨眼,噘着嘴问:“姐姐,你真的是宋哥哥的小娘子吗?”
在她身后,又钻出了个年纪更小的孩童,约莫才两三岁的模样,长得一团粉嫩。因着冬日里穿的极为厚,乍眼看就跟个肉团子一样,走路偏还是晃晃悠悠的不稳。
辜七心道,方才那周婶喊自己小娘子还能说是因为自己年纪比她小因而才有了这么一喊,可这小丫头小小年纪竟然也喊自己小娘子。
辜七摇了摇头。
小女孩为此眼眸都亮了起来,咧着嘴正笑得开心。
“……”居然觊觎她的殿下,辜七不高兴了,可表面上她还笑得温柔大度,好声好气的回她道:“不是小娘子,我就是他的娘子。”
那小丫头仿佛听见了什么噩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跑着外头去了,显然是不顾她带来的那个小娃娃了。那肉团子原地晃动了两下,最后选择往辜七这来,一面朝着这儿走,一面嘴里头还“姐姐、姐姐”的喊。他虽然年纪小,可这两个字念得却是十分清楚的,可见是平日里常念的。
只是还未等这一团粉气的娃走到辜七面前,裴池就从外头回来了。他见屋中还有这孩子,便将提回来的篮子放在一旁,将之顺手抱了起来。
辜七忽然想到当日裴池回京,曾经引得京城女子竞相追逐,每回总被被扔帕子荷包,听说有一回还有个妇人朝着他扔过自己襁褓中的孩子。当时这件事可让辜七笑得前仰后合,还曾经肖想过韶王殿下抱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模样,今日她终是得见了。
辜七这会还觉好玩,可下一瞬听清楚了小娃口念叨的话时,她的脸色就变化了起来。爹爹?辜七咬着牙问:“殿下怎么还在这私藏了个儿子。”
裴池被她忽然变了脸气鼓鼓的怒怼,真是说不出的冤枉,失笑着同她解释道:“这是隔壁周婶家的。”
这本就是个乌龙,辜七的怒来得太快,以至于这会让自己有些下不来台面。挣扎了片刻,辜七就释然了。不管不管,她就是要挑裴池的不是,“那殿下还抱得这样娴熟!”
“我不送他回去,难道让周婶来领?”裴池说罢就有要将这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的小娃娃放下。
辜七被他堵得回不了话,恼怒别开视线不理他,等再转头时见裴池已经出去了。
裴池是将人送回去了之后再来哄的辜七,“你怎么同个小孩子置气!”
此时冷静了,辜七也觉得自己这气生得气莫名其妙,可她也要面子,总不能告诉裴池她就是吃醋了,还是跟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娃儿吃醋。就因为那孩子喊了声爹爹,便惊得辜七以为他真在这藏了个私生子,再见他抱得那样娴熟,又觉得……他不该那样亲近的对别人,即便是小孩子也是不成的。
辜七觉得自己霸道得莫名其妙,被裴池这么盯着脸都红了起来,支支吾吾的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殿下还没抱过咱们的孩子,怎么能那样抱别人!”
说完之后,她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理由倒还算是充足。
哪知道裴池捧着她的脸凝视,最后笑意越来越浓,“你倒是现在就给我生一个出来,生了我就再不抱别家的。”
辜七啐了他一声,她又是神仙能叫自己立即给他生出个孩子来,分明是在故意为难自己。
裴池转身去将先前的篮子拿过来,篮子上面盖了一层棉布,里头是热乎乎的白粥,还有一碟的酱菜和腌萝卜。辜七起身下床,忽而眼眸一转,却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朝着裴池伸出了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裴池不搭理她,真是越惯越娇气越无法无天,这次理会了,只怕下头还要翻着花样来。
“……”辜七在裴池那是有求必应,这会受了挫自然难以接受,撇了撇嘴巴。可她越挫越勇,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语气还的娇糯得很:“我要试试被殿下抱了舒服不舒服,若是不舒服,咱们的孩子恐怕是不愿意出来的。”言罢,辜七还朝着裴池眨了眨眼睛,一派真诚,好似她这说的可是大实话,自己这这般做也全都是为了裴池好的。
裴池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嘴角衔笑侧着头看她,好得很好得很,现如今还会拿这个做借口了。他倒是不怒的,挑了挑眉道:“哦?看来七七现在很想咱们的孩子出世?”继而又轻轻皱拢了眉头,“你既然这想,那我就如了意,等用完饭……”
用完饭再云雨?辜七可吃不消了,因而还不等裴池说完,便自己从床上下来了。她趿着鞋,飞快的跑到裴池身边,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叫他不能将余下来的话说了。
而裴池却因此皱了皱眉,辜七看他这神色有异,也跟着醒悟了过来,忙是缩回了手。
“……这不怨我!”辜七几乎是脱口而出否认,见裴池脸色丝毫没好转,心中一怯朝着外面跑。她懊悔极了,怎么会想到自己竟然会拿手捂他。她这手昨儿……想到这,辜七便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觉得他完全是自作自受。想到先前自己那样求他别那样,他却偏要,这会真是叫他遭了报应。
“殿下活该!”辜七笑得停不下来,还胆大包天的拿话挑衅裴池。
“辜七!”
辜七一见后头裴池怒腾腾的来,慌不择路的开了门往外头跑,等冲到了院中空地才发现外头正是鹅毛大雪,大得出奇。她心中欢悦,蹲下来拿抓了一把雪在手中握成了球,接着又朝着远处抛过去。
“哈哈哈哈……”
裴池追着她出来,看着她的背影略微有些失神,她真是极端的两种性子。那日在悬桥,他所见的辜七脸上带着奄奄欲死的绝望,是毫无期待的死然之气……
辜七浑然不知裴池站在自己身后是在想些什么,她回转过身,顺势将手中捧起的雪都扬在了半空中。雪花瞬间就都落了下来,几乎是在两人中间织起了一道雪白色的纱帘。等那“帘子”落下,辜七的笑颜就毫无遮拦的出现在了裴池的眼前。她抬起头,见漫天的鹅毛大雪,落在了裴池的肩上发间。
而裴池则是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就是跟先前抱那小娃一般的抱着辜七,皱眉问:“疯够了没有?”他是见到辜七光着脚只趿了鞋就跑出来的。踩在积雪里,脚如何受得住动。裴池是为她担心,可正主却丝毫不在意。
辜七被他这么一抱,只觉得是如了先前的意思,又高兴又得意,更是晃动起了她的两条腿。那两只鞋就晃晃悠悠的挂在脚尖,垂垂欲坠,而辜七几乎大半只脚都□□在了外头,雪白透粉。她倒竟是不觉得冷的。
辜七抬手环着裴池,见他发间的白雪,忽而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低声道:“殿下,咱们以后要一块白头。”就跟誓言一般,辜七虽然神色跟先前一样没变,可眼中有些湿润之意。
这是相约白首?
裴池很想应她一个好字,可话到了嘴边就成了:“你再这么折腾,我恐怕也活不到白头。”
这话可是叫辜七急了,一连说了好几个“呸”字。也不知道她哪里跟人学的,一点世家小姐的做派都没有。“我不准殿下这么说!”她是打算再用手去捂他的,可伸到一半骤然反应了过来,因而直接用唇去堵了。
裴池笑。
等到了第二日清早,外头鸡鸣声不断,辜七被扰了好觉就推裴池起身出去收拾那鸡。谁知道他却是半强迫着自己起身,“十里之外有市集,咱们去那吃早饭。”
辜七听着鸡鸣莫名不痛快,临出门时还亲自找了个绳子将那鸡的嘴给捆上了,为此颇费了一番功夫。事罢,她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
裴池站在不远处等她,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她的那股子执着了。
辜七回过身来朝着他莞尔,可说的那话却是阴恻恻的威胁,“殿下往后可不能得罪我。”说罢,她还挑眉示意了一下那只可怜的鸡。
裴池:“……”
等到了市集,天上已经升起了太阳,两侧皆是简易的摊位,卖什么的都有,约莫占一里长的地儿。这跟京城的街市不同,跟辜七所有见过的街市都不同。来这市集的都是周围庄家户,卖的都是自家能产能得东西,一点谈不上“精细”二字。可辜七却觉得有意思得很,许多东西都是她没见过的。因而有时瞥见个用篾竹编的小篓子都能侧过身去再三回望,不知道哪儿跑出来的小土狗为着她脚边蹦跶,她也不驱赶,反而觉得逗着它嬉闹。
辜七和裴池这样的打扮样貌本来就引人瞩目,这会她又是这么个玩闹随和的性子,就更是招了周围人的目光都来看她。辜七丝毫不觉,直至被裴池拉着去了不远处的食肆。
一张桐油布几根竹竿就造就了这么一间食肆,一边是灶台,另一边摆了几张桌椅。老板是个中年妇人,抬头猛一见裴池就认出了他来,“客观您往这么边坐!”她领着裴池和辜七去一张空着的桌子前,转身就将垒在一旁洗干净的碗筷又重新用开水烫了一遍,“还是同往年一样吗?”
“嗯,两份。”裴池应声,给辜七擦了凳才叫她坐下来。
辜七拖着腮看他,掩不住的惊奇,“怎么这儿也有人认得夫君,夫君时常来这儿吗?”因着在外面,她也就没殿下殿下的喊。之前裴池说带她出来玩,辜七便并未深想这事,而现在真是忍不住稀奇了。
“每年来住两日。“裴池显然也不是很想谈这话,说完便抿了唇。
辜七瞥见有人扛着冰糖葫芦卖,一时就被岔开了心思,推着裴池娇声娇气道:“我要那个……”那人走得远了些,她脸上的神色就更着急上许多,到最后竟急跺起脚了。
裴池头疼,觉得自己这要是不应她,她说不定会当众哭起来。他忽然有种感觉,好似将她宠得越发年纪小了,昨儿跟个小孩子吃醋,今日为了这么串糖葫芦就急得直跺脚,哪还有半点王妃的样儿。可这人是叫他一手纵容出来,再有什么现在也只得自己受着了,裴池无奈叹气。
辜七恬不知羞,还朝着临去的裴池晃了晃指头,“夫君,要两串……”她的视线一直随着裴池而去,哪知目光不经意的扫见了一物。那东西被一才刚走入食肆的人拿在手中。
辜七移了目光仔细看了一眼,确定自己的确没看错——这儿居然还有人看京中时报?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辜七最是爱看这上头的小道消息,半真半假的叫人觉得很有意思。只是说起来,真是好一阵没看了……也不知那人手中拿的那份上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