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戍臣失笑的摇了摇头,拱手作揖道:“近来洛阳不大安平,殿下万事小心,我且告辞。”
褚承言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卫戍臣跟郡守请辞后便从前庭出来,身后跟着的亦是卫祀彦,远远的他就看在卫家的马车停在郡守府门前。
“管家。”近去,卫戍臣唤了声。
“少东家,你快些回府,老太爷正在找你呢。”刘管家见着卫戍臣时忙不迭一说。
“祖父?他找我有何要紧事。”说话期间,卫戍臣已是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是老太爷他知道了你出手相救施家东家一事,正大发雷霆呢!”当日善后安抚被打家仆的正是刘管家,因而他也知道卫戍臣搭救于施东家一事。
卫戍臣钻进马车的动作一滞,回身看向底下的管家,“施家到访了?”
“正是。”刘管家回道,进而补充说明,“还带了薄礼,说是感谢你当日搭救一事。”
说到这,刘管家褶子遍布的脸上浮现一抹担忧,“少东家,以老太爷的脾性此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你要不暂时避避,等老太爷气消了再行……”
卫戍臣抬手阻止管家的进言,“终归是要面对的。”
施嫣然在卫家府里坐了足有半个时辰,茶也喝了两巡了,自卫庆祥吩咐去找回卫戍臣开始,厅内的氛围就一直维系在极度压抑当中,宛若是在为最后的爆发积蓄力量。
搁下手里的茶水,施嫣然偏头看向阴沉着一张脸面的卫庆祥,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就此开溜。
虽说此举有违道德,但也总比横尸当场来得强吧?
落定主意,施嫣然动了动身欲要离座,门外就响起了家仆的一声提醒,“老太爷,少东家过来了。”
卫庆祥没有应声,淬了毒的目光兀自落在正门前,待卫戍臣与卫祀彦二人进厅时,他才拿起桌上的茶盏摔到卫戍臣脚下。
“逆孙!给我跪下。”
卫戍臣顿住步履,眼角余光一扫端坐在下座一脸坦然的施嫣然,掀袍间跪下,“不知孙儿犯了何过,竟惹得祖父这般震怒。”
“你会不知?”卫庆祥冷笑一声,抬眸间一扫而过候在一旁的管家,其意分外明显。
正中目标的管家缩了缩身子,往顶梁柱靠拢,尽量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孙儿不知。”卫戍臣视若罔闻。
“好!”卫庆祥气得笑了出声,冷眼瞥向施嫣然,“施家小辈,你倒是说说,我这孙儿当日是如何解救你于水火之中。”
躺着也中枪,施嫣然轻抬起眼睑看了卫戍臣一眼,视线转而遗落在卫庆祥那张怒火濒临爆发的冷脸上,“谈不上水火之中,卫少东家不过顺道教训一下登堂入室的暴徒,误打误撞救了小辈而已。”
“好个误打误撞。”卫庆祥冷笑连连,目光辗转在卫戍臣身上,“你怎么说。”
卫戍臣垂下眼帘,“诚如施东家所言。”听罢,卫庆祥半眯起眼,突然间冷喝了一声,“管家。”
“老奴在。”刘管家连忙上前。
“此事你也知情吧?说说是怎么个经过。”
一听这话,管家两眼一转不着痕迹的瞥过跪在他身侧的卫戍臣,诚惶诚恐的回话:“老奴不知。”
“怎么?当日在场的就没一个知情的?”说话间,卫庆祥扫视厅内一圈,目光陡然落在卫祀彦身上,“老二,你来说。”
被点名的卫祀彦浑身一震,压低着头颅说到,“当时我在府外栓马,没有看清府内状况。”
“也就是说,在场的都瞎了是吧?”卫庆祥试问一句,见没人回话,他猛地拍桌而起,“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这话一落,更是全场静默。
施嫣然偏头瞟了眼卫老爷子,悠悠然说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爷子可是在逼我们认错?”
语惊四座,数道震惊的目光投向了施嫣然,惟有跪坐在地卫戍臣面色自然,嘴角若有若无的擒着一抹笑意。
卫庆祥闻声看向施嫣然,本就深沉的脸色此刻更显难看,“此乃卫家家事,外人休要多嘴!”
“既是如此,卫老爷子又留我至今何用?”说到底他是卫家的老爷子,又非施家的老爷子,他的那一套威逼于她无用。
卫老爷子气得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怒目圆睁的瞪着施嫣然好一会,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大门就摆在那儿,你若要走还需我开口?”
“如此,小辈先行告辞了。”施嫣然款款离座,欠身朝着卫庆祥施礼后,带着秦旭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卫家。
遥望着那道瘦弱的身影远去,卫庆祥怒火直冒,偏偏的又奈何不了她分毫,否则一个传出去教人道了不是。
话虽如此,卫庆祥仍咽不下这口气,他几时被一小辈堵得哑口无言了?谁见着了他不是战战兢兢、恭恭敬敬的?哪一个会像她这般……刁钻!无礼!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回音!这教习惯了和人互怼的卫庆祥心里那个憋屈呦!
故而,他看谁谁不爽,也不想再多管这门子破事,兀自下达命令,“都给我去列祖列宗面前跪着!”
卫家祠堂
卫祀彦对着列祖列宗拜了拜,而后溜出享堂,不消一会又转了回来,一脸劫后余生的说道:“多亏了施家小子,否则这次我俩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至多我吃不了,你兜着走。”卫戍臣淡声落下,目不斜视的望着条几上位列的牌位。
“我去!长兄,不带你这么玩的!”卫祀彦险些炸毛,这都什么人!他为他卖力保密,结果不见兄弟情深,倒换来了无情无义!
“你要是不乐意,大可反过来,说不定还能拾得家主之位。”卫戍臣的口吻淡淡的,听不出来情绪。
正是因为如此,卫祀彦才感到背脊发凉,忙不迭的跪坐在卫戍臣身边,“长兄!我刚不过是言笑的,只要你说一声这上刀山下火海我卫祀彦绝不二话,何况是这区区几鞭子!”
卫戍臣微勾起薄唇,“为兄没白疼你。”
“……”卫祀彦默默流泪,在心里狠狠的腹诽了卫戍臣一顿,面上如旧扯着谄媚的笑容给他捶肩,乖巧的应了声,“是。”
回到施府,施嫣然椅子还没坐热就接到了官府的通传,说是王怀、张猛、赵琛三人失踪了。
此三人正是当日指认于她傍晚出城的守城侍卫,据说从昨日开始便已下落不明。
至于为何不去找,只因此三人都被她‘施嫣然’给带走了。
到了衙门,刘成天正焦急的在公堂上来回踱步,回身见着她时快步走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说施老弟,你到底把人带哪里去了?”
施嫣然淡漠的看着刘成天焦头烂额的模样,缓声回话,“不是我。”
“不是你?”刘成天面色一僵,由红转白,“你在与本官说笑?”
“刘大人,人命关天,施某岂会有心说笑。”
“人命关天是什么意思?”刘成天愣愣的问了出声。
施嫣然抿了抿唇,“大人可还记得周家之女一死,其贴身丫鬟茴香当日也指认于施某人。”
刘成天一怔,尽管不明此事与之有何关联,还是道了声,“记得。”
“大人可又记得当日施某人对证时提及过的易容之术、西域蛊事?”
“记得。”刘成天飞快的应下,末了思索着她话里的要点,“照你的意思是?”
施嫣然看了刘成天一眼,抛出问题,“早在案发之时,我已乘车离开洛阳,又怎会出现在周家与周家小姐会面?”
刘成天皱了皱眉,试图捋顺,“可是有人冒充于你了?”
“正是。”施嫣然果断落话,继而又道:“此人几次陷害于我不成,如今怕是又要故技重施了。”
“可是,王怀他们家境条件不比周家,以你施家财力给点钱不就可以轻松将此事压下?”刘成天不解。
不怪刘成天的脑回路简单,此中的错综复杂又岂是他摸得清的。
“大人可是忘了?当日施某可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走出这衙门的。”施嫣然微微勾唇,笑意却是不达眸底。
刘成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免好奇一问:“施老弟,你老实与本官说,当日你用的何法收买的周鹤?”
“连大人也觉得是施某人收买了他?”
“难道不是?”刘成天目露诧异。
“大人以为周家财力不如我施家?”施嫣然不答反问。
“多少吧。”刘成天不大确定,毕竟他接触得多的也只有卫、施两家。
“不然。”施嫣然摇头否认,“他周家一直做的地盘生意,绕是这旺市的一块地表押金就足以抵施记米铺一月进账,而这洛阳有大半地方都是他周家的。”
刘成天不免感到咋舌,倒是不曾想这周家财力竟是如此浑厚,难怪会攀上郡守这一门亲事,也难怪他家素来不屑于结交官府。
要以这般浑厚家底,定然不会轻易被施家收买。换句话来说,就是当日‘他’是以其他方法教周家闭了嘴。
将刘成天的恍然看在眼里,施嫣然淡声提醒,“何况这周家之女乃是郡守大人未过门的儿媳妇,于情于理都会给她讨个公道,要不是施某拿出了极有力的证明,他又岂会轻易饶了我。”
施嫣然这话还是说好听了的,郡守会为周家之女讨公道不在情理,最为主要的还是他郡守的面子过不去。
郡守未过门的儿媳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奸杀,传出去到底是打了他郡守的脸。
刘成天捋过来这一层要害,顿时信了施嫣然所说,心下渐而感到不安,“也就是说,王怀他们殁了?”
他们要是出事了,第一个问罪的无疑是他!毕竟昨日守城之时缺岗已是上报,而他却念在施家将人带走便没有过多追究,这要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连他也要跟着倒霉?
“现下还没有消息传出,应当健在。”
一听此话,刘成天顿时宽慰了几分,目光细细打量着施嫣然,觉着奇怪,“你怎么都不着急?”
施嫣然闻声抬眸看向刘成天,朱唇轻启,淡声落下,“心急只会乱了分寸,何况事情还未发展到那一步。”
觉之有理,刘成天首肯附和,沉吟片刻才问:“你可是有头绪了?”
“暂时没有。”施嫣然深吸一口气,沉稳的望着刘成天转瞬慌乱的两眼,“他们的目的在我,必然不会轻易动了筹码。若是王怀等人的家眷们过来闹事,大人只管照实说了便是。”
将施嫣然的话听了进去,刘成天忙不迭应下,许是觉得不妥又追加了句,“有需求尽管过来找本官。”
踏出衙门,施嫣然径自的上了马车,待秦旭也跟着上来时,方才吩咐车夫一声,“去流剑庄。”
“嫣然,此事无凭无据,若是贸然前去的话……”微顿,秦旭满目担忧的看着施嫣然。
施嫣然冷然一笑,对上秦旭的两眼,“何为无凭无据?”
要在之前她或许还会有所迟疑,但今经过这么一遭,她已然可以笃定此事就是他庄子涧所为!
几日前他应约过府,遭到了她的拒绝,也表明了态度不会与朝廷任何一方有染,何曾想他竟是咬定了施家不放。
化身于她将王怀等人带走,目的在于逼她就范,收入四皇子羽翼之下。
反之,他将毁了她!
王怀等人一旦殁了,接下来有关于是她带走的王怀等人的消息便会不胫而走,这时只需一些添油加醋,整个洛阳就会相信人是她所杀。
当然,她杀他们的目的将是灭口。
进而就会翻出周家之女被奸杀一案,紧跟着便会有人开始质疑当初她是如何脱的罪。
届时,声讨到的将是郡守府门,惊动到的亦是皇宫里来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