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里?”
那人没有回她,自顾自的抬起酒壶仰头喝了口,末了才隔空邀约她,“要喝吗?”
施嫣然抬眸望着他人,谨慎为上,“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重要吗?”
闻言,施嫣然微眯了眯眼,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向隔壁院落,心想这秦大哥怎么还不过来。
许是看出了她的意图,房檐上的人说到,“不必等了,他这会儿睡得正熟。”
仿若意识到了什么,施嫣然眸光一沉,道:“纵然如此,只要我喊一声还是有其他人过来。”
“可是……”话音一顿,那人又道:“我带的酒只够你我二人对饮。”
眼角微抽,施嫣然选择无视他的话,沉声一问:“阁下何人,为何三更半夜的造访我施家?”
话音刚落,檐上那人已然飞身落在她面前。
“成天端着不累么?”
“你……”施嫣然一时语塞,瞅着面前蒙着面罩的此人,亦是认出了他是之前连着两回夜访的黑衣人,耳根子一热正要说话,结果却被他一手揽住腰肢飞到屋檐上。
“坐下。”
双肩被霸道的按住坐在屋檐上,施嫣然惊疑未定,转眼就看到了屋檐下方的院子,登时冷不防的打了个激灵,两眼一闭抬手抓住身边之人。
卫戍臣侧目望着她,凉凉的道了句:“怎么,你怕高?”
听到这一问话,施嫣然倏然的睁开双眼望着眼前,没敢再看一眼的偏头看向身侧系着面罩仅留一双眼睛的男人,意识到自身抓着他的手连忙一个松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大腿道:“没有。”
卫戍臣薄凉的睇了她一眼,隐在面罩下的薄唇一勾,也不戳穿她不怕高的谎言,伸手捞过旁边的酒壶递给她。
施嫣然捧着酒壶,碍于恐高这点她也没敢到处乱瞟,只敢偏头将目光滞留在他身上,见他轻摇着酒壶,视线不免上移在他脸上,“你……”
许是余惊未散,施嫣然话一出口就破音,当下在对方投来的眼神注视下默了默,道:“你带着面罩如何与我对饮?”
“看好了。”卫戍臣沉声落下,在施嫣然饱含探究的目光下抬手撩起面罩一角,配合着将壶口贴上下唇一饮。
目睹全程,施嫣然嘴角可疑一抽,旋即默默的抬起酒壶喝了口,只是酒入口里她却迟迟没有咽下。
“有毒吗?”
听到耳边传来的问话,施嫣然还是将嘴里含着的酒水咽下,偏头睨着他的侧颜,忍不住伸出手。
只是,尚未触及他的脸,他便正过脸面看向她,一双没得掩藏的桃花眼宛如幽潭,仅是望上一眼就仿佛魂魄都要被他吸了进去。
“想看吗?”
在他迷人嗓音下,施嫣然迟疑的点了下头。
“我以为你就算好奇我的长相也不会在这当口说出。”卫戍臣含笑说到,月光之下眸里隐隐折射出几分杀意。
伸出的手悻悻然的缩了回来,施嫣然回过眸眺望着远处,“你到底是谁。”
清楚她的身份还连着几回夜访给她送药,这回更是在她遇上茴香之死时过来陪她喝酒。
这份认识要不是身边熟知之人,她还真想不出来别的。
卫戍臣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月色下房檐高墙叠嶂,与天际的一线湛蓝交相辉映。
他薄唇轻启,掩盖在面罩下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过分执着并非好事。”
施嫣然抿了一口酒,算是默认了他的话,末了才道:“总归得让我知道该如何称呼阁下吧。”
“阁下一称不是挺好?”话虽反问,卫戍臣已是摆明了不想告诉她名字,与其编织出来不实之名,倒不如就让她这般称呼着。
施嫣然亦是看出来了他的不愿,识趣的没有多说,最为起码的此人对她应当没有恶意,至于他到底是谁重要吗?
两人对饮到天明,期间偶有几句搭话也不过随风而逝。
当月色渐隐,天际翻白之时,他已是悄然离去,独留施嫣然一人望着天喝着酒。
于是乎,晨起从院前路过的家仆不经意一个抬头,便见房檐之上坐着一人,原以为是宵小什么的,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自家东家。
“东家。”
听到喊话,施嫣然迷蒙着双眼往下望去,许是醉意关系这会儿睨着下方庭院倒是没有太大的波动,见着院子外头驻足的几人不雅的打了个酒,缓声吩咐,“搬张梯子过来。”
“东家,您说什么?”外头的几人显然没听清。
施嫣然醉眼朦胧的遥望着院子外头,不予理会他们的叫嚷,随手就将酒壶抛到院子里,自身则瘫软着伏在房檐上。
见状,几名家仆纷纷商量,担心施嫣然在上头掉了下来,最终还是决定去搬来了梯子。
被几名家仆折腾下屋时已是日出,施嫣然关紧了房门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床头坐了一个人,定睛一看,才知是秦旭。
“醒了?要喝水吗?”
捂着太阳穴的手一滞,施嫣然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接过了秦旭递上来的水喝上几口,转而将空碗递给了他。
“头疼了吗?”不待她回答,秦旭伸手揉起了她的太阳穴,“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伤身子。”
“嗯。”施嫣然轻应了声,闭着眼任由秦旭给她揉着,等待着他问起。
意外的是秦旭并没有多问,给她揉过之后就嘱咐她躺下,而他则去端来了吃食供她饱腹。
缓过头疼的劲后,施嫣然去往周府看望周柳氏,结果门都没进就被轰了出来,照周鹤的说法是他周家不想再添人命。
故而,施嫣然只得离去,吩咐车夫去往衙门。
刚一踏入,衙役就迎了上前,“施东家您来了,大人正在验尸房里侯着。”
闻言,施嫣然以为有了情况,长衫浮动间快速朝着验尸房步去,跟在她身后的亦是秦旭。
推门而入,一股浓郁令人作呕的腐蚀味钻入鼻尖,施嫣然步伐一滞,抬眸望着屋里杵着的几人,视线一转遗落在其中干草床上的一具被人开膛破肚的死尸,眸光微微一闪步了进去。
“情况如何?”
刚一开口说话,扩散在空气中的腐蚀味亦是钻入了她的呼吸道,搅乱她胃里的平静。
屋里几人一同望着她,见没人开口,仵作便道:“经检验,尸体手掌膝盖均有几处擦伤,腹部淤青面积显示呈遭到重创,然其不足以致命,教她暴毙而亡的应当是天灵盖位置的小小创口。”
仵作说完,施嫣然已然走到了他们面前,错过卫戍臣遥望着床上被处理过了的死尸,茴香的面目如旧狰狞,两眼怒睁瞳孔涣散,张大的口仿若随时都会从床上跳起咬人一口。
仅是一眼,施嫣然便不忍再看,偏头回望着仵作道:“可知是什么东西所致?”
“目前原因尚未查明。”仵作皱眉,说实在这还是他第一次验尸验到这种情况,明明可以确定致命伤位置,却是不知何物所致,据观察也不像是被尖锐之物刺穿形成,更为诡异的是这创口不过指甲盖大小,按理来说是流不出大面积血迹的。
“周府方面已经协商过了,现在正准备开颅看看。”卫戍臣在旁适时的补充了句,睨着施嫣然似在等她离开。
只是,没等到施嫣然离开,刘成天倒是开口一说:“这等污秽之事交由仵作去做便可,我们另行移步后堂吃茶坐等结果出来。”
“我想亲眼看看。”施嫣然回绝了刘成天的好意。
见状,刘成天也不好说其他的,当下侧目望向卫戍臣,似在征询他的意思。
“恕卫某要回绝大人的好意了,开颅此景难得一见,卫某想留下来一睹为快。”卫戍臣拱手作揖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教在场人都毛骨悚然。
刘成天抖了抖肥胖的身子,他们想留他可不奉陪,当下便道:“既然如此,二位就留下来慢慢观赏吧,本官尚有要事处理就先行一步了。”
“大人慢走。”
“大人慢走。”
卫戍臣与施嫣然齐齐出声,进而两人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的错开了视线,回身静候仵作动手开颅。
仵作准备期间,卫戍臣漫不经心一问:“施东家可是食了饭过来的?”
“正是。”施嫣然负手而立,目光一瞬不瞬的关注着仵作的一举一动。
“接下来的画面过于血腥,施东家的可别吐了。”卫戍臣好心提醒。
“卫少东家几时这般关心施某了。”施嫣然却不领情。
“卫某只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验尸房里的气味已经够难闻的了。”语落,卫戍臣撤开桃花扇轻摇了摇。
经他这一扇风,飘动在空气中的腐蚀味仿若潮涌般的朝施嫣然的涌去,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想吐,幸得身后的秦旭及时递上来一块香囊给她捂着鼻子。
“施东家这般病娇,不如还是出去外面侯着吧。”卫戍臣笑着提议。
“不劳卫少东家费心,施某好得很。”话是如此,施嫣然捂着鼻息的香囊却是紧了紧。
这时,在旁的仵作亦是不悦的说了声,“二位,若是要吵请到外面去。”
卫戍臣噤了声,狭长的桃花眼轻抬,视线遗落在仵作拿着石器对准茴香耳根处钻入,在不造成头骨裂开的情况下用钝器一丁一点磨开,直到横过鼻端划至另一边的耳根处,他才将钝器抽了出来,直接用匕首划开了她的脖颈,整个下颚亦是在他的动作下为之颤动。
卫戍臣对于面前的景象可谓是司空见惯,眼角轻抬瞥向施嫣然,但见她看得认真,心中暗忖倒是小瞧她了。
然而,卫戍臣哪里知道,施嫣然是凭多大的毅力才能站在这里的。
仵作取下下颚放置一旁摊开的白布上,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仅是溃烂、零落的一些红白交错的组织。
瞅着仵作的神色不对,卫戍臣不免一问:“怎么了?”
仵作手一抖,匕首落于尸体身上,他却浑然不觉的转过头瞪着卫戍臣,一副大白天见鬼了的模样,“里…里面是空的!”
“空的?”卫戍臣一个箭步来到仵作身后,拿起尸身上的匕首挑开黏黏的红白块状物,一眼望到底还能透过天灵盖处钻出的小孔看到外头的墙面。
施嫣然也跟着上前,这一望她彻底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卫戍臣摇了摇头,言声说到,“就算是被人重击导致脑髓破裂,以这创口为媒流失也绝无可能丁点不剩。”
语顿,卫戍臣直起腰板看向施嫣然道:“何况当时这创口只是涌出了大量了血液,未见脑髓之物。”
“以你之见?”施嫣然头一回征询起卫戍臣的看法,在这一块上他的见解势必不比她匮乏。
卫戍臣微眯了眯眼,“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猜错了,天灵盖处的创口不是从外面导致,而是里面破坏而成。”
“你的意思是…有什么东西吃尽了她的脑髓从而钻出?”仵作在旁插了一句,继而又摇头兀自推翻,“要真如此,此人早已暴毙才对,又怎会在被吃空脑髓之后还存有意识的意图行凶?”
不仅仵作觉得荒谬至极,就连施嫣然也琢磨不透。
对此,卫戍臣的解释是,“蛊虫。”
离开了验尸房,施嫣然断然猜不到她当初的一句玩笑之言会成真。
要照如此说来,茴香暴毙当是因为她败露了其的特征,这才招来了横祸,被其种蛊杀人灭口。
忆起当日在公堂之上指认于她的守城侍卫,施嫣然脚下步伐一转,踏进了公堂径自朝着后堂步去。
后堂里刘成天正端着香茶品着,见着施嫣然一行人过来连忙离座,刚要开口询问结果就听得她径自发话。
“大人,当日守城的侍卫可还健在?”
“施东家的…何出此言?”刘成天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旁的卫戍臣适时的开口,“她指的是当日指认她傍晚时分出城的守城侍卫。”
“尚在啊,怎么了吗?”刘成天可谓一头雾水,望了望卫戍臣又看了看施嫣然,只想有一人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没等来解惑,又见施嫣然神色凝重的问起:“平日里可有异常?”
“此案与他们有何关联?”刘成天终是按耐不住的反问一句。
“关联卫某倒是没看出来,施东家的怕是兴起一问吧。”卫戍臣在施嫣然之前道了句,眼角余光淡扫了她一眼。
施嫣然一怔,意识到自身过来质问刘成天有多莽撞,当下便道:“教大人受惊了,施某只是联想到茴香生前行为怪异,时常前言不搭后语的,念着当日守城侍卫也是这般模样,心生不安这才过来求实。”
“噢,是这样啊。”刘成天顿悟,缓了口气说到,“本官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既然他们尚还安康,足以见是施某人多虑了。”
“没事没事,倒是施东家有此善心实属难得。”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成天讪笑一声。
“仵作开颅结果已出,想必不久就会呈明细与大人,施某还有要事缠身便不多留了。”施嫣然见机开溜。
“如此,本官送送你。”
“大人且留步。”施嫣然婉拒了刘成天的美意,拱手施礼后便领着秦旭匆匆离去。
顿在原地,刘成天目送着施嫣然身影隐去,回眸看向卫戍臣欲要开口询问,熟料被他率先抢夺了先机。
“卫某约了人,就此告辞了。”
刘成天望着卫戍臣风度翩翩的离去,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摸了摸后颈,暗忖这一个两个都是受了什么刺激。
待卫戍臣出了衙门,施家的马车早已疾驰而去。
回了施府,施嫣然还在琢磨茴香的事,只是不论她如何琢磨都不能得知她到底是何时开始有了异样,明明在前一秒还和她对话自如,下一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蛊虫……
心中默念了一遍,施嫣然抬眸瞥向秦旭,“秦大哥,你去探查一下当日那些守城侍卫家住何处。”
“好。”秦旭应了声,转身离开了主厅。
秦旭走后不久,施嫣然亦也出了府,位身门前望着卫家的马车停在卫府门前,当即抬脚走了过去。
“卫少东家可是回来了?”
车夫正要牵着马车去安置好,一见施嫣然与他说话便停了下来,道:“刚进府去了。”
“多谢。”
目送着马车绕去卫府后门,施嫣然抬脚步上石阶,来到守门的一名家仆跟前,刚要言声说话,对方先她一步开口了。
“施东家的请进。”
“不用通报?”施嫣然不明。
家仆站姿笔直,两眼却掺杂着丝丝狐疑的瞅着施嫣然,冷声道:“少东家的有过交代,施东家若来了直接放行。”
闻言,施嫣然扬了扬眉,他早知她会过府?
敛下心绪,她抬脚跨过门槛,正式踏入了这座她从未涉足的府邸。
与此同时,流剑庄里,庄子涧端坐在主位上,两指执起一枚棋子落入条几上的棋盘上,厅内偶有几声落子声起,余下的别无其他声响。
阿奴佝偻着身子候在下方,眼观鼻鼻观心的全然没将庄子涧放在眼里。
“本主听说周家婢女暴毙,极大可能是中了蛊虫所致。”泠然的声音终是响起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阿奴闻声抬头,深陷眼窝的眼珠子诡异的对转,桀桀的怪声从他身上传出,“当日易容疏忽,教她发现了痕迹,这才叫老十七……”
“你该知道,本主要的不是解释。”执子落入,庄子涧神色自若,若不是真真看到了他唇瓣翕动,任谁都不会以为方才那番暗藏杀机的说辞出自他口。
“嘿嘿,照庄主的意思,施家小儿老朽是否可以动了?”阿奴桀桀一笑,嘴角扩至耳根,露出里头残缺不全的一口黄牙。
“噢?照奴老的意思,本主是不该让位了?”
要说庄子涧最初旨在警告,现下他已是动了杀心。
许是感受到了庄子涧的杀意,阿奴退了退身形,仅有二十出头的容貌下尽是满带沧桑沙哑的声音,“嘿嘿嘿,庄主言笑了,老朽可担不起。”
“最好是!”话音一转凌厉,庄子涧两指合拢夹着的黑子没有任何前兆的掷向阿奴,无视他失重的跪坐在地,继声道:“一点小小教训,倘若下次再犯,射穿的就不是大腿,而是你的脑袋。”
阿奴跪坐在地,深陷在眼窝里的两眼睁得老大,仿若发现什么新大陆一般瞪着潺潺流血的大腿,望着血液自上头晕染开来,着重了褐色面料的颜色。
对此,庄子涧冷声落下,“别脏了本主的地方。”
“是!”阿奴从地上爬了起来,双肩不可遏制的颤动,如若有人此时在他的下方抬头去看他的脸,便会发现其实他是在笑。
在卫府转了一圈,施嫣然仍没见着卫戍臣,只因府内不论遇到的家仆还是丫鬟,其都会下意识的避开她。
停下脚步,施嫣然端量着面前的庭院,心下仔细推算,按照一般的府邸建筑,她现今应当处于中庭,不出意外的话附近应当会有书房账房的建设。
随意择了一处逛着,路上她终是遇到了一个肯为她驻足的人,只不过看其装扮并不像是府内丫鬟。
于此,施嫣然改口唤道:“姑娘。”
“公子,您是?”楚香兰回身看她,杏眼里闪烁着不明。
“在下施允浩,不知姑娘可知这少东家现在何处。”
“你就是施家东家?”楚香兰吃惊的道了声,暗暗的打量着面前之人。
玉冠束发,一身丹竹长衫罩不住的瘦小身形,五官精致,绕是身为女儿的她都不免自叹不如。
早有耳闻这施家东家容貌一绝不输自家表兄,昔日还觉得他人夸大其实,今日一见倒是觉得盛传属实。
此人实乃人中龙凤,唯一的遗憾就是这身子骨稍稍弱了点,否则定然能与表兄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