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嫣然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出,在卫名轩愈发嘹亮的哭声下终是不忍的道了句:“慢着。”
卫戍臣应声顿住,菲薄的唇角轻勾,妖冶的狐狸眼里闪烁着点点算计。
“施东家的有何指教?”
将自家长兄的算计看在眼里,被夹在臂弯里的卫名轩猛地一缩肩膀,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他竟也会有和自家长兄狼狈为奸的一天。
早在过来施家之前,他就接到了自家长兄的命令,说是要他傍上施家小子,否则的话他一个月的鸡腿就没了。
为此,他才不得不卖力演这么一出。
施嫣然遥望着卫戍臣,眸光微漾,道:“天色已晚,不如且留下用食吧?”
似有所料,卫戍臣勾唇一笑,将臂弯里的卫名轩放下,含笑说到,“如此,就有劳施东家了。”
秦旭本意劝阻施嫣然,却在她的眼神示意时缄默,尽管心头颇为不解。
施嫣然想的很简单,旨在试探卫戍臣。
近年施家多生变故,小的不说单拿周岑岑一死来说,便可知有人是想整垮施家,如若此事不是卫家所为,剩下的最有嫌疑的就只有流剑庄了。
之所以将矛头指向庄子涧,除了其随从虎口处刀疤巧合以外,还有就是昔日她所中媚药,以及他来洛阳的时机。
但是,一切却又说不过去。
按理说,以他所谋之事,应当是竭力拉拢施家才对,又怎会以整垮施家为目的?
这一不明在她看到卫家两兄弟时方才明了。
在她前去临阳县的那段时间里与卫戍臣走的极近,已是近到了连秦大哥都以为她对卫戍臣有意了,连这身边人都糊涂了,何况是一直处于暗地里观察施家的人。
这本说明不了什么,直到近来在洛阳盛传的无稽联姻才让她意识到有人想将施家与卫家捆绑一起,其真正目的并不是真如谣言那般希望两家和好,而是要施家一个态度。
一个与卫家仍是敌对的态度。
且从以整垮施家的最初目的到演变为试探这个过程中,期间不可忽视的关键性人物便是庄子涧。
从最初接触她时,他就没有透露过自身底细的意向,为何会突然的向她抛出橄榄枝?在此之前他已是试探过她,亦在她身上得到了可以拉她入阵营的讯息。
或许这点可以狡辩说他是听到了洛阳的风声,确实对于她的存在一无所知才多此一问。
但是!
施嫣然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多的无意、巧合,一切旨在人为。
而她要试探卫戍臣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与朝廷任一方可有接触。
倘若此事坐实,那么种种真相便可浮出水面。
卫戍臣坐在太师椅上侧着身支着下巴望着端坐在主位上一脸沉思的施嫣然,从她挽留他们兄弟二人留下用晚食开始一直到现在独留他一人为止就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
狭长的桃花眼半垂,小小蒲扇散开的浓密睫毛遮去了他眸底浮现的冷光,庄家那位怕是有所动作了。
施嫣然敛神,抬眸瞥向卫戍臣,视线自他安详的面容辗转,片刻轻启朱唇,轻声一问:“听说卫家有意在京分设米粮生意了?”
“施家的消息不是挺灵通的吗?当日又怎会错过流剑庄在洛阳分舵一事?”卫戍臣轻挑眼角玩味的扫了她一眼,维系着他那副慵懒的态度又道:“还是说除了我,其他人事物均入不了你的眼?”
施嫣然自主的无视卫戍臣的后半句,不为他的美色所惑,伸手端过条几上头的茶水,掀开盖子和过水面,状若不经意开口:“卫家就不怕赔了?”
“曾几何时,施东家也开始关心卫家了?”
“我只是好奇素来谨慎小心的卫少东家怎会做这亏本买卖。”
“这生意嘛,自然有亏有赚。”卫戍臣眯眼一笑,神秘兮兮一说:“何况这不到最后一刻谁知结果如何。”
施嫣然送到口前的茶杯一滞,继而啜了口放下,“听来,卫少东家还有后招?”
“当然。”卫戍臣自信的撤开桃花扇轻摇,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将她捎带思索的脸面尽收眼里,不等她问出,自行招了,“想我卫家有的是钱,折一两个店铺不紧要。”
眼角微抽,施嫣然稍一低头极好的掩饰了过去,将茶水搁下,悠悠然道:“我还以为卫家在京是傍上了不得了的人物。”
“噢?”卫戍臣几分诧异的挑了下眉,撤回扇子拍手一问,“施东家以为何人?”
“没有。”施嫣然摇头。
“施东家的还是改不了话说三分的毛病。”幽幽一叹,卫戍臣偏头看向外头已然陷入一片黑暗的庭院,喃喃一句,“都这么晚了……”
“确是,卫少东家可是要回了?”
卫戍臣回眸瞥向施嫣然,口吻颇为幽怨,“施东家的可是在赶我走?”
瞅着卫戍臣那副活像小媳妇的委屈样儿,施嫣然抿了抿唇道:“地主之谊已尽,卫少东家请回吧。”
真是有够绝情的,这利用完就把他一脚踢开了。唉,早知如此,他刚才就应该多吊吊她的胃口。
卫戍臣离座起身,明面上态度如旧,吊儿郎当的拱手作揖道:“如此,谢过施东家的款待。
望着卫戍臣的修长的身姿隐入庭院当中,施嫣然低眸沉思,估量着他话里有几分真实性可言。
要说他卫家会做亏本生意她是不信的,要说是有孟大福的搭桥才敢这般还有几分可信度,毕竟以孟家在京发家的影响力多少帮衬得到卫家。
只是,以卫戍臣的精明会料不到这层面?如若料到了他为何还要拒绝孟大福的美意,就目前种种迹象表明,除了他在京另有靠山以外别无其他。
思及此,施嫣然离座正要离开主厅,却见秦旭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脸沉思的样子。
仔细端量着秦旭的神色,施嫣然仿若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发问:“你都听到了?”
“嗯。”秦旭没有否认,深沉的目光凝视着施嫣然,“你怀疑他与朝廷方面有所接触?”
施嫣然认真说到,“惟有这点方能说明一切。”
意会过来她的意思,秦旭眸光一沉,冷笑一声,“当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听罢,施嫣然无声轻叹,遥望着外头悄无声息的庭院,“为今之计,也只有等等看了。”
和朝廷方面硬拼显然行不通,除非她是想把整个施家交代进去,和他们周转智斗怕是有心无力,这一个都足以够她头疼了,还来一个当真是吃不消。
然而,就算再吃不消,她也得为施家谋一条生路。
翌日
施嫣然出府时遥遥的就看到了卫家的马车驶出巷口,当下吩咐了车夫跟了上去,近了地方她才发现这条路通往的是周家的府邸。
马蹄嗒嗒两声在周府面前停下,施嫣然掀开帘子瞥了眼靠边停下的卫府马车,不明他卫戍臣这会儿过来周府所为何事。
见着施家的马车到来,门外值班的家仆连忙迎了上前,“施东家,您来了?”
施嫣然问:“卫少东家可是进府了?”
“刚进去不久。”家仆笑得谄媚,拿过杌凳置于车缘下,“施东家的慢点儿下。”
瞅着周家家仆自顾自的举止,施嫣然眸里流光一转,还是掀开了帘子弯腰钻出车厢,在家仆的搀扶下踩上杌凳下了马车,顺带问了句,“周夫人近来状况如何?”
“好了许多,就是仍不愿意踏出院门。”家仆如是一说,末了奉承一句,“还是施东家的有法子,不然这夫人非得闷着病来不可。”
施嫣然淡扫了家仆一眼,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两碎银子丢给他,进而跨过门槛朝往主厅方向步去。
近了主厅,施嫣然隐隐的听到了里头人传来的谈话声,当下没有进去而是绕远位身一旁听起墙根来,听了一会儿也没发觉有何不妥,方才离去步往周柳氏所住的院落里,全然不知有一双眼睛目送着她离去。
自从周柳氏精神状态不佳之后,便从主屋那头搬到了周岑岑生前所住的西苑里,身边仅留下茴香照顾。
进了院,茴香看见她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稍纵即逝的就又恢复了正常,屈身像她施礼,“施东家。”
“夫人呢?”
“在院里。”茴香遥指了坐在秋千上发呆的周柳氏。
施嫣然伸手要过茴香手里的披风,走了过去为周柳氏披上。
周柳氏似有所感的抬起了头睇了眼施嫣然,而后回过眸继续望着不远处在初夏阳光里盛开的花卉,“今年的白药也开得很好呢。”
“是啊,很美。”就像周岑岑一样捎有浓烈的色彩。当然,这话施嫣然没敢在周柳氏面前说出口,可是周柳氏却提及了。
“这些都是以前岑岑最爱的花卉,有时候坐在这院子里看上一天都不嫌累。”
垂眸望着周柳氏明媚的笑意,施嫣然不免有些感伤,她想说些宽慰的话,到头来竟是半个字眼都挤不出。
“你说,岑岑她在那边过得会好吗?”
“会的。”
周柳氏闻言有些恍神,喃喃说到,“怎么会呢……”
“岑岑她是个好女孩,阎王爷不会对她使坏的。”
“是吗?”周柳氏抬头望向施嫣然,眸里充斥着不确定。
“是的。”施嫣然肯定一说,旋即引导着她的目光看向院里的花卉,“看到那些花卉了吗?迎风招展的是不是很像岑岑在向我们招手。”
周柳氏望了会,迟疑的点了下头,忙拉着施嫣然的手问:“是岑岑她来看我了吗?”
施嫣然反手握住周柳氏的手,正要说话,却见周柳氏瞪大了眼,抓着她的手一紧,惊悚的面容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施嫣然不明,回头望去便见一血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她挪来,自天灵盖涌出的大量血液浸湿了她额前碎发,分支几缕的黏在脸面上,红白交错的教人隐约窥视得到她的本来面目。
“茴香!”
“啊!”
刺耳的尖叫声穿透了施嫣然的耳膜,她眉心一跳视线往下一移注意到了她手里紧握着的剪子,当即及时刹住了上前查看的脚步,绕过秋千连忙搀扶起坐在秋千上放声尖叫的周柳氏。
仿佛意识到施嫣然的意图,满脸鲜血的茴香近乎瞬移般的拦在了她们面前,高举起剪子扎向施嫣然,扑了个空后不依不饶的再次朝着施嫣然扎去。
躲了几下,施嫣然瞅准时机抓住茴香挥舞着剪子的手,侧目着急的望着一旁栽倒在地的周柳氏喊道:“快走!”
饱受惊吓的周柳氏抬眸看了僵持中的两人,不失尖叫的爬着从茴香脚下经过,而茴香显然的目标不是她,因而也放任着她跑到院门,自顾自的往手上使劲妄图将剪子刺入施嫣然的脸。
感觉愈发吃力,施嫣然眼见着剪子尾部逼近,不得不偏手将她推开,借此抽身跑到周柳氏身后。
见着施嫣然过来,周柳氏使劲的攥着锁上的院门哭着喊道:“锁上了!打不开啊!”
施嫣然接过她手里的锁头用力攥了攥,期间不忘回头关注后面,眼见茴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朝她们跑来,不免撒手后撤几步,提起长衫抬脚狠狠的踹向紧闭着的院门。
坚固如其,连着踹了好几下都没作用,而这时茴香也已经来到了她身后,再次高举起那把金色剪子,尖锐的尾部在阳光底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小……”周柳氏被吓得发不出声音来,背靠着院门两眼紧紧盯着茴香的动作,翻白的眼珠子一副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模样。
施嫣然背过身,将周柳氏护在身后,额前渗出滑落的冷汗浸湿了她的睫,她却不敢因此眨一下眼,试图的出声喊到,“茴香……”
话音刚落,茴香高举着的手落下,剪子径直的对准施嫣然的眉心。
近乎本能的,施嫣然侧身避开了,眼见着剪子就要扎入身后周柳氏的胸口,千钧一发之际她用臂膀挡下了。
只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落实,反倒是怦然一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被踹飞了出去砸在了柱子上。
施嫣然偏头正要去看,一道身影先她一步的挡在了她身前,“别看。”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施嫣然愣愣的抬头望着眼前罩住她身形的卫戍臣,从没有一刻觉得他是这般高大。
卫戍臣伸手拂过她贴在额前的碎发,轻声说到,“没事了。”
他的声音仿若捎有魔力一般,施嫣然的心跳逐渐恢复了平静,身上的力气好似被人抽空,一下子脚软的就要栽倒在地,索性被卫戍臣给一手捞住了。
门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敲门声,伴随着的还有此起彼伏的人声,“发生什么事了?里面的人快些开门!”
“我没事。”伏在卫戍臣胸前,施嫣然借着他的力量站直了身子,回眸看向身后的周柳氏,此时的她已然昏厥了过去。
周府出了第二条人命一事迅速扩散整个洛阳,在场的除了昏过去的周柳氏,施嫣然和卫戍臣都被叫到了官府问话。
说是问话实则的也就是走个过场,毕竟死的只是个丫鬟,刘成天随随便便问了几句留他们喝喝茶压压惊,过后时辰差不多了就将他们放了。
步下公堂,施嫣然望着验尸房的方向,步伐稍稍一转似乎想要过去,只不过未等她走上一步,卫戍臣就挡在了她面前。
他问:“去哪儿。”
她答:“验尸房。”
“不许去。”他不容置喙的落下。
施嫣然抿了抿唇,望着面前的卫戍臣,“为什么?”
睨着眼前异常执着的施嫣然,卫戍臣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如果你不想妨碍公务、耽误仵作验尸的话就别去。”
似是将卫戍臣的话听了进去,施嫣然僵凝了几秒身形一转朝着衙门大门步去,身后跟着的亦是卫戍臣。
接到消息赶来的秦旭刚一翻身下马就见施嫣然从衙门里出来,当即一个箭步冲到施嫣然面前,满目担忧的上下审视着她,不放心道:“嫣然,你没事吧?”
位身后方的卫戍臣轻抬眼睑瞥了秦旭一眼,视线一转扫视了周围一圈,在场的几名家仆都站得有些远应当是没听到他刚才失口叫出的名字。
施嫣然摇了摇头,望着施家的马车低声道:“秦大哥,我想回家了。”
“好,我们回去!”秦旭牵着施嫣然的手将她送上马车,全然忽略了在旁的卫戍臣。
狭长的桃花眼半眯而起,卫戍臣凝视了一会后撇开视线,背对着他们步向自家马车。
入夜,施嫣然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涌现的全都是茴香骇人的脸面。
睡不着没有办法,她只好起身拉开房门去院子里走走。
“睡不着么?”上方传来了一道醇和的男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有些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