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很久一段时间,宋昱庭没再出现,江沅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在沉闷的大多数时间与少数希翼的周末里辗转而过。与她相比,常郁青就忙碌的多,他把那块地卖给了宋昱庭后,果然瞄准了金桥那块“准地王”,整日就跟老胡几个人想着如何将地竞标到手。
对于此事,常老爷子强烈反对,上次常郁青偷着将自己有问题的地卖给了宋昱庭,老爷子知道后大发一通脾气,奈何合同已签无力回天。这次儿子又要逞强吞下地王,他当然不依,说:“郁青,这块地本太高,以你就别再勉强了。”
“爸!”常郁青反而劝他,“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咱那还有些钱,先去交个保证金,竞标成功后等宋昱庭的尾款一到,我再找人挪一点,向银行贷点,也不是很难。”
“你就算都挪来也不够啊!H市的地贵,前年就拍了一块六十多亿的地王,如今地价疯长,今年这块比那年还好,没有上百亿根本拿不下来!你就算东挪西凑也不可能凑到这个数!”
“谁说不可能!”常郁青道:“不是有人想收购咱的药厂吗?咱把他卖了,市值也是十几个亿,另外您那边不是还有个大工程吗?咱把资金撤回来……”
老头子“砰”地一拍桌子,“你少犯浑!这工程我们投入了一半身家,你现中途撤资,前期投资岂不是全打水漂!常家以后还要不要活!”
老头子说得脸色铁青,最后道:“这事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别想!”
话落一甩手去了,留下常郁青一脸悻悻。
※
被老头子苛责,常郁青自然不高兴,夜里饭都没吃,闷在房里一直拉着脸。
江沅见状道:“爸是过来人,这事风险的确太大,谨慎点也没错。”
江沅的话还没完,常老太太已给儿子端了夜宵上来,门都不敲直接进,见儿媳唱衰,立马开炮,“没风险的事还有利润吗?畏畏缩缩怎么赚钱!”又冷哼一声,“郁青在外辛辛苦苦不就为了这个家,没能力帮你也别泼冷水啊,瞧瞧那张家媳妇,进门嫁妆就是六七个亿,你呢,六七万都没有……还好意思了!”
她话落甩下碗筷就走,江沅被噎在那,最后什么都没说,坐到了床头。
灯下常郁青见母亲嘲讽媳妇,瞟江沅一眼,笑了,眼神很复杂,“呵,你拿老爷子说事,不是真怕我有风险,而是怕我抢了你老情人的地吧?”
江沅皱眉,“你瞎想什么呢!”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常郁青的冷意便成了讥讽,“江沅,你知道我这个人,我既然娶了你,只要你温顺听话,我可以保你一辈子豪门阔太的富贵,但你要不听话,胡老婆子还住在长丰巷21号呢,只要我去找她,当年的事我随时可以抖出来——”
他俯身凑到她耳边,拖长话音冷笑起来,“当年犯事的可不止你一个人,让我想想,还有谁来着?哦,你的老情人宋昱庭……”
他得意笑着,像扣住了她的致命死穴,江沅静坐在那,面上没什么起伏,藏在长袖里的指尖却紧紧拢住,像遏制着某种激烈的情绪。而常郁青看着她紧绷的脸,满意一笑,像打了一场胜仗,转身而去。
常郁青走后,房间恢复安静,江沅一个人端坐许久,最终将视线转向床头柜,那一沓厚厚的老式台历端放在那,她伸出手去,将今天这一页撕了下来。
撕完日历,她轻轻自语:“江沅,七年都熬过来了,最后几个月,还有什么熬不过?”
房里静静的,没有人回答她的话,窗外夕阳早已已落尽,潋滟的晚霞消失之后,天空便成了铅灰色,一重一重像是墨汁被清水洇开,晕成苍茫低垂的夜幕。
江沅坐到了梳妆台前,打开最爱的化妆匣,没像平常一样描妆,将胭脂眉笔一样样取出,小小的盒子里竟有个深藏不露的底层。底层里铺着绒布,朱红的金丝绒,虽然因年月而陈旧,却无法掩饰本身喜庆的颜色。
江沅将绒布里头的物什取出来,是枚素银的戒指,灯光下泛着金属特有的清冷色泽,像江沅平日的表情。
这一刻的江沅退去从前的清冷,并不甚值钱的东西,她像握着稀世珠宝,眼神柔柔,眉儿弯弯。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戒指,灯光昏黄地像一帧静态的油画,而她定格在画中,神情恍惚,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须臾她轻声道:“我不后悔。”
语气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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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也有人在看一枚相同的戒指。
夜里的H市华灯初上,马路上人流如梭。设施齐全的豪车里,有人歪靠在后座上,安然端着一杯咖啡。窗外城市霓虹如流光幻影,自两畔徐徐而过。
与城市的喧哗相反,车内安静至极,男人喝着咖啡,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须臾,另一个座上的女孩出了声,“宋先生……我们现在是回去吗?”
宋昱庭闻声看了黄阮阮一眼,然后压了压下巴。
这个男人的话除了公事外永远都这么少,少到安静的车厢让人局促,黄阮阮舔舔嘴唇找了个话题,“我想过了,我不能要你那么高的薪水,毕竟我没帮你什么,这吃饭喝茶根本就不算活!”
这话没错,自从上回盗窃被抓,被迫接受他的交易后,她以为他会让自己做苛刻的事,可此后两个月的经历与她的猜测截然相反。
他带她出去多半就是应酬,在那种高档饭店或上流社会的晚宴,吃顶级的珍馐,享奢侈的美酒,她曾吃下一口鲍鱼,据说这种来自澳洲的极品鲍鱼,一只就要几百欧元,也就是人民币几千块,够她老家的父母种小半年的田,吓得她拿叉子的手都不稳了。
除此之外,他还给她购置了许多不菲的行头,每次看吊牌价她的肉都在痛,怎么还好意思再要他的薪水。
宋昱庭似乎不想跟她说这个话题,径直否认:“不,你的作用很重要。”
很重要?黄阮阮微怔,是能帮他忽悠情敌,还是能帮他挡住那些莺莺燕燕?
——她发现了,宴会酒席等各种大小活动,冲宋昱庭来的女人不计其数,不过宋昱庭总是那个表情,看似客套的笑着,眼底却满满的深沉。
是的,如果非要拿什么形容宋昱庭,只有两个词。
淡漠如水,深沉似海。
他常面无表情,看什么都波澜不惊,而眼底深如寒潭无法洞穿。不过时间久了,黄阮阮还是看出一丝半点——宋昱庭是厌恶那些投怀送抱的莺莺燕燕的,每当那些莺莺燕燕离开,他会不动声色弹弹衣袖整整衣襟,似想将女人们杂乱的香水味清除干净。
不过也有相反的时候,宋昱庭的深沉会变成另一番柔软——每天半夜的长廊上,他总爱端着一杯白兰地,在清冷月光中,将墙上女人的面容久久凝望。
每每这时黄阮阮就会纳闷,他对墙上的面孔,真的只是恨吗?
“嗤”的轻缓刹车打断了黄阮阮的思绪,她扭头看向车外,宋宅到了,她敛住神思,跟着宋昱庭一起下了车。
秋风四起,庭院中草木簌簌摇曳,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听得司机说:“呀,这天气预报还真说准了,夜里有雨啊。”
黄阮阮闻言举目望天,暮色如一大片乌色幕布笼罩,沉沉不见边缘,天上无星也无月,她嘀咕了一声,“下就下,别打雷就好。”她自小畏惧打雷。
司机笑起来,“报的就是雷阵雨。”
黄阮阮郁闷看天,最后走进了屋内。
……
两个小时后,果然不出司机所说,还真打起了雷,漆黑的天际被一道道狰狞的闪电撕裂,强风呼啸而过,刮得窗户噼啪而响,滚雷炸响在耳边,敲得人心头发憷。
雷电交加,房间里的黄阮阮越坐越慌乱,大概人畏惧中总想找个伴,她推门出了房,光亮的一楼显示宋昱庭还没睡。
沿着楼梯而下,宋昱庭果不其然没睡,不过不是在卧室,而是在厨房。
黄阮阮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幕让她微怔。
屋外暴雨如注,厨房却馨香袅袅——宋昱庭竟然在做饭。
黄阮阮揉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看错——那个平日一张合同就是上亿的顶尖年轻富豪,那往常握着鼠标娴熟进入买进卖出的主,此刻竟拿着锅铲围着围裙在灶前炒饭!
炒就炒吧,他饭锅、转铲,姿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看的像是艺术——即便只是一碗简单的蛋饭,也能透出厨艺精湛。
其实这段时间相处,让她讶异地也不止这一点。
譬如,作风,这个圈内,作为一个拥有大把财富的年轻富豪,在没有婚姻约束时左拥右抱,出入风月之地,拥有桃色绯闻几乎成了理直气壮的事。但他没有,除了必要的应酬外,他都待在公司与家里,像是天底下最本分的男人,规规矩矩两点一线。以至于圈内小道消息不断,说是宋氏总裁家里那位小女朋友有本事,看得住男人——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黄阮阮就啼笑皆非。
除开作风正派,宋昱庭的节俭也让她惊讶。作为投资界内风头最盛的富豪,照理说该拥有众多豪车、房产、大把的名贵衣物与奢侈品……而他截然相反,别说奢侈品,他就连衣服也不见多,换来换去就几件衬衣西裤,据陈秘书说还是穿了两三年的。穿衣用度外,除了跟客户必要的应酬,他对于吃住也朴素到极点,工作常跟员工一起吃办公餐,三菜一汤的盒饭,他荤素都来者不拒,米饭也从不剩下一粒,比普通员工还能将就。有时加班累了,别的总裁办公司豪华套房,办公居住功能齐全,累了困了柔软的大浴室席梦思随时候着,而他不是,他随便和衣往办公室沙发挤一挤,就能凑合一晚。
有一日她忍不住好奇问了,陈秘书说,我们宋总就是这样,除开玉石收藏,其他方面从不铺张奢侈。
说起玉石收藏,她的确看过宋昱庭从拍卖会等地方带回过玉石,大多都是翡翠,看证书齐刷刷全是什么老坑种玻璃种的顶级好玉,但纳闷的是,旁的男人收藏玉器多半是摆件,他却是女人的珠宝首饰,镯子、胸针、项链,那一样样精致华美、巧夺天工,她都怀疑他是为了囤货升值,日后好倒卖高价——投资商不都爱这种投机倒把吗?
结果陈秘书不冷不热说,什么投机倒把啊,这都是宋总买给一个人的……又感叹一声说,宋总心尖上的人啊,不爱黄金钻石就爱玉!
谁啊?她问。陈秘书却没再说了。
……
“黄小姐。”一声低唤,拉回了厨房门口思绪纷飞的黄阮阮。黄阮阮回神应了一声,就见厨房内宋昱庭已经炒完了饭,正出锅装盘。
厨房灯光明亮,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在他拿饭勺的手上,又发现了让她讶异的一幕——宋昱庭的手上布满了老茧,应是长年累月繁重粗活造成,看那一排排厚茧,长在一个面容英俊,拥有修长十指的顶尖富豪身上,真是太矛盾了。
宋昱庭注意到她的愕然,以为她是看盘里的吃的,问:“你也要吃吗?”
黄阮阮摇头,眼神仍留在他的手上,满满都是惊讶。
宋昱庭这才看出她的心思,平淡地说:“我曾经在饭店做过苦工。”
他话落端着炒饭走向客厅,留下一脸震惊的黄阮阮。
啥?堂堂华尔街富豪,居然做过苦工?!
没人为黄阮阮解答,宋昱庭已经坐在沙发上开吃了,普通的炒饭,配一杯清茶,跟酒店里各路珍馐相比,再寻常不过的食物,他却一勺一口吃的很满足。
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宋昱庭停了一下,问:“你怎么不睡?”
黄阮阮瞅瞅窗外的电闪雷鸣,怯怯的模样,“我……我怕打雷。”
宋昱庭微微摇头,似是无奈她的孩子气,他问:“那从前雷雨夜你是怎么过的?”
黄阮阮捏捏衣角,长睫毛扑闪着,有些不好意思,“在老家时就缠着我姥给讲故事,后来进城打工了,就缠着大我几岁的工友讲。”
“讲故事?”
“嗯。”黄阮阮见对方仍是平静和气的模样,干脆大着胆子问:“你会吗?能不能也给我讲一个?”
宋昱庭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索,就在黄阮阮准备放弃时,宋昱庭说:“好吧,给你讲个小男孩的故事,这个故事有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