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唱得很投入,唱完我们很清楚的感觉到他眼角还有一点点的泪花,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阿来对他说,你唱的真不错哎。我听得出来,这是真心的赞扬,虽然没有鼓掌。年轻人很客气的点点头,显然他习惯了这句话。他忽然抬头问我们,我想知道你们是因为我的歌而给我的哪怕几块钱的赞美?还是纯粹是因为我这幅样子同情的施舍?
我和阿来都没有答话,其实这是一个很明显答案的问题,我想我也不会给一个四肢健全的在街上唱歌的给一分钱。过了好半晌,他苦笑着说,真是这样!阿来对他说,这个很重要吗?
那青年有些激动了,当然重要啊,如果我可以决定的话,我宁愿钱少一点,你们逗留的时候能长一点,这是很重要的。我是在唱歌赚钱,在用我喜欢的东西赚钱,我不是一个乞丐。
我有些动容,那小青年接着说,我明天就会换一个城市,也许这个快节奏的城市不适合我。是要找一个有人愿意停下来听我多唱一会儿的地方,就像你们现在这样,能听完我唱一整首歌。
我和阿来一直没有说话,他说完向我们微微点点头,又耷拉下眼睛,不看我们,去摆弄那个音响,然后我们就听到了下首歌的前奏,我和阿来离开。
自那以后,我们就真的再没见过他,天桥上也出现过很多脏兮兮的乞丐,我和阿来也会有的时候给他们钱,然后听他们说一些祝您平安好人好报之类的话,再也没见过那样不卑不亢的讨生活的人。这些人的钱罐时常的是满的,足够养活自己,后来我们就很少上天桥,绕着另一条道走。
现在阿来提起来,我忽然想起来这个人,阿来笑呵呵的说,我们当时真是傻啊,站那听他唱那么久!你说他现在是面对着无数听众,还是饿死了?哈哈。活下来都那么难,他还想活得有腔调。
我听不出阿来时赞扬他,还是耻笑他。阿来幽幽的说,那个傻B。
我说是啊,真是个傻B。
搬来新居之后,我开始每天正常的上班,每天一去就把自己塞进天线宝宝体内,每天那样摇头晃脑,招摇过市,招揽顾客。里面的胖经理不停的对我吼,动作大一点,大一点,活泼一些,可爱一点。
于是我在里面张牙舞爪,如果拨开外壳,看见里面的我,一定比这个更有喜感,我甚至想这样带着这幅皮囊奔跑,只是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就能看见小丑一样的自己。于是我就只有站在原地摇啊摇,跳啊跳。真是恶心的表演,没人会喜欢的,包括小孩子,但是经理肯定的对我说,很好,很好。
这样的生活尤其迷人,你永远是人们余光中的匆匆一瞥,还瞥不见你的真面目。这个社会上,非人的存在总是能引起别人的注目,不管你让让人欣赏的风景,还是令其犯恶心的碍眼玩意儿。
我的表演得维持好几个小时,我终于体会到世间的一分一秒,过得多么不匆匆了。其实不久后我就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我要的生活。这么没有希望,日复一日,没有尽头,过得猥琐,渺小无比,也许还凑合不了温饱。我只要一个转身,就能看见无数苦着脸的人群,他们肯定是和我一样的想法,也许还没空感叹呢,永远一脸灰败,谁也不能责怪大众没有幽默感,实在是没有谈笑风生的那功夫。
等到下午,太阳到一个很倾斜的角度时,我就可以变回我自己了。我不记得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多少个后的一个下午,当我脱下玩偶的皮囊,看见它像一滩烂泥一样堆在角落里,脸上还挂着硕大的微笑,我倍感恶心。我尽快逃离出门,一出门就看见了九筒,活色生香的站在那里。
九筒看着我一身邋遢的样子,意味深长的笑。我整理了一下自己,企图找回点人的样子。九筒对我说,来吧,我请你吃饭。
我和她又面对面坐在了一起,我不太喜欢这样,我倒是习惯和她躺在床上,流点汗,虚脱一下没什么所谓i,但我不喜欢和她这样正儿八经的样子。在床上我们就是纯粹的男女关系,这样我真没法定义。我虽然同情她,但并不代表我能接受她。
九筒点了几个菜,还要了酒。她居然和我推杯换盏,没几杯,她脸就红了。她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我正忙着吃菜,说,你说吧。
她吸了一口气,郑重的说,我没有在名典水屋了,你以后找我就别去那里了。
我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换地方了?
九筒说,嗯,我找了份工作,在一个大酒店里做服务生。挺正规的大酒店,刚开始没多少钱,不过,后面肯定会涨的。就是每天站的时间长了一些。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问我,你觉得好吗?
我心里有些吃惊,第一反应就是以后不能再睡她了。我避开她的眼睛,敷衍的说,挺好,挺好。
九筒接着说,嗯,工资虽然不怎么高,但是我又不买什么好的化妆品,我又不喜欢买名牌的衣服,其实还是够用的。我节省点,自己还能存点钱,加上我之前的的存款,过两年还能自己开个什么小店铺,卖点服装什么的。你说是不是挺好?
我低头猛吃,嘴里连连地说,嗯嗯!
九筒继续规划着她的从良路,她用手支着下巴,说,而且,我还想过,我以后还得嫁人的,我也不指望傍什么大款,而且我也知道大款也看不上我。我就想自己有份正当职业,你说是不是?以前是迫不得已,没得选,现在有得选了,当然想正经做人了。她把迫不得已几个字说的特别重。她接着又说,其实,这事还是因为你····
我大吃一惊,连忙撇清自己,我说,你别这样,你····
九筒说,你看你,说去做正当工作,就跑去找了份正当职业,我知道你肯定让那胖子的死给刺激了,是不是?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比以前都好。
我如实的说,我不觉得,我开始怀念以前了。
九筒大声叫道,为什么?
我对她说,就是这样啊,我朋友说得对,你做过一次,就得背负一辈子,一天是贼,就一辈子是贼,过去是改变不了的。
九筒有些悲伤,她对我说,你这样想吗?你不觉得变好的坏人就是好人吗?
我说,这又不是电视剧。
九筒低下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她对我说,我把我的新地址说给你呗,你记好啊。我租的,一个人住,就离你家不远。
我摇摇头说,我已经搬走了,都不住原来那里了。
九筒说,我知道,就是离你搬的新家不远。
我有些吃惊,问,你怎么知道?
九筒说,那个以前一直和你待一起的小老头说的啊!
我知道她说的是阿来,我点点头。九筒说了地址,然后笑着说,你可真是假正经,以前去我那里,你可是径直奔床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