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奴驱使七虎反噬,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西宋金虎,威猛雄健,一丈长的身躯,爪牙锋锐,七只齐扑,杀伤力起码加成十倍二十倍。
宋开疆愤怒如狂,掌中长生诀能量流再不能稳定控制,稍作蓄势,又以无可比拟的声势,向前汹涌奔袭。恍惚间,硕大的锤体已经变形,散作一大片光芒,远远望去,岭头仿佛升起朵朵青云。
看似灿烂壮观,却是要命的青云!
丁猎不敢怠慢,立即伏低,豆大的汗珠无声滴落。
长生诀能量流所及之处,无数山石被碾成碎末,被狂风吹走。
“八重功力,果然不同凡响!”能量流攻击面覆盖之处,已无容身之地。丁猎纵身就向崖下跳去,五指勾住一块突出的岩石。
变了形的巨锤,仍在头顶肆虐。长生诀搅动阵阵惊风,裹挟着碎石沙尘,不断向天际吹去。
丁猎即使身在相隔四五丈的悬崖立面上,仍然能感到八重长生诀带来的强劲的震动。
“十大魔武者,果然名不虚传!我的魔武学修为,不知何时才能达到他们的境界!”他热切地想着。
这时,崖上长生诀的能量流涌动已经停止,丁猎一个翻身,跳了上去。
宋开疆正与七只金虎周旋,见丁猎最终躲过自己的八重长生诀攻击,心里又是焦躁又是悔恨。
萧承钰不断刺出光明刀,又不停躲避宋开疆发出的长生诀魔法能量。他向丁猎冷冷一笑,那意思是,你还活着啊。
只有怜奴瞪大了眼睛,一副玉容霎时毫无血色。
幸存的其他五名艳女,她的姐妹,正东一处西一处,躲藏在山石后、山坡下,竟然被长生诀能量流同时击中!
之前,是丁猎的气墙为她们阻挡住了巨锤,但这个时候,东梁大将军尚且伏身以求自保,又有谁能挽救这些姑娘呢?
仅仅是一眨间的工夫,五名艳女没了呼吸。鲜血从嘴角、鼻腔、眼内渗出,一张张千娇百媚的脸,变得凄楚可怕。
怜奴眼波流露出无比的惨痛,玉足前踏,催动七虎游走。突然纤手一挥,三只金虎从左、右、后三个方向猛扑宋开疆,另外四虎铁尾横扫,封住退路。
宋开疆见势不好,袍袖分拂,运起八重长生诀劲力,立时打在左右两只金虎顶门,六七百斤的畜牲竟被震开四丈,翻滚痛啸,额骨开裂,热血迸流。此刻,第三只金虎巨爪已搭上肩头。
与此同时,丁猎、萧承钰联手出击,冰魂心法、光明刀穿过金虎之间的空当,相向而来,直取敌手腰腹。
情势危急,纵然十大魔者之一的宋开疆,也瞬间踏上了生死边缘!
“我不会死!”宋开疆仰天大叫,两掌翻起,要将丁猎、萧承钰的绝招舍命挡住,同时抬腿后踢,正中金虎腹部。
青翠色的长生诀激起层层云气,盘旋直上,隐然含有风雷之声。冰魂心法、火云神功居然尽数被宋开疆接了下来,金虎悲吼,肠子已被踢断!这凶兽却不后退,张口咬住宋开疆的肩膊,硬生生撕扯下一大块血肉。
宋开疆嘶声惨叫,手上长生诀能量登缓,左掌立刻受冰魂侵袭,完全晶化;右掌两根手指,被光明刀切了下来。
求生的欲望强烈升腾!宋开疆腰腹爆发出远逾极限的力量,竟将金虎从身后猛甩出去,一丈左右的巨躯飞向萧承钰。
怜奴惊呼,玉箫乐声立止,其他金虎失去了指引,乍见同类惨死,各个调头四散奔逃。
见庞大的虎身当头打到,萧承钰抢上一步,光明刀就要劈出。蓦地半空又幻出一道气墙,将金虎裹住,斜向坠地。
萧承钰哼了一声,对丁猎出手颇有不满。不过,金虎坠地之后,也仅剩些许气息,眼看也要死了。
当下,丁猎、怜奴、萧承钰,三人各占一方,隐隐然将宋开疆围在中心。彰武侯虽然身负八重长诀,但身遭巨创,只有思考如何逃生的份了。
不过,作为十大魔武者之一,又是西宋王室子孙,宋开疆的气场到底是很强大的。
他脸色惨白,冷汗如泉水不断冒出,却将重伤的双臂负于背后,痛苦的神情里夹杂着不屑和恼怒。
“怜奴,你为何反我!”宋开疆喝道。
丁猎冷然道:“你根本没有把她当人看待,只是你的杀人之刃,她岂能不反?”
“嘿嘿嘿,”宋开疆咬着牙,从牙缝里透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怜奴眼里噙满泪水,樱唇开启:“宋侯爷,你把我和姐妹们从父母身边掳走,十几年来只是训练我们驭兽、杀人。我一直在等这一刻,不再做你的杀戮机器和奴隶了!”她嗓音清澈,神情端庄,一改驱虎战斗之时的靡艳风流。
宋开疆一怔,长久以来,怜奴等艳女只称呼自己为主人,现如今竟然称呼宋侯爷,显而易见是要断绝关系了。
“好!好!好!”他连呼三个好字,冷笑着说,“翅膀硬了,想飞了是吧?仗着丁猎和萧承钰两个后生,认为是靠山是吧!哼,你又是否知道,这两个小子,可能只看上了你的美貌呢?”
萧承钰啐道:“放屁!我可没有兴趣!那姓丁的小子,可就没准了。”
丁猎被一顿抢白,英武的脸庞闪过一丝尴尬,但终于没有辩解。
宋开疆更不理会,仍然向怜奴说道:“你要反,眼下也只能由你!我命在顷刻,你也不必担心本侯爷日后再找麻烦!”
怜奴也不回答,向丁、萧二人各福了一福,恳求道:“二位公子,请放过宋侯爷。他……他毕竟……对我和姐妹们有……抚养之恩。”
宋开疆眼珠转了转,索性抬头望天,来个不管不顾。他能猜到萧承钰的想法,这家伙并没有用光明刀战胜自己,十之七八打算日后再战。丁猎呢?可就有些猜不透了。
果然,萧承钰道:“小丫头,本王可没兴趣听你的请求。不过,宋老儿是个好对手,本王有心放过他,日后再公平对诀一场!”
丁猎却向怜奴抱了抱拳,道:“姑娘,多亏你援手,丁某才能从长生诀巨锤下全身而退。又多亏你指挥金虎困住彰武侯,丁某才能伤他。你但有吩咐,丁某无所不从。”
萧承钰不屑地笑了笑。
宋开疆听三人如此说,也不客气,仍然负着手,缓缓走下山崖,一边扔下一句话:“后会有期!”
他暂时被废了一只手掌,虎嘴撕咬的伤口没有一两个月绝不能复原,这还是在他深谙最具自我修复能力的长生诀的前提下。
怜奴跪地哀哭,泪水顺着白雪的脸庞涔涔而下,在一战中,她失去了七个姐妹、四只金虎。
丁猎叹道:“我们低估了宋开疆的实力,如果没有怜奴姑娘驱虎相助,你我恐怕要逃命去了!”
“扯淡!”萧承钰冷笑一声,“姓丁的小子,你一直在隐藏实力,当我不知道吗?许久以前,大同江湖就流传你的冰魂心法只有六重,昨夜我与你交手,却试出实为七重。没想到,你今天居然能挡住宋疆八重长生诀巨锤!哈哈,你的魔武学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为什么要隐瞒?”
“我有我的道理,而这与你无关,”丁猎直视着萧承钰,“一年时间还有很长,三殿下应该考虑的问题是提升火云神功的威力,而不是猜想我的冰魂心法达到了什么品级!”
萧承钰眼中喷出怒火,“好,一年之后我必杀你!就此别过!”他从腰间解下镇风珠,甩给丁猎,再大踏步向山下走去。
山前只剩下丁猎与怜奴二人,他忽觉尴尬,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怜奴痛哭半晌,这才稍稍收敛哀戚,手上已端着一只紫红色的小瓶。她细致地从瓶中倾倒出些白色粉末,均匀洒在七个同伴和四只金虎身上。转眼间,十一具尸体开始分解,却没有血水流出,皮肉骨骼不断软化,最后散作缕缕轻烟,消逝在山风之中。
艳女金虎,生前虽然是受人摆布的、失去自我精神的杀戮利器,但死后以如此清洁缥缈的方式收葬,不失为幸事。
丁猎暗暗称奇,悲悯之情浮上心头。
“我们本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死后也该不知往何处去。”怜奴悄声说道。
“七个姐妹和我,都是西宋王国的驯兽师。当我们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宋开疆强夺回府,训练成这般模样。我们没有姓氏,只是奴隶。”
丁猎叹息,人类自相残害的方式不计其数,这实在是最悲哀的一种。
望着轻烟无助地被山风拉扯,瞬间席卷,消失于虚无的天幕中。怜奴念及今后自己不免零丁,无依无靠,又是哀从中来,泪珠夺眶而出,将膝下山石打湿。
渐渐地,她更觉寒风侵体,自己身上又只有贴体衣物,只好把双臂紧紧抱住肩头,哭声也变作了呜咽。
忽而,怜奴背后乍暖,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披了上来。她不由自主一个哆嗦,想闪身躲开。
“飞星故郡,孟春时节。飚扬黄沙及八表,岳临深渊于百仞。风下安有芳魂,莽荒游离无觅。山中应余吟啸,平阳彷徨不进。魂魄其归来兮,四方不可以托尔夙愿。魂魄其归来兮,九关幽都皆杳溟而未足以信!极目千里,上下云泉,魂魄其归来兮,哀哉尚飨!”
想不到,丁猎随口吟出这几句祭词,令怜奴一时忘了哭泣,只是呆呆地听着,也任由温暖的外袍披在肩头。
等到丁猎说出“哀哉尚飨”这四个字,她才猛然醒悟过来,手忙脚乱地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些带有奇异香气的花草,整整齐齐摆在崖边,用石块压住。
丁猎也察觉自己失言,拍着脑袋说:“哎呀,金虎不吃花草的吧……”但他手边又哪来的给金虎的“祭品”呢?
怜奴见他自责,低声道:“这些花草有奇香,金虎闻了能镇定情绪。它们的魂魄见到这些,虽然不能吃,也会十分高兴的!”
她两手合什,向天默默祝祷,片刻之后才拭泪站起,拉紧丁猎的外袍,低头说道:“小女子衣裳不整,泪痕阑干,不敢直面大将军。”
丁猎连忙摆手:“无妨,无妨,姑娘不用客气!”
怜奴继而说道:“大将军,生而为人十余年,只有你视我们为平等者,而非奴仆。更想不到,你能为我死去的姐妹,甚至为金虎作祭文。此恩此德,一字一句,怜奴谨记在心!”
丁猎本想逊谢几句,脱口却问:“怜奴姑娘,你……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寻思“我不是应当说‘不敢不敢’么?”
怜奴叹息:“只有漂泊天涯,四海为家。其实这种生活小女子也甘之如饴,毕竟不是当牛作马的日子了。”她心里悲凉,语声中又透着一种释然。
丁猎怔了怔,也知道分别在即。他依恋地注视着怜奴,略略张了张嘴,却讲不出完整的话,只喃喃着说:“你……你……”
他从小家教极严,于男女之情不免拘谨,自然比不上萧承钰的飞扬跳脱。此番对面心仪之人,一个豪气干云的东梁大将军居然也扭捏起来。
然而,怜奴如何不隐隐猜到丁猎心意?她俏脸飞起红晕,好在低着头,不容易被发现。
“大将军,今日仓促相见,小女子蓬头垢面,羞惭万端,只好先行别过!”怜奴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用极快的速度说完这句话。
丁猎的心脏猛地一跳,胸口竟然透不过气来。他打算说两句“后会有期”的场面话,开口却是:“姑娘,后会何期?”
这一回,不仅他吓了一跳,怜奴也不知所措了。
丁猎怕她认为自己是轻薄之人,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待要解释,却接不上话了。
怜奴轻轻抽了抽鼻子,转头便走,带着四只金虎飘然下山。她能感到,丁猎热切的目光追随着自己。
“不可回头,不可回头,一回头恐怕便再也走不了了!”她暗自告诫,仍是粉项低垂,一颗芳心却砰砰乱跳,浑不觉玉足在嶙峋的山石间擦出了血痕。四只金虎仿佛知道主人心事,也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走着。
丁猎望着怜奴渐行渐远,窈窕的倩影终于消失,才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可是,他立即警省,双拳紧握。
“丁猎啊丁猎,你都在想些什么!眼下还有天大的事情要你查访,岂能耽于儿女私情!再者说,你难道真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调头就向宋清秋所在的山洞掠去。
几个起落之后,他看见了宋芸窗:此时,明月郡主已沉沉昏睡,坐在一顶小轿之中,由两个武士抬好。轿边跟着的人,赫然便是西宋大内四大总管之一,华勇。
华勇也不张皇,只淡淡地微笑着。比起之前被萧承钰惊吓的场景,他眼神里如今换上了镇定和坦然。
一种随时可以赴死的镇定的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