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生一下子想起自己从前在周庄为周可馨治病、雨潼阁读书及沐堂被周可馨报复挨打的种种事情来,心里一暖,大感郭卉妍贴心,又不好表露,说道:“将地契拿给朕看看。”
郭卉妍忙拿来地契,连生仔细一看,果然是周庄原来的宅第及周围几十亩私田。
连生问道:“王可义也看中了这块地?他不知道那是皇后的族产吗?”
郭卉妍道:“不可能不知道,他在定阳当主簿多年,谁还能比他更清楚定阳的情况?”
连大洪道:“要这么说,内子的坚持无可厚非,皇后凤兴之地,他征去真为中都还罢了,若是借风水巫术,暗做手脚,岂不害了皇后?”
连生越听越觉得蹊跷,郭卉妍说得不错,定阳城西有大片荒地、山冈,用于扩城最好,他怎么就盯上周庄的旧宅不放呢?难道是对自己六年前暗示他致仕不满,借营建中都之机报复?
何归心这时从外面进来,呈给连生一些奇怪的符文、木偶和数根一尺多长的竹签。
“什么东西?”连生不解地问道。
“臣在中都工地秘密查探,见五六名役工趁他人休息时,悄悄在大殿的大柱、横梁中凿木洞,埋入竹签、符文和木偶。”
郭卉妍惊声道:“不好了,皇上,这是鲁班秘术中的厌镇法,是巫蛊邪术。”
连生“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喝道:“立即派兵包围工地,将施邪术的工匠抓来!”
连大洪领着两万兵马赶到工地,按何归心的指证,逮捕了十几名工匠,再严刑拷打,迅即牵连至数百名熟练的木匠。王可义听见风声,才知道皇上到了定阳,忙赶到府衙参拜。
连生命人给王可义赐座,自己仍审问施邪法的工匠:“营建中都,朝廷可亏欠过你们的役使钱?你们缘何施此恶法,欲暗算当今皇上?”
木匠们见事情败露,个个吓得抖如筛糠,从实招道:“我等背井离乡五年多,每日工役极其繁重,大家都苦不堪言,病无所养,死无所归。而家中妻儿、父母又生活窘迫,是以心怀怨恨,才偷偷施了厌镇法。”
另一名工匠道:“劳役中有工匠,还有一些死囚,监工们不分良莠,一旦劳作中出现差错,一律棍棒鞭刑伺候,我们常见工友被殴打致死,是以怨毒攻心,才冒死使用厌镇法,想诅咒大旸君臣都不得好死!”
连生听得心中悸动,心想:“想不到大旸立国才十年,已经有人在背后诅咒朝廷早日灭亡了,这中都如何建得?”他转身问王可义:“韩国公,定阳共有多少劳工?”
王可义惶恐道:“囚犯、工匠加上军人,一共有九万多人。”
连生沉思片刻,说道:“当年义圣王、罗教主在颍州举事,也只集结了三万劳役而已。”
王可义紧张得浑身冒汗,说道:“臣未体察下情,致使工匠们暗行巫蛊,臣罪该万死!”
连生道:“韩国公言重了,此事朕也有责任。大旸初立,中州百废待兴,百姓的贫困并无改善,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大规模营建中都,更不该追求雄壮华丽,实在是大误。现在想来,六年前贾承平极力阻止营建中都,实乃忠臣秉国之言。传朕旨意,厌镇法主犯斩首,从犯押回地方以服三年劳役抵罪。立即遣返六万劳工返乡,仅留囚犯及军士先加筑城墙,营建中都之事,容后再议。”
六年前,王可义极力赞同定都定阳,一来因定阳是他与连生起家之地,感情深厚,二来定阳子弟多年来得他提携,早已跻身朝廷要职,一旦定都定阳,就算他已下野,也能充分发挥影响力。这时听连生说中都之事容后再议,基本就算无限期搁置了,忙启禀道:“皇上,厌镇法之事是老臣一时疏忽,今后定当严格管理,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再也不会发生了。定都定阳,乃为社稷万年着想,不可轻废啊。”
连生摆摆手道:“金陵南高北低,王气不足,但是,朕绝不能因迁都之事,置百姓于水火而不顾。朕还不老,迁都方案有汴梁、洛阳、北平、西安等多种方案,贾先生说得对,定阳并不是最佳的都城之选,一来水陆交通不利,二来城廓太小,重建所费甚巨。相比之下,汴梁、洛阳、北平都比定阳好得多,朕不能因一己之私,固执行事。迁都需待国富民强了,平平安安、举国同庆才好。此事就这么定了,韩国公无须多言。另外,因中都扩建所需征集的田地,一律返还于民,良田沃土,当务民以食,贵民所需,你听清楚了吗?”
王可义心里虽有十二万分的不情愿,这时也只能回禀道:“老臣遵旨!”
其实,厌镇法的发生,只是连生决定停止扩建中都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担心王可义及其奴仆、小吏在定阳大肆圈地,借机谋私。这次到定阳,连生已经感觉到那些曾经跟随他南征北战的“乡亲子弟”日益膨胀的功臣观念。他不得不考虑,一旦在定阳建都,像王可义这样的功勋之臣,必定会利用盘根错节的宗族、乡里关系扩展势力,如此下去,局面就将难以控制了。
一个月后,连生通过何归心等人的暗中调查,进一步印证了自己的判断,王可义及其派系下的大小官员,都在定阳或买或骗,霸占了上千顷良田。连生一怒之下,派人把王可义捉到御史台衙门讯问,后又派南雄侯赵雄庸将他发落回家,王可义颜面落地,爷儿几个在前厅痛哭,王可义发狠道:“我做一个太师,要拿便拿。”几天后章泽权亲来探望,说道:“不是我来发落你,上位怎肯饶你?”
此后连生下旨,命王可义等人迅速自查,所圈占田地一律退回,又罚了王可义两千石食禄,打发他前往陕西汉中清理茶政,并要求他将茶叶运过栈道。王可义收到圣旨,老大的不快,说道:“许大年纪,教我运茶,想只是罚我。”后来又对章泽权道:“教我运过栈道去,想天下定了,不用我了。”
王可义这边憋了一肚子怨气,连生心里也憋了一肚子不快活,心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王可义贪渎成性,证据确凿,朕数次念你功勋饶过你,你却丝毫不知悔改。现在位极人臣,富贵无二,而且都年过六十了,还想着动歪心思,连安安静静享清福都不懂,岂能怪朕有意对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