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晏听了谢再兴直言,虽暗藏不满,却句句是实,便抹去眼泪,坚决道:“将军,我能得令为信使,荣幸之甚。这一个多月,我亲眼目睹将军身先士卒,应敌有方,有勇有谋,能与将军您同生共死,是我们的福分。将军放心,我此行定不负全军将士所托,务必求来救兵。就算死,能与大童一道,死得其所,更有何憾!”
郑宇化眼中忍不住滚落两行英雄泪,转过身去缓缓道:“好吧。”
孔有亮正与众将商量下一步破城之策,仗已经打了一个多月,再不能入城,连生援军一到,岂不又无功而返?这时听说阵前有人来降,孔有亮大喜,命人把王大童带上来。
孔有亮问道:“来者何人?”
王大童毕恭毕敬道:“回禀汉王,小的姓王,因骁勇无匹,人送外号‘舍命王’。”
帐中便有将士们大笑。孔有亮感慨道:“这个外号好啊。两军相遇勇者胜。洪都城就因为有你这样的舍命王,才让本王非常痛苦。今后,希望我汉军都能像舍命王一样,作战时勇往直前,置生死于度外。”
太尉张定边道:“舍命王,你既如此勇武,怎地来汉营投降?”
王大童道:“将军有所不知,洪都城粮草将尽,郑宇化将军命我等杀人而食,我家主将郑化强于心不忍,召集我等道:‘我们誓死护卫洪都,为的是图一方平安。现在敌人还未进城,我们自己先将百姓杀了下锅,岂有天理乎?与其如此,不如投靠汉王。’是以派我前来策应。”
孔有亮听得眼睛一亮,说道:“郑化强打算哪天出降?”
“三日后。”
“多少兵马?”
“作战日久,死伤惨重,仅余两万兵马。”
“好!郑化强世称骁勇,若他果然来投,定少不了你们富贵。你先在我军中好生休息,三日后,我们去迎接郑化强将军。”
王大童下去后,彭祥玉疑虑道:“主公,我怕其中有诈啊。”
“诈自何来?”
“这个微臣一时没想明白,是以方才不敢出言。”
孔有仁道:“彭和尚过虑了。要郑化强投降是假,何不派数千靖兵先来投降,到时里应外合,才能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只是舍命王一人在我营中,能有何用?”
孔有亮沉吟半晌,说道:“三日内暂缓进攻,每日在阵前叫骂一次即可。攻了一个多月,洪都被我军围得水泄不通,城内粮尽,十有八九是真的。”
三日后,孔有亮见洪都抚城门果然打开,郑化强领两万人马,打着白旗缓缓出城,便命将士们待命,自己领着两万兵马前往城下迎接,待走至半道,忽见城墙上旗帜一新,杀声动天,呼啦啦冲出近六万兵马,直奔孔有亮包抄而来。
孔有亮吓了一跳,领兵仓卒撤退,郑化强大军一路掩杀,汉军死伤近万人。郑化强见其他各路汉兵已向孔有亮主力靠拢,才鸣金收兵,趁乱之际,欧阳晏带着三个人,骑乘马快出了汉军包围圈,向长兴方向急驰。
孔有亮在帐中坐定,气得七窍生烟,命人将王大童捆了,押至洪都城下,将其千刀万剐。“舍命王”从容赴死,每受一刀,便骂孔有亮一句,看得两军士兵都暗暗惊心。郑宇化命全军披孝,并在城头喊话,誓杀孔有亮为王大童报仇。
数天后,欧阳晏赶至连生军中,报告洪都战况:守军已折损十余名将领,战事之惨烈,旷古难闻。连生真吓了一大跳,问道:“孔有亮兵势如何?”
欧阳晏心想:若如实回答孔有亮兵势不减,洪都城粮草殆尽,恐怕主公将弃洪都于不顾,丢卒保车,克长兴后便回师金陵。
欧阳晏冷静回道:“孔有亮兵势很盛,但攻城中战死不少。现今江水转涸,很快就不利于巨舟泊行。其师出远途,粮草线太长无从补给,且攻城日久,粮秣马上就会成问题。如果有援兵至,里外夹攻,必可破敌!”
连生沉吟片刻,问道:“你出洪都求援,是谁的主意?”
欧阳晏略略愣神,回道:“我与大童奉宋达将军之命,追随郑宇化将军,洪都一战,多名将军以身殉国,我和大童麾下兵力久战,伤亡殆尽,不忍独活。是以我向郑宇化将军献计,以大童诈降为引,我趁乱逃出洪都求援。”
“你们一片忠心,令天地动容,我若不兴师救援,死后便没脸见我义父周剑雄。你回去告诉宇化,让他再坚守一个月,我将亲自率兵前往破敌!”
欧阳晏得命而退。良久,连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贾承平劝道:“主公,关键时刻,您可要保重啊。”
连生道:“六甲,你不明白,馨儿此生悲惨之甚,竟都是我害的。我义父周剑雄被毒死,周府管家周仲强、馨儿义兄周定己、管事王大童,均已战亡,欧阳晏此行也是难逃一死……”
贾承平默默叹了口气,说道:“太平基业,来之不易,今后,天下人都将感念周府英雄,个个气盖云天。”
“按理,派信使救援,何须欧阳宴?我怀疑谢再兴将军见郑惟英、乔建松战死,将怨气发泄在周府旧人身上,他这么做,是用兄弟们的性命逼我必须回师去救洪都。”
“宋达、林茂生、郑之敏大军已集结在长兴城下,破城三五日可成,只是应对孔有亮水军,需整备舟楫。我现在就命任天一、康茂才部队撤离战斗,在长江口准备两千舟楫待命,长兴一克,便挥师洪都吧。”
“两日内不克长兴,命宋达、林茂生他们提头来见!”
宋达、林茂生也已得知洪都战况,便下了死命令发动攻城,战斗从早晨战至深夜,将士们都杀红了眼。林茂生身上为流矢所伤,他咬牙拔了箭,扯下布巾缠裹,又继续战斗,***前,终于领军杀入长兴,黄云涛、海牙败走杭州。
欧阳晏匆匆赶回洪都,行至湖口,被孔有亮巡逻兵抓住。
孔有亮审时度势,已预计援兵将至,便亲自审问欧阳晏,说道:“如果你能为我诱降,我不仅不杀你,而且高官厚爵任你挑选。”
欧阳晏假装犹豫片刻,磕头谢恩,满口答应。
第二天天,汉军押欧阳晏至洪都城下,守城将士皆凭城往下观望。
欧阳晏站定,突然仰头高呼道:“主上令诸公坚守,大军马上就来!”
郑宇化等人闻言,守志益坚。狂怒之下,孔有亮又在阵前剐杀了欧阳晏。
一个月后,连生集结宋达、林茂生还兵,水、陆兵共二十万,挥师洪都。进至湖口后,连生先遣康茂才三万兵马屯于泾江口,又派林茂生大军屯于南湖嘴,准备一战全歼孔有亮。
孔有亮得知连生援兵已到,听从彭祥玉的建议,挟水上舟楫之强,要在鄱阳湖与连生一决上下,于是汉军全军撤离洪都,登上高大战舰,陈兵在鄱阳湖上。至此,洪都城被围八十多天,十四名守将战亡,孔有亮却没能攻破城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