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生心里忐忑,随后见兰陵叟出来宣布道:“兰亭姑娘有请:叶瓒玉、胡翰、吴沉、汪仲山、李公常、金信、童冀、戴良、张起敬、孙履十位公子品茶。今天我家小姐心情大好,特意邀请班门弄玉郎列席园内,不知公子可愿意否?”
连生一听前十位没有自己的名字,后又听说可以列席,相当于备选,便看着郑如琪、刘婆婆他们,郑如琪忙道:“愿意愿意。”
马恒煊苦笑一声。郑如琪道:“不是坏事,可见你与他们不一般。进了园子的就可闯关提亲,这是兰亭姑娘定下的规矩。”
先前在稻田边遇见的两位书生也再受邀之列,这时过来冲连生微微点头道:“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嘛。在下金信。”
穿黄袍的公子道:“在下童冀。”
郑如琪瘪嘴扭过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拉着连生道:“别理他们。”
连生便冲他们强颜一笑,几人来到兰府内花园,见兰亭闺阁楼下,杏树边,摆了一张桌子。兰亭端坐主位,另外十席宾位,各人面前放了一杯刚冲泡好的上等龙井。
兰陵叟俯身与兰亭低语,指了指远处的连生。兰亭看见连生身边陪同的是郑如琪,幼时常来兰府玩耍的,还有些印象。可刘忆君、马恒煊离开金华生活近二十年,她只知其名,未见过其人,是以并不认识他们。兰亭心道:原来是这丫头搞鬼,故意遣人轻薄自己,今天是你玩笑开得太过分,也别怪我薄你面子。
郑如琪见兰亭远远看着自己,便挥手致意,不想兰亭竟装着没看见的样子,转头又去招呼其他宾客,让她好没面子。连生问道:“是不是玩笑开大了?”
郑如琪安慰道:“没事的,呆会儿见招拆招。”
连生虽名列席,却与其他公子的陪同亲友无异,不看座,不看茶,只好在一旁尴尬站着,只有郑如琪毫不为意。
金信、童冀端起水晶茶杯,先闻香,后细品了一口,赞道:“今年新产的上等龙井,果然是色翠、香郁、味醇、形美,四绝俱得。”
众人纷纷同意,七嘴八舌各赞茶好,兰亭听了众人诚意赞赏,脸上才见笑容。
“土包子!”郑如琪忽然很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话语虽轻,却极其刺耳。
受邀的几位公子听得脸色一沉,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郑如琪。
金信嗤笑道:“姑娘,以你饥不择食的品位说说看,这茶如何是土包子?”
众人哄堂大笑,只等郑如琪出丑。
郑如琪待笑声静寂,侃侃说道:“诸位喝的茶是好茶,可惜茶侣不正。”
兰亭心知郑如琪说中要害,便默不吭声。座中十位公子哪里知晓,童冀便问道:“何谓茶侣不正?”
郑如琪嫣然一笑道:“龙井色泽翠绿,香气浓郁,味甘爽口,形如雀舌,谓之四绝。然四绝之得,必须以龙湫新泉,下投或中投冲泡,香气才浓郁纯正,味甘而冽。可今天大家喝的龙井,用的非是龙湫新泉,而是兰府后院一眼玉瑛泉,上等好茶,便给玉瑛泉水抢了正色。”
童冀奇道:“你都没喝过,怎么知道是玉瑛泉水冲泡?”
“我闻着飘来的茶香,隐隐有杏花之芳魂。兰府广植杏树,如今时值四月,杏花落英缤纷,飘落玉瑛泉井水之中,杏花之香沁入寒泉,以此冲泡龙井,香味过浓,反失了本色。”
十位公子听得如此玄妙,不禁对郑如琪刮目相看起来。
兰亭见郑如琪不知收敛,又当众薄自己脸面,便冷冷道:“让大家见笑了,只因兰府离龙湫泉路遥,三月制新茶汲得些许新泉,趁水不老时已经用完,去年冬天封存的雪露也不够,迫不得已,才用玉瑛泉水为大家泡茶。”
童冀道:“兰姑娘有心!我倒喝着与别的龙井分外不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兰亭笑笑,想着有仇报仇,便将连生写的词当众拿出来,说道:“今儿园子里来了一位奇人,写了一首奇词。我思量这人要不是卖傻装疯,要不就是器宇奇绝,故作狂狷。奇文共赏,大家品评一下如何?”
众人看过连生的词,表情各有迥异:有捂嘴偷笑,心中暗自倾佩的;有面带不屑,轻视鄙夷的;有置身事外,静观其变的。
座中叶瓒玉公子起身道:“玉杵蓝桥,罗床棋弈,这么说是来提亲的?兰府的规矩你知道么?据我所知,可有些日子没人敢闯情关了。”
郑如琪道:“不错,趁大家品茗雅兴,不如一起去做个见证?”
众人听得兴起,纷纷起座要去中院供鼎处。这时兰陵叟进来禀报:“太史公廉佑德、六甲居士贾承平、照玄上人许元结伴前来兰府拜会。”
众人听得无不愕然。叶瓒玉躬身问道:“兰姑娘,今日是兰府什么大日子?我们竟有幸在此同时遇上文坛诸位泰斗,如有冒昧之处,叫我们万分羞愧!”
兰亭也是惊讶不已,回道:“今日?并无特别,诸位不必拘礼。想来是太史公他们一时兴起,便结伴来游玩罢?舍弟兰玉先陪大家去中院,我去迎太史公等人,稍后在兰府大厅设宴,望众位尽兴畅饮。”
众公子听得尤为兴奋,既蒙兰亭热情款待,又能一睹文坛领袖风采,都深感不虚此行。
兰亭匆匆赶去前院,大开正门,恭迎廉佑德、贾承平和许元三人。
贾承平一见兰亭便笑道:“我已算得你今日红鸾星动,便和佑德公、许元兄赶来道喜!”
“什么?”兰亭心道:难道真是那个班门弄玉郎?便气道:“要说哪天都有可能,唯独今天不可能。”
廉佑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六甲居士的道术高,还是兰亭姑娘的眼力高了。”
许元道:“听说清玄上人马恒煊和他娇颜永驻的妻子刘忆君也到了,这会儿在哪呢?我们和马兄差不多有二十年没见了吧?听说他隐世修行,以他的慧根,二十年也该玄关破壁了。”
兰亭道:“不可能吧?他们二老缘何突然到访?”
贾承平道:“那日我在赤松山牧羊坡,恰巧遇上刘婆婆的弟子郑如琪,就是定阳起事的郑明龙的侄女,陪同连生在处州探察地形,因缘巧合下,他欠着我二百两银子,约好问你兰姑娘取呢。”
“他欠你银子,却来问我取,哪有这等道理,想必是个泼皮……等等,你说如琪丫头陪伴的浪荡公子,便是当世枭雄连生?”
“浪荡,不至于吧?你们打过照面了?”贾承平惊讶地问道。
“可不是嘛。来,诸位请坐,看看这位枭雄的奇绝词作。”兰亭等人在杏树下入座,便将连生的《沁园春?墨斗》取来给大家看过。
贾承平笑道:“不错,正是此人笔法。可老夫瞧着倒并无轻薄之意。”
廉佑德鄙夷道:“如此明显的狎妓之词,你还能瞧出高明来?”
“非也。上阙以墨斗自比,道尽胸中抱负,欲得齐平天下。下阙表面上看是戏弄兰姑娘情关多阻,实则通好之意,讽喻少年莫沉迷玉杵蓝桥,罗床旖旎,当志存高远,希望与兰府结缘,则棋弈四宇,可堪称雄。‘饶尔三分’是指其他豪杰也。唐人朱庆馀《闺意献张水部》,‘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与连生词有异曲同工之妙,下阙郎情惬意之貌,实为挥斥方遒之心也。”
兰亭初见连生词作,并不知他身份,只道他存心调戏,以奇媚博彩,这时听了贾承平细细解释,便宽慰少许,叹道:“如此说来,我倒冤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