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府坐落在金华江北岸,占地上百亩,园子的风格和郑府迥异,移步换景,裁剪的盆景、嶙峋的怪石和格窗的雕花,处处都显示着江南文人的独特心思和别样品位。连生一路走,一路赞叹,经前院拐弯,穿过一道圆拱门,豁然间开朗,迎面有一亩方塘,种满了莲花,朵朵花骨儿傲然耸立着。方塘边上是几亩稻田,碎碎的稻花白似糯,隐约稻香风中传,闻着已是丰收的好味道。
连生止不住往稻田处行去,低头见田间清水中,有一群两寸左右的小鲫鱼欢快游弋,便惊喜地唤道:“如琪快来看,稻田中还有鱼。”
旁边正好有两位年轻书生走过,瞥了连生一眼,嗤笑道:“土包子。”
郑如琪赶过来听见了,喝道:“站住,你说谁土包子?”
一位白净清瘦的书生道:“难不成是说我们自己吗?哈哈。”
旁边身穿黄袍体格强壮的书生道:“姑娘,土包子不中看,可中用啊,特别解饿,看你的品位,一看就是饥不择食的。”
郑如琪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想拔剑。刘忆君慌忙拉住郑如琪道:“这里是兰府,莫教兰亭姑娘操心。我们也别走远了,赶紧去流觞亭吧。”
清瘦书生道:“怎么,你们也想吟诗作赋,一亲兰亭姑娘芳泽呢?”
连生不知道具体什么规矩,只在一旁侧耳倾听。
郑如琪道:“今天真扫兴,来的尽是酒囊饭袋、不学无术的废物。”
黄袍书生也不生气,笑嘻嘻道:“谁是废物,一会儿自见分晓。”
刘忆君领着连生等人往流觞亭去,对连生道:“兰亭姑娘声名远传,每月前来求见、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她不堪其扰,便约定先在流觞亭作诗,她读过诗,选定十人进门待茶。”
“你不是说兰亭姑娘貌丑无比,兰家门可罗雀吗?”连生见林茂生欲言又止,便拍拍林茂生的肩膀,替他问道。
“这也不是我说的,是那些在流觞亭就给刷下来的人瞎传的。”郑如琪咯咯笑着,“我和兰姑娘是幼时闺中好友,她啊,不敢说貌若天仙,也绝对称得上超凡脱俗。现在林大哥是不是更跃跃欲试了?”
“唉!”林茂生叹了口气,“现在更没底气了,我哪会作什么诗嘛!”
“别担心,这一关我和连生帮你。”
连生问道:“如琪,你可是有主意了?”
“简单,兰亭待在阁里,外面什么人、什么样貌都不知道,论诗才俊秀,千古文章,你怎及得数十位骚客文人?所以一会儿但以奇取胜,越怪越好,让她读了你的诗,心痒难搔,必得见你的人方可罢休,十篇之中,你便能占其一了。”
连生听了大笑:“主意是好,不过有些糟蹋诗词吧?”
“那你依是不依?”
“依!”
一行人到了流觞亭,因来得晚,后面的位置思考时间长,都给人先占了,连生只好去坐首席。他抬眼一看,竟有三十多人端坐流觞,身后各站着陪同亲友,看来兰亭姑娘的吸引力果然非同凡响。在座的多数是而立以下的年轻人,也有三四位五十岁以上的老者,看上去道貌岸然,可眉眼间却露着几丝轻薄和猥琐。
连生好奇地问刘婆婆:“那几位老人家也是来向兰亭姑娘求婚的?”
“也不尽然。这里有不少是想一亲兰亭姑娘芳泽的登徒子,虽有诗才,可年老力衰,或武艺不精,不敢与兰玉比武,过了流觞亭这一关,最多能得兰亭姑娘奉茶礼遇,出了兰府可为同好间显摆的谈资罢了。”
兰府一位长者见众人皆已入席,斟好几杯酒,搁在睡莲叶盘上,使其顺流而下。他朗声道:“在下兰陵叟,今日小姐以‘墨斗’为题,请各位依规矩饮酒赋诗,畅兴而发。”
第一杯酒,自然在连生面前盘旋,连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满上一杯,将睡莲叶推向下游。郑如琪道:“你可想得了?”
“想倒是想了几句,尚未成形,我想用《沁园春》的词牌来作。”
“好哇。听我的,上阙极尽豪放之能事,有多狂妄就写多狂妄。下阙攻心,好好调戏调戏兰姐姐,她读后能脸红心跳,气得吐血最妙。”
“这……太无礼了吧?”连生担心道。
马恒煊此时也说道:“是啊,如琪你莫惹出麻烦来。兰亭姑娘心高气傲,可不是轻易受得玩笑之人。”
“您放心吧。我与兰姐姐多年不见,她现在还没嫁出去,真当自己是回事儿呢。我这么做是帮她,万一她真生气了,大不了你们推说是我写的便是。”
连生看看刘婆婆,见她偷笑不语,便勉强答应道:“好吧,出了问题你可别躲在身后。”
“不会不会。”
连生思维良久,得了一首《沁园春?墨斗》
点墨藏胸,口吐玄机,百工是襄。便立些规矩,栋梁隼卯,按部就班,约法三章。天下英雄,王侯将相,谁敢狂言论短长。看邹鲁,多少班门客,旗鼓相当。
经纬一线相牵,轻界判阴阳弹指间。叹张良无计,墙梯云纵,周郎伐谋,舟楫翩跹。勿使闺中,春思少趣,玉杵蓝桥枉少年。罗床起,画纸为棋弈,饶尔三分。
郑如琪看得露齿窃笑:“妙啊!上阙够狂的,墨斗写出了天子气象。下阙能把兰姐姐气疯了,戏晕了。”
马恒煊皱着眉头道:“上阙气躁,下阙轻浮,不免被兰姑娘看轻,不如换一首。”
“不行,这首最佳。”郑如琪催促着,“赶紧呈上去。”
连生无奈地摊摊手:“如何落款啊?”
郑如琪托腮道:“就落:班门弄玉郎。”
“更离谱了。你这娃儿,怎么不教连生点儿好。”马恒煊不满道。
刘忆君微笑道:“年轻人开开玩笑嘛,你别当真,就你从来没年轻过。我看要是你能写这种词,这辈子我都忘不了你。”
“我没写过,难道你就把我忘了?”
郑如琪道:“噫~,你们都说远了。我帮你呈上去。”
刘忆君拍怕林茂生的手道:“一会儿和兰玉交手,他肯定会痛下杀手,你小心着吧。”
林茂生“哦”了一声,心知连生肯定没写什么好东西。
兰陵叟接过连生的词,紧锁眉头,盯着连生看了又看,问道:“老朽见您面生,以前不曾到过府上吧?”
郑如琪抢答道:“这位公子爷和兰姐姐私会过的,今天是崔莺莺搭梯子,要翻墙头了。这首词呈给兰姐姐,就说画眉盘发的人已经到了,请其他人做见证。”
兰陵叟将信将疑,便将连生的词,和其他公子们的诗一并呈了进去。
兰亭看了连生的词,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她一拍几案问道:“这是谁写的?如此轻浮无礼。兰陵叟,你命人轰他出去!”
兰陵叟道:“我见此人面生,特意问了几句,他身边一位姑娘答我,说他曾与你私会过,今天为你画眉盘发的人到了。还说今天是崔莺莺搭梯子,他是来翻墙头的。”
“混帐!我何曾与男子私会过?竟然还污我名节。”
兰玉拿起那首词细读,也生气道:“姐姐,这人明摆着是冲你来的,轰走太便宜他了,我看不如让他进门,他必定得意想闯关提亲,我便下重手为你报仇。”
兰亭怒气未消,听弟弟的说得有道理,想了想道:“让他进来也可以,但不能给他待茶。我现在心情很差,都没心思读别人的诗了。兰玉,你帮我挑出十篇诗文出色的,请了他们进来,只说我今儿心情好,特列此人为第十一位,但不能看茶,让他一边站着听我与众人闲聊。他若是真敢求婚闯关,弟弟你千万莫饶他。”
“好,我们这就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