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宗辰靠坐在边,应着从窗户中透进来的阳光,依旧耀眼。岁月的磨砺让他的脸上的棱角愈发分明了,风采不减却更加有王者气概了。这二十年来一直勤政的宗辰,若不是旧伤复发,来势汹汹,也不会甘心卧的。
惊鸿守在宗辰边,像这二十年间的每一日一样,和他聊着过去的事情。
自从宗辰登基之后,二人每一日都要聊聊过去的那段日子,想从中吸取那些教训。明明是那么惊心动魄,可说了二十年,也褪尽了所有颜色,平淡的如同生活中的一件小事。
“对了,我看了今年科举的进士名单,泊儿果然高中了。”惊鸿笑着看宗辰。
“叶家的人,自当如此。”宗辰看着惊鸿,极温柔的笑了笑。
“你是在夸我?”
“你当然是最好的。”
惊鸿低头笑笑:“你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了。”
“我一直都会。”宗辰伸手抓住了惊鸿的手道:“以后,你也该享福了。”
“是啊,打下了这天下,我也可以歇歇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再管了。”
宗辰点点头:“就交给年轻人去吧。”说着,他抬手抚摸上了惊鸿的脸,岁月的风霜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的痕迹,只是成熟了很多,她担负了甚至比一个男人还要重的责任,不过现在她终于也可以放下了。
“没想到啊,明理和隐国在三年之内便打下来了,而另外两国,我们却打了近二十年。”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让你去做暗桩。”宗辰很认真的看着惊鸿:“我可以带你上战场,却不能忍受让你一个人在敌对的国家里,听不到你的消息。”
“我懂。”惊鸿笑笑。
“以后你不好再心朝政了,好好呆在后宫,做点喜欢的事情。”
“你放心,我现在是想管也管不了了。”惊鸿在十多年前,在朔月阁山下见到了一个小孩,她看这个小孩生的十分可爱漂亮,有很聪明,心下十分喜欢,便将他带上了朔月阁,悉心培养。没想到这个孩子竟是天赋异禀,不管是武功还是谋略或是别的什么,只要是教他的,都学得很快。他十五六岁的时候便已经能与惊鸿打个平手了。惊鸿有心将朔月阁阁主之位传给这个孩子,与各位长老商议,长老们也觉得好,便仔细考察他,终于在前不久,惊鸿如愿以偿的将阁主之位传给了他。这如山一般的责任卸下,惊鸿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那孩子比我强上太多,几乎都快赶上当年的师兄了。”惊鸿欣慰的笑笑。
宗辰也笑笑:“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也是幸事。”
他握紧了惊鸿的手,道:“从开始到现在,那么多人,只剩下咱们两个了呢。”他笑笑,竟然有些凄然。
宗辰登基之后,宗宇求宗辰赐他一块封地,他便带着若翾去了封地。封地距离京城很近,却是一块经济最为发达的地方。宗辰当然不是真的放宗宇走,因此隔三差五的便找点事由宣宗宇回宫一趟,后来宗宇也认命了,便每个月回京两次。然而这种日子没有过多久,不过五年,宗宇的身子便急转直下,其实原本已有内疾,只是当初年轻,没有显现出来,过了一些几年,便一下子爆发出来。那病来的凶猛,即使惊鸿亲自去请了朔月阁的名医,依旧没能治得了他,不过半年,他便离开这个世界。
宗宇没有儿子继承王位,但那块封地宗辰也没有收回,若翾是个要强的女孩子,她愿意留在封地,便也任由她去了,而现在,那封地也被治理得很好。
“原本也不剩几个人了。”惊鸿握着宗辰的手:“你登基的时候,除了你我,宗宇,就只有月韵了。”惊鸿忽然笑了一下,却慢慢的都是伤感:“不是说祸害留千年吗,她祸害了那么多人,怎么死得那么早。”
惊鸿终究还是让月韵做了太妃,住在她之前的那间宫殿里,却不得离开那里半步。她也知道,这对于月韵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不如死。但惊鸿仍然下不去恨心杀她,或许是处于内心那一点点的愧疚,或许是想惩罚她更重些,她选择了这样做。
下了这道旨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去看过月韵,连偶尔听到的她的消息都很少,直到一年后的一日,忽然有侍女过来告诉她,月韵死了。她原本在煮茶的手剧烈的抖了一下,打翻了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听见自己口中极为平淡的一句“依太妃一只葬了吧”。她不知道自己这故作淡然是在演给谁看,只知道那之后很久,她都一直是这样,怎么都表现不出什么情绪,似乎根本没有了情绪一般。
“她死之前还告诉身旁的侍女,要等着我呢。”惊鸿依然笑着,但却看不出究竟有什么意味,但却知其中,无喜。
宗辰抬起胳膊费力的拉过惊鸿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胸口,道:“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孩子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决定吧。”
“我知道,当年我硬是要泊儿和若翾定娃娃亲,可这些年他们没见到过,去年碰巧相遇,不知怎么的走到了一起,约好了等泊儿高中,便成亲。我当年管与不管,也没有什么区别。”
“有,终究会走到一起。”顿了顿道:“可我等了你十多年,才终于得等到。不过好在,我们相守的时间比错过的时间要长。”
“宗辰,你知道吗,其实开始的时候,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我知道。”
“但后来,我最喜欢的人是你。”
“我知道。”宗辰笑得极为温柔,伸手轻轻抚着惊鸿的发丝:“其实,我没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不说,是因为我在赌,赌我们之间的分,究竟有多少。我一直以为,你能留在我身边,不过只有很小的可能性,可我终是赌赢了。”
惊鸿听了,没有丝毫的情绪,只是垂眸掩住了眼中的悲凉。
“从前,我遇到无数危险,每次我都拼了命的让自己活下去,或许,我有那份幸运,活得够长,可以等到你。”说着,轻叹了一声:“可现在,我觉得我活的不够长,不过二十年,实在太短。”
“我没有贪心,所以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地,让我看着你很好,好不好。”
“好。”惊鸿看在他的胸口,轻声的说:“我们的皇儿被我们培养的很优秀,年轻人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去做,我不会再去管了。朔月阁的事,我也全部放下了。所以以后,我会好好地休息,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宗辰听着,嘴角慢慢的扬起了一个弧度,可手上抚着惊鸿发丝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终于无力的滑落了下去。
惊鸿停顿了一下,嘴角努力地扬起了一抹笑:“可这二十年来,我陪你征战天下,这就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其他的,我早就忘了。”一滴眼泪悄然滑落,滴在宗辰胸口上。
惊鸿看着眼前登基的盛景,心下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当年,宗辰登基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她是皇后,而现在,她是太后。
宗辰的子嗣不多,虽然每个都是人中之龙凤,却难得的兄弟和睦,再也没有发生过当年的事。
她坐在宴席上,看着周围每个人都面孔,大多都是她认识的,从前宗辰的旧臣。还有一些年轻人,泊儿和若翾也在,还过来向她问安。
她远远的看见景昀,他也过不惑之年,算是这里的老人了。她见景昀看见了她,便向她一笑。这一笑,笑得极美,景昀不禁愣了愣。
惊鸿生得很美,即使过了这二十年,也依旧很美,可他却从来没见过惊鸿那样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人心惊r跳。
他只愣了一下,便感觉有些不对,再想她看去时,却见她已经不再座位上了。四下看去才发现,她正在向外走去。
他想自己是多想了,便定下心来与周围的同僚闲谈,可心中却总是不安,强压抑住自己坐下,终是坐不住,也离开了。
殿外的风雪越来越大了,他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只是自己茫然的走着,冷风吹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直到她看见惊鸿身边的侍女独自一人走过来。他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侍女的手问她惊鸿的去哪了。
侍女大概是没见过景昀这般神情,十分害怕的说了惊鸿方才的位置,景昀便向那处而去。
远远地看见惊鸿站在湖边,隔着风雪看不真切,他正要走上前去,惊鸿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直直的坠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景昀在那一刻跑到了湖边,看着结了冰的湖面上破开了一个大d,看不真切的d口像是不见底的深渊,他看不见惊鸿的影子,向那d口伸出的手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身后跟着他跑过来的侍女自然也看到了他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惊叫一声便去叫人。
景昀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侍女,顺着湖边的栏杆慢慢滑坐在地上,依旧直直的看着那个d口。
惊鸿被带上来的时候,已经死去多时了,很奇怪的,身上没有绑上重物,却没有浮上水面,而是沉入了湖底。尸身没有一点损坏,依旧如生前那般美,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似乎还在做着一个美梦。
关于此事,无论是民间还是朝野都议论纷纷,大多都以为惊鸿是为宗辰殉情而死的,可其中真正的由,世间竟无一人知晓。
惊鸿入葬之后,景昀便也辞了官。
理由只有一言:臣辅佐南陵全是凭以为故友所托,故友不在,臣自当离去。
对于他那位故友是谁依旧是议论纷纷,以致在史册中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
景昀不怕当朝议论,后世议论,他从不想名留青史,只想凭心而活。
所以,他要守着这个秘密。
那日,在其他人都注意着惊鸿的尸身的时候,他看到,在远处洁白无瑕的冰面上,有三个人一齐向惊鸿伸出手,她搭上他们的手,穿过这喧嚣浮的世界,到他们的面前。
惊鸿与那三人一样,一身白衣,衣袂飘飘,仿佛谪仙,**凡,却终是要回到天上。
他看着他们一起向远处飘然而去,在这漫天的风雪中,却是如此的祥和平静,竟美得让人不忍卒睹。
他们,会在那个地方,永远的、幸福的生活下去,再也没有人会打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