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恼城外,正东方,高山山腰。
‘虽然早有预料,却没想到白闻钟完全掌握了穷奇的咒门。机关算尽,却还是棋差一着了。’秦广王双手负背,颇为惋惜惭愧地摇着头感叹道。
无常身坐轮椅伴在它左手边,正一手支颐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千恼城中战局,闻言只淡淡一笑,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大人何必苛求完美?当初白闻钟强闯鬼门时是用过穷奇的幻影不假,但活人在这一旁门左道浸淫已久,在摸不清它底细的情况下,实在无法单为谨慎而布下重兵——更何况这种谨慎,还跟我们的计划相悖。况且由鸟嘴亲自坐镇于此,怎么也说不上是轻忽了。’
‘如今关口大厅倒塌,五位阴帅也被穷奇缠住,场面一片混乱,白闻钟要浑水摸鱼进入奈何桥,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正是。’
‘其他阎王在赶赴千恼城途中了吗?’秦广王扭头瞧着无常,正色问道。
听它语气严肃,摆着一副慵懒姿态的无常连忙直起了身子,抱手一拱,恭敬回道:‘是。八位阎王大人早在鱼鳃赶到之时即开始动身。只是要用缩地台转移阎王,所需能量太巨,缩地台的官吏只好采取一王一台,再依自欢喜到丰都再往千恼的中转路线来实现传送。可惜马面先前在欢喜城毁坏了一座缩地台,本来分两批出发的阎王大人只好分了三批,这就又耽误了好些时间。依属下推算,大概再有三分钟,头三位阎王大人即能现身城中。’
秦广王径自点了点头,说:‘要解决穷奇这烫手山芋,眼下也只有阎王亲自出马一条路可走了。’
无常又一拱手,头低了几分,说道:‘秦广王大人你忍隐多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其余几位阎王大人的实力回复有限,单单三位阎王出手,恐怕牵制住穷奇有余,要制服穷奇却不足,定然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苦斗。秦广王大人如今养精蓄锐,到时在战局正酣之时,抢在余后几位阎王到来之前,厚积而薄发,蓦地打出势若雷霆万钧的一击,一举击杀这妖兽穷奇,自然能够重新扬威于三界。之后重登大位,再掌大权,便即顺理成章了。’
‘只可惜连累了满城百姓。’秦广王长叹一声,眼见局势尽在掌控之下,前途无比光明,却半分兴奋愉悦都提不起来,短短十字,声调之中尽是索然。
‘大人此言差矣!’无常提高音量,朗声道:‘自鬼门之乱五官王独霸大权以来,针对人界术者实施了种种铁腕政策,严重分裂了地人两界的关系,不止于地府无益,还坐视人界术者误入歧途于不顾,大大削弱了这一面斩妖除魔、保护普通人类安全的屏障的作用,引致妖魔猖獗;阴帅鸟嘴,野心非小,纠结黄蜂、鱼鳃、日游、夜游于暗里操控阴帅殿是其一;在九幽域暗中经营只听命于它一鬼的部队是其二;昔日五官王的铁政,它大力配合,于人界掀起腥风血雨,残暴无伦是其三。秦广王大人在任时素以仁爱宽厚为名,深得人界术者之心,今日重登朝堂乃众望所归!于阎王殿,有阎罗王、宋帝王二王配合,楚江王向来不服五官王的铁政,都市王更是被大人于欢喜城惊天动地的绝艺所折服,有这四王相助,想必能抵得过五官王这千万年来的积威。于阴帅殿,属下以此次献计「放虎归山,斩草除根」为契机,引荐得兄长顶替马面位置,牛头既已收服,尚在外未返的鬼王更早是大人的心腹。唯有豹尾一个特立独行,但从它拦阻鱼鳃一事可以见得,它虽不归附,但只要是针对鸟嘴的行动,顶会鼎力相助。至此,阴帅殿我方也能与鸟嘴方分庭抗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人退隐多年,于地府多年,本可冷眼旁观。但为救这帮昔日因怨气而拥五官王唾弃大人的愚民,终于挺身而出,并在短短一月之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局面,得以与威压地府千万年之久的五官王鼎足而立。如此宽厚,如此英才,着实是世所罕有!’
秦广王听无常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溢美之词,挑眉斜乜,说道:‘无常,你心里是如何想的老夫心里清楚,也用不着这般给老夫扣高帽。’
‘大人明鉴。属下方才话语所展现的钦佩,至少有五成为真。’无常抬起头来,嘿嘿一笑,又换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秦广王笑道:‘五成么?也算够客气了。呵呵,你借机引荐自己兄长顶替马面之位,倒是出乎老夫意料的一着妙棋。’
无常笑道:‘如果属下引荐其他闲杂,五官王想来也不会点头同意。唯有是我兄长这般清楚明了易于作为把柄的关系,它权衡轻重,方会批准。’
‘也是,五官王精明过头了。’秦广王点了点头,问:‘要它当阴帅,你兄长肯定很不乐意吧?’
无常作鹭鸶笑,回说:‘确实不乐意。但我用大人你的名头施压,兄长也只得就范了。’
秦广王哈哈一笑,又问:‘你强为你兄长安的阴帅头衔,它可喜欢?’
狭长的眼眸眯成了一道缝,无常露出了恶作剧得逞般的孩童黠笑,回说:‘兄长会习惯的。’
秦广王又大笑数声,神情却忽而严肃起来,说:‘之前为求瞒过五官王眼线,我们断绝了联络,行事配合,全凭根据时局揣摩。但到今日,五官王不可能再不察觉你我的关系,猛烈的反扑将至,你的兄长日子可不会好过啊。’
‘没关系,有我这个做弟弟的在,不会让兄长吃亏的。’无常狡黠笑道,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反话。
秦广王大笑,又问:‘对了。那日你去探视牛头,跟它说了多少?’
‘没有多少。’无常一手托腮,笑说:‘牛头蠢笨,属下怕说的太多它消化不了。假如它听了属下剖析就能想通,也不至于千百年来都天真到以为单凭它与鸟嘴两个就真能跟操持阴帅殿的鸟嘴抗衡了。’
‘恩。’秦广王肯定道:‘诚然。它与马面被鸟嘴当做掩藏暗中经营的幌子日久,也没必要一下子让它明白过来背后全部。这次鸟嘴借白闻钟一事发难,应为试探,但观察它实力的储备,还不足以起事作乱,支撑鸟嘴底气的是什么,这一点务须查明。’
‘是。’
‘唉。’秦广王又是一声叹息,苦笑道:‘最好是鸟嘴迷途知返,就此不敢作乱了。争端伤民,可免则免。’
‘大人真的不打算。。。。。。’
‘无常。’秦广王面色一板,打断无常的话说:‘鸟嘴是有谋逆的嫌疑,却未有谋逆之实。今我们对其加以钳制,是为谨慎故。但若贸然出手灭它,实是以防范于未然之名,行残害有功旧臣之实。此举大违义理,也会寒了军心民心。你不可再提。’
无常不答,拱了拱手,不置可否,心中想秦广王虽行事果决,但始终不够心狠手辣。
‘好了,老夫也该动身了。’看着千恼城中的穷奇又一次将五帅逼得倒退开去,秦广王大步一迈,便凌空往前走出了十几步。无常说罢“恭送大人”,本也准备从另一方向绕回城中,却见秦广王蓦地回转头来,说道:‘年纪大,记性坏,竟然连那件事都忘问了。眼下那姓柳的小子,还顺利吗?’
无常尽力摆出了一副郑重神色,眉眼之间活跃着的幸灾乐祸却始终掩藏不住。刻意庄重的眉眼耳鼻,配合上一对把持不住终于挑起的嘴角,活脱脱就是一本阐释何谓“笑里藏刀”的教科书。
‘回大人。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