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下来后，吴琴如约在巷口等薛康，急不可耐，像是在与时间约会。黑不见底的小巷内传出的吱嘎开门声不禁让她毛骨悚然。
“琴琴。”
她断定开门者正是自己心急火燎等待的表哥，更多了份嗔怪。
“你怎么从那里出来。我记得那里面可是好些年没有住人了。”
“我把它租了下来。以后这里就是我们自由的燕窝了。”薛康满心快活的说道。
“真的。一月多少钱？”
“五十块钱。”
“不贵。就是太黑乎了。”
“有爱情壮胆。”
院内的灯光通明并没有驱走吴琴心中的颤意（谁知道哪间是寿终正寝的人躺过的屋子），爱情的力量在那些鬼魂面前丝毫不起作用。她想，也许这就是爱情的第一代价。借助灯光得知，院内的杂草已被腰斩。除了有人睡的那间房，其余房间都紧锁双门，绝对保守。
那张熟悉的桌子上依然凌乱不堪地扔着那些面熟心不熟的小说。桌子正上方挂着人头大小的镜子与细长的木梳。墙角，暖壶与水盆像广场上的雕塑似的久久立正于此。要不是地面干净，还以为它两伫立在旮旯里有亿万斯年了。炕上依然是那张见证过她销魂美梦的旧床单。干净是它的快乐笑容。炕头是一堆被褥与衣物。
“看来，他是江山如故。”她对男友的设计心生反感，禁不住觉得这里不是想象中的可人燕窝，倒像是为偷情者临时解决快活搭建的；也像招妓者匆匆完事的场所。她丝毫未露心迹，也许表哥的不幸使他养成了这种吝啬。
“我真是太爱你了。”她泪盈于眶，故作深情地说。
“我们的心灵有了安稳而狂放的栖息地。”
她确实有这种感觉。下班后，一对情侣能有一块属于他俩的静谧园林，不啻是花前月下，月下花前。有了表哥的那句真迹，她觉得应该好好把燕窝整理一番。
两张红方块与白条纹相间的的确良床单，一瓶海飞丝，一对牙刷，一块香胰子，一条毛巾，吴琴为燕窝添置着家什。
“你一会儿把旧床单扔了。”
“你不觉得连同自己留在上面的芳香一同扔了，怪可惜。”
“把它当做窗帘。”
“窗帘？多此一幕。”
“没窗帘我晚上睡不踏实，总觉得有人通过窗子在偷窥。”
“好吧，听你的。”薛康语气温柔，有些也显酸性，“有一点你得记住，以后我们用过的旧东西都得好好保存。”
“为什么？”
“永远的记忆。当然，有一种除外。”
“什么？”
薛康禁住莞尔，似笑非笑。
“到底是什么？”
“红色记忆。”
“红色记忆？”
“就是你用过的卫生巾。”他凑到她耳边偷偷道来。
“还有你的洗脚水。”
几天后的晚上（还必须得过几天，吴琴得打消母亲的猜测），薛康将吴琴订做的木箱扛回了燕窝。
“哎呦，哎呦，这是干什么用呀，这么沉？”
“少给我装，有多大劲我还不清楚。你脸上怎么没有汗水。”
“快接下来，把我累坏了你以后怎么过呀。”
“你有多坏我就过多坏。”
“哎，说说这是干什么用的，是不是给我当书箱？”
“美掉牙。它是书箱，要你的脑袋干嘛。”吴琴将木箱打开，取出里面的胶水与白纸，“现在我得和你约法三章。第一，你换下的衣服必须立即洗干净。”
“立即。那你以后想回味我的男人味只有等我这个人了。”
“干净的衣服必须认真叠放于木箱里。”
“第二，不准出房门就小便。”薛康一副哭腔说。
吴琴笑瞥着他，“知道就好，那第三呢？”
“不准与我同床而睡。”
“不对！”吴琴扮作厉声。
“不准与我同炕而睡。”
“室内要保持干净整洁。不然你就真的不准与我同炕而睡。”
“我是不越雷池一步。谁让闺房藏娇呢。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亲爱的。”面对她佯作厉声，他故作乖顺。
她再次莞尔，“问吧。”
“你是不是小学老师？”
心灵有了栖息地，生活依然令她单调乏味。有些时候，她会想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郁郁不乐时，见到快活的人，不禁自问，他们有什么可快乐的。心情舒适时，她又想，一切没什么大不了。面对两种迥然不同的心境，她永远也不能把它们搅合在一起，再分开。正如我们可以把糖溶于水中，又可将糖从水中提出，亦可将糖水消化掉。这一切的病源在于她没有远大的理想，更没有为实现理想而锲而不舍的精神。她那肤浅的理想不是花前月下，便是卿卿我我。伟大的爱情，无知者式的。殊不知，那只是泡沫理想，好了棉花糖一般。
为了剔除生活中的单调乏味，她开始发掘自己臆想中的潜能与特长。经常清夜扪心：爱情到底是什么。人们说爱情能使人快乐，而我为什么有时候却郁郁不乐，强烈莫名。我得到了爱情，但是爱情带给我的快乐只是肉体上的享乐，无比短暂。原来情人间的耳鬓厮磨也有乏味的时候，一月顶多两个月圆夜，花前月下也如此经不住时间的消磨。唯有被别人疯狂的追求才是真正的幸福。吴琴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收到激情万分的情书了。她感觉自己正慢慢地接近大嫂，接近真实的妇道。她需要火花。
诚然，她的年纪太小了，一切实施起来不免顾虑重重。即使如此，她毅然决然到城里的女性大世界转游了半天。撩拨男人性欲的情趣物品近在咫尺，她不敢问津，更不敢染指，就连驻足神往片刻也觉得背后有好多双眼睛在注目——一个留着粗辫子，衣着朴素的中学生怎么可以------纯正的道德观制约着她，从而使她觉得人们落后的思想实属煮鹤焚琴。最终她急躁躁地悻悻而去——这座城市充斥了太多的乡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