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中堆满了来自章达卡祖籍的五粮液酒。那些在石槽中**的人儿,如果忍受不了死神的折磨,他们可以选择醉酒。大统领也是试图通过灵魂者的醉酒将蛰伏的巫召唤出来,看一看巫是否真得蛰伏了,十年里不问不闻世间事。
石槽中那些忍受饥饿的人,都是滴酒不沾。天牢中飘荡的酒香,每每来自菜头为章达卡开启的酒坛。
“自从得知了是醉酒对万物生灵造成的祸害,蜀地就开始限酒了。说是限酒,其实根本是就没有人敢沾染酒了。这些来自下游的五粮液,已经尘封多年了。没想到越放越给力。”笼中笼里的章达卡对菜头说。
有一根竹筒通入笼里,菜头在笼外添酒,酒便顺着竹筒直接流入章达卡的嘴中。菜头提起酒坛一流线地倒着,章达卡有滋有味的享受着。每每喝饱了,章达卡都要大大咧咧地对菜头说一通。
“这酒还不是五种粮食酿造的,是粮食的精华,所以,我活了下来。小子,知道为什么自从我被禁食后,单单每天喝一坛酒,反而有精神了?”章达卡快活地问。
“你又不准我品尝,我怎么知道。”
“因为,这酒里面有草药。都是植物的精华呀。我怎么会死去呢。人为命死,鸟为羽亡。看来,我还有为完成的使命呀。要知道,在外面空腹喝这么多酒,那可不是灵魂危险的事,是要人命的。没想到我活了下来。活着总有他活着的意义。哎,小子,你怎么还是拉长着脸,不就是五粮液吗。你觉得香醇,就尝一尝吧,但是必须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菜头举起酒坛饮了几口。
“太给力了。”菜头说。“植物的种子中也能酿造出这么美妙的饮料吗?”
“将来你活着出去了,外面人类的知识可有吸引你、让你自我实践的。”
“生活是艺术,人要艺术着生活。”
“出言不凡,我没告诉你呀。”
“梦告诉我的。”菜头看看一旁监督的耗子,对章达卡说。天牢中的那两只耗子如石头般,自从几年前那只耗子死在天牢中。
“先生,我可以出去吗?”菜头问。
“这件事,自从你进入人间地狱后,我就开始思索了,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你的。无论宋青要我怎样,只要她答应你还给你自由,我都会去做的。”章达卡说。
“不,等我再长大几年,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实践的。”菜头说。引得旁边的两个耗子一阵窃笑。他两全然没有理会耗子,菜头继续说,“首先我必须学会武功,神奇的功夫。比先生的功夫还要高超。”
“天真的孩子,我还是告诉你吧。从我看见你那一刻,就感觉你不是练武奇才。”
“是吗。我不信。先生你看,我的身体多强壮。你看我的牙齿。”菜头说着从衣服上抽出一根肋骨,像吃干膜似的咔咔嚼动。
“骷髅巷的肋骨都是你的食物吗?”
“是的。我算了,自己已经吃了三千根肋骨了。我可以再也不吃人肉了。但是这些人还是被我的双手剥削着。我再也不愿意这样做了,但是我的功夫不能够反抗耗子国。”
“保持自己的胆魄,相信梦不会抛弃你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时机。你也不能放弃自己对外面的梦想。”
一根肋骨被三两口就被吃完了,菜头问:“先生,妈妈是什么?爸爸是什么?”
“是生产你的女人与男人。你很思念他们吗?”
“有好多个梦,我都是在梦中呼唤‘妈妈,爸爸’。爸爸妈妈一定被战争迫害了。”
“你怎么确定?”
“不然我怎么会那么急切地呼唤他们呢。你还不了解大统领吗。”
“不要想那些伤心的事,多想一想外面有多少美好的事物在等待着你,想一想,你的生命还没有得到实现。现在,蜀国身处战争。但是作为白花部的孩子,你要记住,在战争面前,我们只争取人类的本真,而不是战有‘面具’。这也就是守着本真的意义,争取守住了,灵魂者才不会对战火火上浇油。”
“菜头明白了,先生所说的人类本真就是善与美,面具代表着虚假浮华。”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带着你置身四季的美丽中。人的善美如四季。”
“先生,凭我对大统领的记忆,一旦在我身上的实验失败,我们两会被她一同处死。那么,我的一生不都在坟墓中了吗。更不要说解放奴隶了。”菜头说。
“确实呀。你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对于生长在战争时代的灵魂者来说,活着本身就是进入了坟墓,要想从坟墓中出来,只有发掘自己。做好一个人,是身心莫大的享受。这也是阴魂者想不通灵魂者的地方。哪怕我们置身坟墓、人间地狱,也不影响我们做好一个人。战争并不是灵魂与阴魂之间的战争,而是每个人与自己内心在百年云集下隐现的罪恶的战争。因此,灵魂者永远不要怪罪阴魂者或者他人--------”
“我们只争取人类的本真。”
“对。就拿我来说吧,身体没有了动物的神气,心里的灵气却发挥到极致。你要懂得发掘自己,参透自己。同时,你要懂得保全自己,因为你还在白花部。只要刀不架在脖子上,你就不要做出最具爆发力的反抗。因为,你面对的是阴魂,以及阴魂的派生物。那些阴魂者,它们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阴魂界,因此不再对自己的本性负任何责任,肉体成为阴魂的显示器。对于一台庞大的加速运转的机器,你怎么可以以自己的生命垫底来试图让它停止下来呢。要知道,它可是吞食生命的机器呀。”
“我们也争取它们的本真吗。但是它们只是机器呀。”
“万千生灵形成的大自然,会对这台机器进行反击的。万千气象,怎会袖手旁观。物极必反。”章达卡说。
“我们的希望,在等待中。”
“你想不想看到是什么夺取了数以万计的人的灵魂?”
“不是黄金面具的巫吗。对了,那副黄金面具下该是怎样的一副嘴脸呀。”
“给我倒酒吧。我要醉酒。”
“先生要抛弃我们吗?”菜头吃惊地问。
“只有醉酒能够将巫召唤到我们面前,虽然我有丧失自己灵魂的危险,但是,巫接近了我,就有丧失黄金面具的可能。”
“这是先生内心最后的心志骤燃吗?”菜头小声问。
“也许通过与黄金面具的同归于尽,可以将巫吸收的那些灵魂释放,甚至有可能让所有的阴魂瞬间消散。”章达卡说。
两坛酒下肚,章达卡醉了。笼外的菜头看见先生肌肤上浸出了滚滚汗水,飘散着五粮液的醇香。
“什么感觉?”菜头问。两只耗子站在他身后。
“乏力,没劲,奄奄一息,昏昏欲睡。”耗子肯定地说。
章达卡耷拉着头,没有什么反应。
“先生,先生,你还醒着吧?”菜头叫道。
“还不如我们耗子,耗子醉了还发酒疯呢。那多带劲。你看他,活死人。”耗子说。
“先生,先生,你给点声音呀。”菜头叫道。
“感觉自己像是存在,又感觉自己不存在了。”章达卡说。“丢心丢魂,脑海中还有那么点精神知道你在喊叫我。精气神如游丝,放不下我这个躯体呀。它来了吗?”
“谁呀?”
“巫,黄金面具。”章达卡说。
“出现了我们可糟了。”菜头说。
“这么说它真的蛰伏了。剑阁是巫的心病呀,嘿嘿。”章达卡说。
突然,像是从天坑中吹入一股寒风。
“啊!-------”章达卡用尽全力叫道。耷拉在面前的乌发飞舞起来,他不怒自威的脸庞清晰可见,红光满面。身上的汗水哗哗直流,满溢到笼外。手腕与脚踝上的锁链眼看着就要被他挣断了。吓得两只耗子屁滚尿流着抱作一团。酒的醇香立时消失,章达卡酒醒了。
“真爽呀。两坛酒被我吸收了。”松懈下来的章达卡说。
菜头有一双深沉的愤怒的眼神。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骷髅巷里居住了多久了。那双眼睛看到的世界却越来越清晰。骷髅巷里,挂在洞壁上的白发被他编成身上的衣服。他在物质方面的简单享受,只有通过骷髅巷里的死人遗骸来改善。每一丝白发都被他编成了绳索,来来回回拴在高高的两边洞壁上,下面满是骷髅。菜头就睡在绳索交织成的一个空中网床上。洞壁的石缝中插满了奴隶的骨头,只有肋骨被收集着堆积着,作为菜头唯一的食物。那条臭水沟还在默默流淌着,臭味不减当年。
骷髅巷里唯一不受到打扰的只有奴隶的头骨。它们被菜头镶嵌在洞顶上的石缝或尖石上。与冰凉的石头不同的是,它们曾经代表了生命。每一块头骨,都是一个人生命的休止符。菜头已经习惯在洞壁上行走跳跃,他很轻松地就从自己的网床上下来或上去。每当有活儿了,骷髅巷里就会进入一只耗子,前来通报。这些年来,他与耗子国相安无事,因为他讲述的梦给耗子国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物质享受。
他的身长也就比大耗子高了一尺,不过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小小孩了。章达卡先生说,他实际上来到人间地狱才不过七年,还是一个小小孩。但是他相信自己不是小小孩了,因为颠覆人间地狱这个想法在他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了。试问,一个小小孩怎么会有如此狂妄的想法。
他对章达卡先生充满了感激,有时候觉得先生就是他的生命。
“菜头,你不能有这样的想法。”章达卡对菜头说。
然而,他还是感激先生,因为先生居然记得菜头进入人间地狱多少年了。
“先生,外面的灵魂者都像你这么了不起吗?”菜头曾经问。
“人与人生来的使命是不同的。”章达卡答道。
“我生命中九分之一的光阴就在狭小的人间地狱度过了。当下一个七年走过后,我一定要让自己回归大自然。”菜头说。
悲哀的前景遥遥无期,菜头的生命却是活力的。除了关闭鸟儿的洞穴,他熟悉人间地狱的每一块石头与石缝。所有的石头都对他关闭,只要他内心的窗户是敞亮的,生命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