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九个月,菜头看懂了王宅中的每一道机关。当他独自站在王宅外的石窟前,面对以黑暗为衣裳的秽水污流,他懂得了梦中的那句话:“成长是对生的较量,对死的作态。”他没有理由不凭着感觉行动,梦驱使着他,使他有一份向往。
他想跑动,就跑动了,并且能够跑动,直接跑到通往天牢的机关前,开启了那道石门,消失了。
魔鬼,你被打入地狱,忍受地狱之火,所以我要在人间树立天牢。
以上这些话是刻在天牢中央的天然石柱上。刻槽中镶嵌着黄金。石柱旁矗立着一尊惟妙惟肖的塑像,一个阴魂者拄着平头刀站立着,另一只手上提着公牛头。
天牢不大,如果大统领愿意,可以让它一下子容纳两百个灵魂者。整体呈圆形,中央矗立着那块石柱。地上安放着一排排石槽,石槽上雕琢出的凹陷部分呈人形。每一个石槽上相应地用粗绳吊着一个石槽,如果哪一个灵魂者在极乐山失去了阴魂者眼中的价值,那么这个灵魂者就会被耗子押着进入天牢,然后躺在地上的石槽中,再用吊起的石槽丝丝入扣地盖上,单单露出呼吸的头颅。不吃不喝不知多少天,用巫的话说,“用饥饿带动的自我消化,消除灵魂者血液中的火性,这样,便于地下的耗子进食。”
当灵魂者经受了饥饿与自我消化带来的浑浑噩噩,他们便被从石槽中提取出来,直接捆绑在有轨平板车上,顺手一推,轨道上的平板车载着生命垂危的灵魂者在忽明忽暗的石洞中快速向下滑行,整个失控的感觉足足有半刻钟,最后,平板车一头从石洞中的水潭中冲过。换句话说,是水潭为飞快的平板车降速,同时冲刷了来自天牢生灵的肮脏,清醒了他们的神智。
安安稳稳到达石门前,撞响了铜铃,隔壁王宅中的耗子大王听见铜铃的声响,知道有食物需要通过,它便转动机关,将平板车放入耗子国的洞府中。
直到大统领抓到最后的蜀地三足,天牢中有了牢笼,并且是笼中笼。安置在天牢唯一端视天坑的石窟旁。笼中笼设置在一块方形铜铸的平板车上,有锁链牵引的轨道,横跨天坑。
打开外面的牢笼,锁链将里面的牢笼牵引出来,沿着轨道进入天坑,任秽水污流冲刷着被锁链吊出天坑。
“这是我专门用尽极乐山的心机与力量为你设计的。”大统领这样对笼中笼中最后的蜀地三足说。这也是大统领将他关入天牢近一年来,第一次面对他。
“有劳你了。”牢笼中的章达卡说,披头散发,耷拉着头,精神萎靡。
“我不会让你忍受太多的痛苦,只要你说出剑影的秘密。”大统领说。
“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秘密。”章达卡声音低沉,整个天牢充满回声。
“那么就说出来吧,你们是怎样练就剑影的?”
“哈哈------”
“你笑什么?!”
“阴魂者的大统领,巫的扒皮手。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戴着面具呢?”
“够了!如果你多说一个字,我立马杀了你。巫已经隐退修炼巫术了,蜀地就是我的天下。”
“终于可以让你忘乎所以了。”虽然章达卡四肢栓死了沉重的金属链,他总是盘腿而坐,耷拉着头,一头散发遮掩着他的面孔。“你想让权利无限化,每个人都对你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但是你又认为不可能,所以你使用武力。”
“不。正如妖魔的巫所言,应该让灵魂者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王者,万千生灵的主宰。”
“主宰?看来,你们无比孤独,只有一刻不停地实施七宗罪,你们才能够逃脱孤独。”
大统领摸摸自己的黄金面具,说道,“我承认,有时候我确实寂寞------”
“你还配寂寞。有心的人才懂得寂寞。你们只有孤独。”章达卡不愠不恼地说。
大统领尽量压抑心中的愤怒,说道:“要知道,我是从来不玩文字游戏的——”
“我只知道你来自哪里。”
“对于你们这些顽固分子,我们通常用行动简化谈判,用武力取代口舌。你只有这次机会。你也看到了,凡是进入天牢的人,都被塞上了嘴巴,等待它们的将是地下的小魔鬼对这些人忍受饥饿者活生生的肌体剥削。而你不但有食物,还有嘴巴,并且不用适应石槽。但是,你放弃了这次机会,面对的只有死亡,想都不敢想的惨死。”
“对于灵魂来说,都一样。”章达卡说。
大统领沉默下来,审视着牢笼中的人。
“为我的妹妹想一想吧。”大统领说,盯视章达卡的眼睛看到,遮掩他面庞的乌发抖动着。
过了片刻,章达卡回应道:“用心看待事物,与用头脑对待事物的人是难以沟通的。你这个地地道道的双面人,我还会相信你吗。”
“为了你的亲人,你只能相信我。”大统领说得很自信。
“剑道的存在,令你永远没有安稳觉,这对于惯用头脑的你是致命的。”
大统领的身体抖动着,气愤地说,“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我屏蔽了自己的精神,你只能作用于我的肉体。无所谓。”
“我不相信。”大统领叫嚣着,“这几个月来你的头脑一直空白着,不思念你的亲人,向往外面。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满足你,让你将自己在天牢中的心路历程书写在竹简上。”
章达卡无动于衷,无出于言。大统领看在眼里,非常恼羞。她转过身:
“我要离开了。为我的王者梦征服着你们。你不想再说什么吗?我再也不会见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只有我能够让你获得自由。”
“趁自己还有一丝乌发,保有一点良心,抛弃大统领的武装,静下心来反思吧。你时常出入森林,也看到了树木离开阳光后发生的腐败与寄生物的激增。在神的力量面前,你们制造的这一切都是多么不堪一击呀。唯有发觉的知识与奥秘是永恒的;唯有对知识与奥秘的思索是平静的。”
大统领回转身,对章达卡说,“所以,享受肉体吧。不要沉迷在探索中。大自然提供的动植物足以养活人类,为何还要让自己这么累呢。心灵,也只是感觉。你看看我的穿戴与地位,这就是高贵的象征。”
“你的高贵吞了多少人的劳动成果与生命。你们活得繁琐沉重浑噩,我不相信你忘去了自己曾经的平静。”
“战争来了,我只有通过这种方法应对战争,超脱战争。”大统领说。
“阴魂者担怕死亡引起感官世界上的色声香味触的灰飞烟灭,因此,你们的生活那么紧张匆忙。这就是引起战争与打破平静的根本。你说说,你为什么不能在思索中平静下来。心犹如水,静则可照,动则无鉴。你平静的心早已被头脑制动了,像我一样,在牢笼中平静下来,慢慢让畸形的欲望消退吧。”
“为什么,不论你处境怎样,我都那么嫉妒你。在此肮脏之地,你的心态还是令我嫉妒。”大统领说。
“战争只用嫉妒就打败了你。你需要的是反思自己的罪恶,压抑自己变得简单繁琐的头脑。你害怕死亡,担怕变得低贱,那么,就在这牢笼中濒临死亡处身低贱吧。看一看,你是否真得还会罪恶。”
大统领嗤之以鼻,冷冷说道:“活着就要现实。现实就是周围的大环境。”
“哪怕同流合污,也要浑浑噩噩。谁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你走吧,你难以将我从平静中拽出来。”
大统领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牢笼跟前,抓着粗壮的金属棍,说道:“那么,我请教你,一个长牙齿的婴儿是否拥有平静,他被人间地狱哺乳着。”
一直耷拉着头,任凭乌发遮住脸庞的章达卡听到对方的话,突然抬起头,看着黄金面具中那对可怕的眼睛,期望从中找出什么。大统领着实吃了一惊。
四双眼睛对视了几秒钟,章达卡低下头,说,“这又是你的恣意妄为。巫不会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既然它收买了你们。”他说得有气无力。
天牢另一端的石门响了。
大统领头也不回地咆哮着:“谁让你们进来了。”
“咯咯。”小小孩爽朗的笑声传来。
大统领惊奇地看到,菜头直奔她来。
“不可能!不可能,他居然能够跑动了,耗子可是没有对我说呀。”惊奇之中,她还是想到了身边的章达卡,一个跳跃落在菜头跟前,将他提溜起来。
“如果我不是对你充满期望,我现在真恨不得摔死你。”大统领对菜头说。小小孩只有笑声,因为大统领说的这句话中,他基本上听不懂。
大统领转眼一想,“既然机遇巧合,那么就让章达卡看看她的试验品。看他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你做得比说得快。”章达卡看见孩子对大统领说。
“菜头是我们的试验品。------啊,对了。我突然有一个宏伟的想法。既然你不愿意交底剑道。那么我有什么理由单单让你生不如死呢。我们应该共同见证这个试验品在人间地狱中的成长。看看来自灵魂者**的婴儿被耗子们哺乳,并且吃着人肉成长后,会是个什么样子。现在你已经见识了,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够跑动了。”
菜头再次发出笑声。
“别笑了,孩子的笑声总让我心里不舒服。”大统领对菜头咆哮着,又转过头对章达卡说,“现在,你应该感谢我了,因为我让你对生活再次充满期望。”
大统领翻开菜头的嘴唇,对牢笼中的人说,“你看,他的乳齿已经完满了。这就是说,菜头不需要乳汁了,应该进食人肉。这些石槽中的活人,将被菜头充饥。为了活下去,人必须面对现实。悲剧就是这么诞生的。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低下头?”
“我在想,怎样将你与阴魂者救治,物尽其能,能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