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滘旅店住了一个多月,四月初,美至新入职的白领员工集体搬出了北滘旅社。看着整整一层楼的红火生意没有了。服务员们好不伤心落寞。
第一站先搬到美至在镇里的老厂房改建的单元楼房,八个女员工住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房。每个卧室两张床,厅里放四张床。住卧室的有两个销售部的住一间,一个日语翻译和一个出口部的住一间。我们财务部的四个人当然被人事部安排在厅里住。两张单人床紧挨在一起,勉强在厅里放了四张床,我的旁边是黄丽丽。一不小心,我们就荣升为厅长了。
单元房比北滘旅店的条件好了很多,起码上厕所不用大晚上的出门去男女混用的公共厕所了。
搬来新家的第一天,一大早就被窗外的汽车喇叭声吵醒了。
昨夜的梦境,仍历历在目:古战场上,万马奔腾,尘土飞扬,一枚红宝石在战车下被碾为齑粉。我在战斗中牺牲,妹妹把我胸口的红宝石收起来,战火在原野上渐渐熄灭……
我睁开双眼,朦胧中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环顾四周,另外三位厅长还没有起床。
会计师事务所进驻美至集团审计,美至集团的B股要在香港上市。工作非常繁忙,往往加班到深夜。庄部长让我代表她天天晚上陪着会计师们在集团的小食堂吃饭。小食堂是专门给领导开的,访问工厂的客户也在这里吃饭。中午很是热闹。晚上就没有人了。每晚只给会计师事务所开两桌。菜真丰富啊,很好吃。
世上竟有这等好事,天天晚上陪客人在小食堂里吃好吃的,不但完成了工作,还饱了口福。其实,我深深地知道,庄部长看我天天中午和晚上都在大食堂里吃两块钱一顿的饭,她是想让我补充一下营养啊。
今天是星期六,这个周末会计师们难得不用加班,饭后请我们集团财务部的三个单身汉去他们住的小蓬莱宾馆唱卡拉OK。
这是我第一次走入传说中的卡啦OK。我一首歌也不会唱,坐在墙角,只有听的份儿。他们点唱邓丽君的歌曲:《小城故事》《甜蜜蜜》唱得真好听啊,他们个个都唱得很好,我好生羡慕。
林经理点了一首《难忘的初恋情人》唱得很投入,空气中弥漫着伤感的温情。我并不觉得这首歌最好听,我的枕头下压着的我怀念初恋情人的诗集,比这首歌深刻得多、伤感得多......
《又浸春雨》
送你---
用我炽热的绝望的唯一的爱燃烧你的背影
以我青春枝头第一朵含苞的花蕾充临别的礼物
洒我初春永不复返的嫩柳的颜色染绿你的前程
即使我已无力把握你的去向即使我已预感你不会归来
我仍要把我生命中最华彩的乐章送给你呵
想你---
时间磨砺的伤口痛楚渐隐约空间难圆的思念无奈地弥漫在胸前
即使你已淡漠即使你已忘却我仍要用我多愁的心绪多情地复习着你呵
用我的固执等待你用我的温柔怀念你
用我的执着寻找你用我的浪漫憧憬你
在有雨的平淡的日子里不能解脱的爱情牵扯我的思绪
八年的相思浸润我的心灵......
十七岁那年的暑假,我来到西安的一所大学参加全国中学生建筑夏令营,与刚刚从清华大学建筑系毕业的大学教师唐野墨初相遇。那年他二十一岁,高大英俊的翩翩美少年是每个女中学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他偏偏看中了我这只又黑又矮的丑小鸭。在骊山脚下他那多情的回顾,西安城墙边的第一次拥抱,操场旁羞涩的初吻,渭水岸边浪漫的相会。我那尚未开始,即已夭折的十五天的师生恋......
思忖间,坐在旁边的会计师李芳轻碰我的胳膊,把我从太虚神游中拉了回来。林经理请我唱一曲,我五音不全,哪敢开口。卡拉OK不是我喜欢呆的地方,怕他们再请我唱,我如果再拒绝,多不大方,多不礼貌,我在角落里如坐针毡,很不自在。
我对身边的李芳悄悄说道:“能否去你的房间洗个澡?自从来到北滘,我还没有洗过一次淋浴呢。”李芳把我带到她的房间。188元一晚的宾馆比起北滘旅店来真是高级了几个档次啊。
打开淋浴,热水很足,倾泄而下。好舒服啊,我已经有四十多天没有站在莲蓬头下洗个痛快的热水澡了。每晚都是提着个红色的塑料水桶,倒进两暖壶的热水,到公共卫生间里,兑上凉水,蹲在地上用毛巾从桶里往身上撩着水洗。
雾气弥漫在小小的卫生间里,仔细端详镜子里朦胧的身体,发现一下子瘦了很多。
洗完澡,我跟李芳打了个招呼就先撤了。关上卡拉OK包房沉重的门,也把邓丽君《再见,我的爱人》的缠绵旋律重重地一同关住了。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广东四月的天气甚是宜人,任潮湿的头发在微风中吹干。白日里的喧嚣也渐渐散去,街上静悄悄的,脸蛋红扑扑的,从头到脚顿时轻松了许多。
厅长们还没有回来,我从枕头下摸出我的诗集《灰色的踌躇》,在灯光下翻看起来。
十七岁的初恋,深得我心的翩翩才子,十五天夏令营的快乐时光,就这样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底。每年的夏天,我都会写几首怀旧的诗来纪念我的爱情。
《一剪梅》(17岁)
秋叶无风亦萧条月也披霜星也冷照残虫唧唧伴枯草花正无聊叶正无靠
忽梦落寞佳人笑眉也不展唇也不翘愁呀怨呀何时了花又无聊叶又无靠
《自画像》(18岁)
冰是痛苦的泪积郁在胸头如颗颗理想的珍珠在孕育中夭折绝望地凝视着天空
一道彩虹炫目得令人心痛
《造句》(19岁)
因为你爱我所以我爱你后来你不爱我了
至今我也没有收到你最后的赠品:一组连词
告诉我该怎样接下去
《你带走了我的颜色》(20岁)
你带走了我的颜色夏季里那一抹月光在年轻的心里重重地刻下了一道骄阳
明媚地眼睛看不到远方远方是一杯酒今天饮明天尝
任青春地火焰融化了冰汇成了河那可是一条永恒的河么
你带走了我的颜色我只有坐在角落怀抱我地图腾默默回想
清风徐来冷月的惆怅扶我心头不愈的烫伤
《回声》(21岁)
似曾相识的盛夏记忆融化对岸没有他的身影
满池含苞的荷花似开未开的画树下没有他的目光
梦回朦胧的企盼月下清冷的感怀处处都有他的声音
《你的眼神》(22岁)
五年后的初夏微风融融那个小孩在想你伴着疼痛的回音
透过泪水你无视我的泪水站牌下你听不见我心的挽留
在感情的海洋中我不过是一片过嫩的叶子怀抱我的爱情任浪来浪去
一点也不珍惜天真的心她怎么能够肩负起沉重的命运
透过车窗你向我一望这最后的赠与我用整个生命收藏
你的目光向我倾诉什么呢
舍不得你走你的眼中有我贪饮的美酒却又无计让你停留
车尘朦胧了我的颜色你的眼神和着我的泪水就凝成一粒冰晶了
落入心底
五年后还没有化去
《对岸》(23岁)
河很宽载着千古的惯性向前追逐盲目且从容
河很深象那位女子的爱情吟哦复吟哦不可测
河很清依稀可见上游的泪滴颗颗雕有悲欢的痕迹
我的情人在对岸没有船
《画你,在秋天》(25岁)
因为秋天的风轻抚我的花衣裳而你正拉着我的手漫步在繁华的街上
因为秋天的阳光照在我的心上而你正爱怜地注视着我轻拍我的脸庞
因为秋天的午后也没有什么思想我只陶醉在你的身旁挥霍我们短暂的时光
所以你走了以后我只在风中惆怅观测风向感觉风凉猜想你在什么地方
所以在清冷的夜里我只盼望秋阳你的重现照亮了我破碎的心脏
所以年复一年我有了太多的思想独对一柱香画你八年后的形象
莎士比亚说过:“这个世界就是没有安排好,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两个人好不容易相爱了,却不得不分开。”
我对前两条深有体会。我的初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我刚刚决定去爱唐野墨,而他却离开了我。而这九年,我对他的思念是病态的,我是爱上了我的爱情啊。
小小年纪就已经遇到了最优秀的,又无力把握,我对未来万念俱灰。皮皮他爸爸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从一开始就不爱他,我的心里都是唐野墨。后来被他的追求所感动,我想着我爱的人离开我我多伤心阿,那我就不要让同样的痛苦在爱我的人的身上发生吧。就这样,我成全了爱我的人。皮皮他爸把我当成白雪公主百般宠爱。那么找一个爱我的人一起生活,也许会很好吧。
找一个爱我的人,还是我爱的人?这是一个问题。
我找了一个爱我的人,可是我幸福吗?我的爱情呢,我感受不到从心中去爱一个人的甜蜜。
我的诗集是我小小的爱情自留地。
掩卷沉思,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梦境。打开日记本,文思如泉涌,又写下了一首新诗。
《梦中的红宝石》
---被固执的初恋消耗了年轻的生命。她死后,妹妹将一颗红宝石,交到他的手中…….
在万马奔腾的蹄后,尘土渐消散。空旷的原野已宁静,红宝石很孤寂。
我在倾听她的心音:1234567总在回响,那段古老的旋律。
别去采颉一朵鲜花,试图驱散她的忧郁;别去弹奏一首新曲,试图将她唤醒。
且让她在梦中畅饮:
饮执手相视的沉默,饮河畔青春的笑声,饮他远去的背影呵。
梦中的红宝石已蒙尘蒙尘的红宝石很烫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接受的原因
他怕他的手捧不起沉重的岁月
他怕他的心被故人的深情融化......
修修改改,又重读了一遍,甚是满意。合上日记本,忽然有一种预感,好象就快要找到我的初恋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