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
凌晨五点钟，服务员拿钥匙开了门，两个中年妇女架着一个穿着崭新红衣裳的年轻女人进来，把她放在床上，衣服也不脱，把被子盖上，蒙着头，这个女人悄无声息地沉沉睡去。
我很奇怪，怎么晚上不入住，一大早开房白天睡觉啊？我很疑惑，转念一想，这个旅馆管理很严格，每次进房间都是要找服务员给开门的，安全是肯定的。
今天是第一天去江户日本料理上班。
餐厅两班倒，我上的班是早上8点到下午4点，还有一班是从下午4点到夜里的。
一大早，我就来到了蓝宝石大厦的后门，正好碰到了一个服务员，跟着她从狭窄的楼梯拾级而上,领班穿着黑色的西服套装，对我很友好。
领班给我准备好了素色的日本和服和木屐，我很喜欢和服，我母亲1979年去日本培训的时候曾经穿过一身蓝色的和服照相，非常美。没想到我在这里第一次穿上了和服。
四个人来做开张前的准备工作。还有一个穿着和服的小姑娘也是服务员，还有一个小伙子是厨师，我跟着他们把四方的餐桌上的椅子拿下来摆好，然后，一一放上餐具。领班教我记每个餐桌的号码，从门口开始排，一号，二号，要在心里记住，一共26张桌子。哦原来很多餐厅的桌子上不放号码牌，服务员是这样记住桌子号码的。
我向领班主动要求看菜单，提前记住菜名的日语读法，并了解每样菜的口味。领班说：“春节刚过，客人不多，今天不用你服务，先熟悉一下情况。”
我的工作是在三个地方变换方位地站着：餐厅门内，餐厅门口，坐电梯下去，在蓝宝石大厦门口，有一个写着“江户日本料理”的台子，站在台子后面。穿着和服，象是一个招揽客人的移动广告牌了。
站了半天也没有人来，诺大的餐厅，空荡荡的，我前前后后地站了几个回合，就有点累了。我把椅子拉出来，坐下来休息一下。
领班走过来对我说：“你不能坐。”
“为什么？这会儿没有客人，我站累了休息一下。”
领班说：“这里有规定，服务员不能坐，只有我能坐。”说着，领班把我旁边的椅子一拉，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
我站在一旁，好不尴尬。想坐而不能坐，就因为我是个服务员？这个领班20岁出头，长得挺漂亮的当地人，普通话说得也很好，对我一直挺友好的，而现在这么不给我面子。也不能怪她，这是餐厅的规矩啊。
今天一共只有两拨客人，第一拨是两男一女，当客人进门的时候，从服务员到厨师都很兴奋，领班点菜，服务员上菜，我只是远远地在旁边看着。
第二拨是一对情侣，女孩子抱着一大束火红的红玫瑰，头发短短的，广东人的打扮，我除了在电影里电视上，今天还是在现实生活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这么美的鲜花，这是在南国广州啊，广州是花城啊。这才意识到今天是2月15日，情人节的第二天，这是情人节的玫瑰花啊，真羡慕这个女子啊。
当服务员，我原来想象的是服务员要把每道菜都尝一下，才能更好地向客人介绍。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这个餐厅走高档路线，原材料日本进口。日本菜贵着呢，哪有给服务员品尝的份儿。
我在旁边站着，心里默默地发誓：等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来这里吃饭，作为客人，而不是服务员。
好不容易挨到服务员吃饭时间，终于可以坐下来了，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沉重酸胀，厨师和服务员有六、七个人，大家坐在厨房边的长条桌旁吃炒粉，通菜。
下午两拨客人走后，就再也不见客人来了，我与一个小伙聊了一会儿，他说他曾经去过日本，在日本餐厅做过饭，在这里是厨师。小伙子不到三十岁，显然比这些服务员成熟许多。
我向领班提议给服务员教日语，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下来了，而且是坐在餐厅里的桌子旁。教几个服务员简单的日语单词，领班成了我的学生了。
去厕所蹲了一会儿，只是为了给站立的两条腿一点休息。从厕所出来，绷直的两条腿有机会弯曲一下，感觉轻松了一些。方才领悟我原来做会计，天天坐着，并不知道当服务员的艰辛。今天还没忙着端盘子呢，仅是无所事事地站几个小时，就够受的了。
太累了，明天就不来了。也好，就算玩儿了一趟，免费两顿饭，就算站了八小时的代价吧。我要去顺德，东莞，听说那里工资比广州高，在这里每月800元工资，不够我住招待所的房费。打定离开的主意，但我没有马上跟同事说。
四点钟，我换下了和服工作服，终于下班了。
蓝宝石大厦在人民北路离广州火车站附近的流花招待所不远，我没有坐公共汽车，慢慢往回走。路过广交会的展览馆，看见有一个厅的大门开着，就顺便走进去逛逛。红色的羊毛背心和筒裙很是显眼，我走近看看标价，仅一个背心就600块，天啊，这是我在陕西两个月的工资啊。
回到流花招待所，上楼梯的时候看见一楼对着楼梯的一间房们敞开着，一面墙上整整齐齐地贴着笔记本纸大小的五颜六色的招聘广告，哦，今天是大年初六，过完年公司工厂都准备开工了，求职者也慢慢增多了吧。
去服务台找服务员开门时，服务员把我安排到另一个房间。同屋的一个女人象是知识分子，和我一样，也是来广州找工作的。
后记：
一年后，去广州偶尔坐公共汽车从蓝宝石大厦前路过，大门口显眼的江户料理的标志不见了，这也不奇怪，定位太高，价格太贵，开业后一直赔钱，撑不住了。我想去江户料理当顾客的誓言也就无从实现了。
两年后，在香港回归的前一年，我第一次去香港，穿着海军蓝的西服套裙，去日本料理吃饭。坐在铁板烧的开放的操作台前，看着服务员现场烹饪，不禁对自己当年在日本料理店做服务员的经历唏嘘感慨一番，照了几张相片，也算圆了我的一个小小的梦想。
当了一天的服务员，我对餐厅的服务员的工作有了亲身的体验。我很愿意给小费，虽然在九十年代国内很少有给小费的习惯，我在餐厅吃一顿十几块钱的饭，有时候在桌子上偷偷放上一块钱。心里觉得很舒服。
有时候看到顾客抱怨服务员上菜慢，我真想告诉他们：“菜是厨师做出来的，抱怨服务员没有用的。”这一来是因为对餐厅工作流程的了解，更重要的是对服务员工作的深深理解和同情，我仅站了一天，什么都没干呢，腿就酸痛难当了。这些服务员每天端着碟子，跑来跑去，如果能给他们一个微笑，一句赞美，那会点亮他们一整天的好心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