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人一累了,哪还有心思洗脚?我不也是?一累了,不管脚有多脏,多臭,就往床上爬,爸“哎哎”着,我也不管,头挨着枕头就睡。
隐隐的,感到我爸用一块温软的抹布给我擦脚,连脚趾缝,都伸进去,一处处擦干净了。我爸就象一只老母鸡,我象一只小鸡雏,我爸的翅膀下边说不上有多温暖,多惬意。
那时,头一沾枕头,就睡了,把我爸硬绑绑的腿骨也能当枕头,沾着了就能睡去。
现在不行了,想睡个觉,真难。
我看倪亚的脚,魂儿划的,象在垃圾箱里踩过一样,还少了一个脚趾头!少哪个,搞不清楚,总之,他两只脚,是九个脚趾!
“九……”我指的是他的脚趾说。
“对,是9!”倪亚大声喊。
我突然想起了那辆肇事车的车牌号,“黑JN149?”
“对头,是黑JN149!”倪亚为我证实,“后边还有两个号,你想想,你能想出来!我相信你!”
后边是几呢?一点儿也没有印象。想得头都热了,一点眉目也没有。
人的头要累,是最累的。头一累,四肢就懈了,懈到无筋无骨的地步。
“想,想不起来,”我说着,然后往身后一仰,躺下了,“不想了,睡!”
我把被子拽了拽,肩头那儿,掖了掖。都掖惯了,每天我爸睡前都到我这里,给我掖掖被子。我这么大了,他还重复对我孩童时的动作。
我怕冷,一般都是盖一床被子,又压一床被子。天气暖和了,压的那床被子还没收起来,还在床上,怕哪天晚上冷了,再拽过来盖上。
倪亚就盖那床被子,那被子比我盖得薄一些,不过,他盖着可以,虽然他也瘦小枯干,但他比我的火力旺、抗冻。
我把床头灯调得暗一些,我离不开灯,我害怕黑暗。
我的头又嗡嗡两下,这说明要睡过去了。这之后,就找这两声来源,找着找着,就睡过去了。
这个时候千万别搅我,若有什么搅我,这一宿就别想睡了。
可偏偏倪亚这时在后边动我的被子。我激泠一下,返转身坐了起来,大声斥责倪亚,“你干什么你!”
倪亚胆颤心惊地说,“我给你掖掖被子……”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被子,好象真象他说的一样,来给我掖被子,不是图谋不轨。
在学校里的老三,就是这样的人。
那天,我有点儿感冒,是他给我打回来的饭。米饭,鸡块炖土豆。
我说我不吃他打回的饭吧,还不好,那样就得罪他了,要吃饭,他能不能往我的饭里吐唾沫,甚至吐痰?我打开饭盆盖儿,趁着不注意,冲灯影看看,有一处很可疑,我就把那一处挖了出来。
吃完了饭,他又给我拿来了药,说他买的消炎药,是头苞类的药,青霉素要不过敏,吃它就没事。
我说我青霉素过敏,不吃头孢类的药,还吃我的药吧——再说了,我只是感冒,你让我吃消炎药干啥?要害我呀?
老三我一定要防他,他大概知道我往他水杯里吐过唾沫,他要报复我。我眼看着他从暖瓶里倒的水,心想,这应该没问题,就接了过来,我想我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他,他不会在我水杯里做手脚的。
可是,喝的时候,我总觉得那水咸滋滋的。说不上他用了怎么个碍眼法,蒙蔽了我,往我水杯里吐了口唾沫。
好歹那片药是咽下去了。
吃完了药,我就躺下睡了。可是,半夜里,老三来到我的床上,想对我非礼!我大叫着,把宿舍的人叫了起来,说老三要非礼我!
谁打开了寝室的灯,老三不说了一句什么,引起满寝室的人都哈哈大笑。老三惯用此法,用所谓的幽默,化解他的尴尬,这样人最可恨,也最危险。
倪亚不会老三那一套,话说回来了,他就是幽默了,也没人笑。
我们那个寝室没好人,人人心里都肮脏,表面上冠冕堂皇,其实他们早在老三之前就打我的主意。我知道他们各个不怀好意,穷酸龌龊,没有根基。当他们听到我们系王教授是我爸的学妹,而我爸是石弓山市园林处处长时,都把他们惊呆了。伸出的舌头,就抽不回去了,亏得不是在冬天,不是在外边,要是的话,他们的舌头都得冻硬了,用手一拔,就断下来了!各个是秃舌头,管“肉”叫“6”,管“是”叫“4”。
“对,后两位就是6、4!”这时,倪亚大叫起来。
我看了看他,见他脸都涨红了,异常兴奋的样子。
我说“你确定?”
“确定,撞咱爸那辆车的车牌号就是黑JN14964,蓝牌,小面包车!”
我心里捉摸倪亚说的这个号,想一想,可能是这个号,要不,是什么?哎,他说“咱爸”,我爸啥时候成他爸了,还“咱爸”!真是大言不惭!
我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倪亚说,“我说你说得对,那车的车牌号就是黑JN14964!你咋这么聪明呢!你的记忆真好,就那么看一眼就记住车牌号了,要搁我,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
倪亚说的我心里很舒服,都忘了我刚才要问他什么了。
我刚才显然想问个很重要的问题,他说这么一大串话,把我要问的他的问题给忘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倪亚说,“这回好,车牌号想起来了,车就能找到了,车找到了,杀咱爸的凶手就能找到了。”
我点头,“是啊是啊,明儿一早咱就去报案,咱爸的仇能报了。那个报案的警察姓什么来的?姓陶?”
“是姓陶,你还说他和你小学老师一个姓呢。”
我纠正倪亚,“只是一个姓而已,不可能是母子关系,他得跟他爸姓,不能跟他妈姓吧?!”
那警察还真和他妈一个姓,那警察真就是我们陶老师她儿子!
我问陶警察,“我没想到,你怎么和你妈一个姓?”
陶警察说,“跟父母谁的姓,都行,咱们的法律有规定。”
“是啊,是啊,陶老师对我可好了,和我爸也熟。”
“你爸是谁?”
“干实开呀。”
“干舅!”警察吃了一惊,“你说你爸是干舅,出事了?!”
我说,“是,就是昨天傍晚,我不来向你报案了?”
“我知道呀,你说我干舅出事了?!”
“你认识我爸?”
“嗨呀!小时候不是有人给我妈和你爸他们俩介绍过对象吗!好好的一对,不怎么没成。”
“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时候小。”警察说。
我反问他,“你也不比谁大,你咋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两个人认识了,没成,但有来往。可能你爸知道我妈曾是你的老师,还是咋地,帮我家不少忙。”警察说着,极为惋惜的样子。
他继续回忆着说,“那时候,煤气管道没通到各家各户,都是灌煤气,我家的煤气自从认识了你爸,就他给灌。
“我家有两个煤气罐。罐满一罐,你爸就给送来;另一个空罐就放在你家里,六十五天到六十七天那几天,他肯定把满满的煤气罐给送来,把快烧没的空罐儿用自行车驮走了。
“有的时候,那空罐里还有点儿煤气,还能烧个一两天,我妈想,他来一回,就放掉吧,你爸也不客气,到外边就拧开煤气罐,把存底的气儿放出去了。
“除了灌煤气,干舅还帮着干许多别的事,比方到春天挖园子——我家屋子前后都有菜园子,都是干舅帮着挖,帮着种的。那时,我妈让我管你爸叫舅。我干舅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