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在广阿泽畔打败尔朱兆,俘获了五千多兵马,其后,乘胜追击,一路南下,直抵相州,攻打河北的重镇邺城。邺城是曹魏政权以来多年的都城,墙厚城高,易守难攻。
相州刺史刘诞去年被高欢“借”走了粮食,为此事对高欢恨之入骨,其后,害怕“借粮”的悲剧重演,早就在邺城储粮备战,打造武器,训练士兵。此时,听说高欢领军前来,刘诞决心要与之较量较量,果然凭借民富粮丰,婴城固守。
高欢新败混世魔王尔朱兆,此时是人气最旺的时候,根本没把不知兵锋,不懂军事的刘诞放在眼里,二万五千人的部队,把一个由二千五百人固守的邺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高欢气势汹汹地站在城外高地上,看见城墙上探头探脑的相州刺史,高声喝令城楼上的刘诞投降。刘诞因为高欢抢粮事件心里的火气还没有得到发泄,早就想报一箭之仇,见高欢在弓箭射程之内,命令城墙上的士兵施放乱箭。一只只箭如同一个个冷冰冰的回答,气得高欢脱掉战袍,命令部队从四面发起进攻。
可是,早有准备的邺城如同磐石一样,坚不可摧。高欢的士兵再多,没有城墙上的乱石瓦砾多,一连几天,高欢的部队在这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就是攻不下这个小小的邺城。
高欢发动攻击的这一天是十一月十五日。夜晚,一轮明月高挂天上,与地上厚厚的积雪辉映一片。刘诞望着城下攻伐一天累得倒卧冰雪之中酣睡的攻城部队,嘿嘿冷笑。他在等待援军,来个内外合击,把不可一世的高欢消灭在邺城的高墙之下。然而,刘诞哪里知道,尔朱兆正忙于在晋阳操练兵马,准备出兵讨伐洛阳尔朱世隆,哪里顾得上一座小小的邺城。
同样的心态,志在必得的高欢没想到一座小小的邺城好似一座高山挺拔在面前,将士们拼死蛮力,咬碎钢牙也啃不动它。而后,一连四十多天过去,双方将士尸骨成山,古都邺城却巍然不动。高欢从军多年,还从没遇到过这么难啃的硬骨头。
就这样在双方拼命的战斗中,公元532年春节在战火中姗姗到来,双方决定休战,欢度春节,约定过了元宵节再燃战火。
春节是一年一度的喜庆日子,战火中的邺城等来了难得的安宁。中午,刘诞在北门城楼上宴飨将士,举起酒杯,邀请城下五十丈外大帐里宴请将士的高欢:
“高王,值此新春佳节之际,本刺史想邀您进城来饮酒,料想你也不敢来。本刺史想你军中缺粮,更难得有美酒,正该来我处解解酒瘾,可你却没那个福气,可怜,可怜。”
刘诞说完,为了在新春佳节存心气一气高欢,就在城楼上,以他动听的美声唱法,高歌一曲欢乐颂和饮酒歌。
刘诞的副将对手下的将领说:“高欢要不是抢了刺史大人家的粮店,他的士兵此时此刻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酒喝。”一桌人在城楼上哈哈大笑之后,放肆地猜拳行令,喝酒吃肉;还叫来几个歌妓在城楼上高歌欢舞。
相州城里这么热闹,相州城外的攻城部队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历来善于鼓舞士气的高欢,营中的节日气氛却暗淡得很,邺城久攻不克,存粮不多,士兵们春节思乡,却无家可归。更重要的是,答应攻下邺城就补发的工资奖金,此时到春节也一分钱没见到,士兵肚里的肠子生了锈,连拉屎都拉不出来。高欢深知这种危险情绪不能任其漫延,得认真安抚。好不容易到附近老百姓家买了几百条黑猪,才让士兵们春节的餐桌上多了点油荤。
高欢是军队思想政治工作的高手,酒席宴上,指着邺城鼓励将士们:“打下邺城,工资奖金加倍。鸡鸭鱼肉任弟兄们敞开肚皮吃。”
高欢正在鼓舞士气,没想到刘诞也为帮助他鼓励士气而送来了材料——“啪”一声从城楼上甩下一个口袋,高喊:
“高王,你辛苦了,逢年过节都吃不到一只鸡,确实可怜,本刺史不忍心独占鳌头,也让你尝尝鸡的滋味,来吧,这里有一袋将士们啃过的鸡骨头,虽说是别人啃过的,到底还有点油荤,总比餐风饮雪要强得多,哈哈哈哈。”
高欢面对刘诞的肆意羞辱,气得差点吐血或者是脑出血,愤怒地把酒杯一甩:“老子就不信这邺城会是块硬骨头,就是一锤子一锤子地敲,老子也要敲碎他。”
众将军被这一口袋鸡骨头气得无以言表,冲动地命令士兵,就要向邺城发起攻击。春节发起进攻,这是违反停战协议的事,尉景挥手制止众人。他此时被锤子二字提醒,就重新斟上一杯酒,递到愤怒不止的高欢手上,轻轻说:“大王忘记了今夕何年?”
高欢正在气头上,很不高兴地说,“我真成了‘桃花源中人’了,难道还会不晓得今夕何年?今年是鼠年,鼠年!”
尉景见众人迷惑不解的样子,越发得意了,故意逗笑说:“是啊,鼠年。各位难道忘记了老鼠最擅长什么?”
段荣接口说:“在坐各位又不是三岁小娃娃,尽都是农家子弟,谁不知道‘老鼠生儿打地洞’,你有什么好主意就快点说出来。”
“这就对了,”尉景不再卖关子,高声宣布说:“我的主意就是:锤子,打地洞。”
高欢一听这话,也一拍脑袋:“对,我们何必用牙齿去死啃他的城墙,派士兵们分发铁锤,打地洞。”
一声令下,高欢的部队从正月初二早晨,工兵部队就测量方位,正对邺城中央的皇宫大殿,挖掘地道。
就在春节休假期间,高欢的士兵们照例在城墙下操练习武,迷惑敌人。工程兵部队却昼夜不停地作业,地道整整挖了半个月,终于挖到皇宫大殿下。高欢亲自来到地道里,抚摸着距大殿地面只有两米来高的穹顶,指示部下继续作业,因为地道的空场还不够大,屯兵还不够多。工兵作业时怕被敌人发现,不敢打穿洞口,就用巨木支撑。终于,地道在大殿下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屯兵场,足够容纳近千名士兵。
正月十六早晨,元宵夜刚过,高欢指挥围城部队发动佯攻。进入地道的五百尖兵,士兵们身穿铠甲,手持利刃,用纱布捂住鼻孔,放火焚烧木柱和支撑顶板,用钢纤捅开洞口作烟囱。
寒风呼啸的早晨,地道里火势越烧越猛,烟雾弥漫,邺城里酣睡的士民还以为是元宵节燃放爆竹的硝烟。天亮时,只听得轰隆一声,犹如地震,整个皇宫大殿塌陷下去,五百尖兵犹如地老鼠似的从坍塌的洞口钻出来,四面厮杀,邺城里乱成一锅粥。
尖兵部队打开南门,静候在南门外的骑兵蜂涌而入,邺城里展开激烈的巷战。经过一天厮杀,邺城的二千五百守军全部战死,刘诞在刺史府大堂被生擒。
高欢进入刺史府,指挥部众修缮烧塌的昔日宫殿,士兵押来刺史大人,命令俘虏刘诞跪在高欢面前。高欢对刺史刘诞笑了笑,以手抬起刘诞的下巴,说:“本王与刘兄约定在邺城吃鸡肉,此时不忍心独占风光,也请刘兄品尝品尝。”
左右将士早已将那袋珍藏的鸡骨头递过来,高欢一手掐住俘虏双颐,一手把发霉的鸡骨头塞进刘诞嘴里。这时,刘诞才真正品尝到骨梗在喉的滋味,吞吐不得,眼泪水和着唾沫不停地沿着腮邦子往下流。众将士看见刘诞这狼狈相,想起春节那天刺史大人在城楼上高歌欢乐颂的嚣张猖狂,忍不住哈哈大笑,拍手称快。
众人正在肆无忌惮地戏弄敌军主帅,一名小校跑上前来向高欢报告说:“报告,前方抓住一名俘虏。”高欢一听,更觉得好笑了,一名小小的俘虏也要由主帅亲自处理的话,那还不把主帅给活活累死。就说:“一名小俘虏,前军将官要杀要剐,随便他怎么处理都行,何必来向我报告。”
小校正色说:“小的们也想一刀把他‘咔嚓’了,可他说是大王在洛阳的故人。小的们不敢擅自做主,这才前来向大王报告。”
咦?这就怪了,高欢生于怀朔镇,老婆儿女也都出生在怀朔镇,怎么会在京都洛阳有故人。想了想,也许是爷爷的爷爷在京为官时的故旧或门生吧,忍不住好奇,命令小校把“故人”带来过目。士兵押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头发蓬松混乱如野熊,火焚坑道时的硝烟熏得他满面尘灰烟火色,不是野鬼也是乞丐。
高欢用手抚去囚犯脸上的烟墨,一下子笑了。此人果然是洛阳的“故旧”,就是当年的洛阳函使令麻祥。一晃十年过去,麻祥还是那个屈居人下的麻祥,高欢已非昔日的通讯兵高欢,而是顶天立地的大王了。造化弄人啊。高欢感慨良多,蹲下身子询问跪在面前的麻祥:“麻大人一别十年,怎么会来到这邺城?”
原来,这时的麻祥已调任相州属下的汤阴县令,从汤阴领军送粮来邺城劳军,支援刘诞,没想到却被困在了邺城里。邺城告破,麻祥自思与高欢有宿仇,当年曾经鞭笞过通讯兵,这仇高欢能不报吗。思来想去,就化装外逃。殊不知逃跑的路上被人识破本来面目,抓到了昔日的仇人面前。
麻祥自知死期已到,也不告饶,对高欢说:“下官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今日久别重逢,别人相逢在高堂,我们相逢在战场,我要吟诗一首以纪之。”
高欢一听这话,胜利的喜悦使他更来了兴趣,吩咐众将士围住麻祥,蹲下身子说:“愿闻其详。”
麻祥原来文化水儿不平,这几年当上汤阴县令,自修了中文系研究生的课程,有了点文墨,口占一首:“十年一饭鞭恨由,君今为王我楚囚;鸿鹄落羽枯枝卧,燕雀无眼今蒙羞;殊途生死两茫茫,不是冤家不碰头;造化在天非业报,得饶人处莫结仇!”
“不错不错!”尉景等人早就听说过麻祥鞭打高欢的故事,鼓掌大笑:“这小子,小有才。”
高敖曹也被汤阴县令的自嘲逗笑了,哀求高欢莫为一顿饭记仇,请大王饶了这可怜的家伙。
高欢此时被麻祥“有眼无珠”的自嘲捧得飘飘然,也不禁为麻祥惋惜。一别十三年,麻祥由一个副处级的京官(邮电部邮政司军邮处处长)外放为正处级的汤阴县令。十三年长了半级,官运确实可怜。人生能有几个十三年啊,就惋惜地说:“漂母一饭,韩信记恩;麻祥一饭,高欢不仇。来人,为麻大人松绑。”
见士兵们已解掉捆绑俘虏的绳索,高欢真诚地对麻祥说:“你这人没官运,也不要再为政当官了。而今皇帝即将进驻邺城,原来在任的官员一律都是伪职,本王将对这些人一概免职,而后量才录用。你也不用再当这个受人驱驰的县官了,回家去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吧。”说完,挥手命令士兵端来五十两黄金,写一张通行便条,一并交给麻祥,释放了这个当年的函令使。
刚放走麻祥,跪在一边的刘诞呜呜呜地闹起来,高欢这才想起相州刺史,转身扯掉他嘴里的鸡骨头,戏谑地问:“你有什么话说?”
刘诞很是不平地说:“高王,麻祥赐你一饭,就得了您五十两黄金。大王您抢我粮店,足够一万士兵吃一年的了,却喂我五十根鸡翅骨,大王处事不公呀。”
“好好好!”高欢一高兴,命令解掉捆绑刘诞的绳索,转身对尉景说:“刘诞守城有方,就留在你军中任尚书参赞。”尉景、刘诞二人急忙叩首谢恩。
正月十八日,邺城经过简单的修缮,高欢率领文武百官,带着新皇帝元朗入驻邺城,以邺城为临时首都。新皇帝封赏文武百官,封高欢为太师,十一岁的儿子高澄也被封为骠骑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