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忠的目的没达到,他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更是个爱面子的人,当然不愿意这样被别人扫地出门。他在赵郡是有影响的人物,若让人别人知道这么被高王不待见,那是多没面子的事呀,自然就在中军大帐赖着不走。
站立门外的孙腾听见高欢逐客,急忙走进大帐,喝止众位粗鲁的士兵,躬身对高欢说:“先生是上天送给大王的英才,怎么能驱赶出门呢。大王难道没有听见李名士刚才的狂歌。”
高欢刚才只是隐隐约约的听见一阵呼儿嗨哟、呜呼哀哉之类什么的,并没听清楚具体的内容。孙腾见主帅一脸茫然的样子,随即对高欢*吟颂了李元忠刚才的狂歌。
听了“名士”的狂歌,高欢大吃一惊,立即大悟。自己初来河北,此人乃河北名士,在这一带颇有号召力,今后必然能大展宏图,正该留以大用。高欢惭愧于自己不该对天下名士如此无礼,急忙趋身下座,躬身拉着李元忠的手,诚恳地说:“先生高人,贺六浑有眼无珠,请先生责罚。”
高欢知错能改,亲热地扶李元忠重新入座,再开酒宴。
李元忠见高欢前倨后恭,自然也就不客气了。况且,身为“赵郡名士”,他从来就是不晓得客气的,此时更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酒足饭饱之后,侃侃而谈:
“天下丧乱无主,赵奴这类山大王尚且晓得占山为王。若明公没有一块牢固的根据地,势必如浪荡野狗,终生将被追逐驱使。我殷州地窄,粮秣棉帛欠丰,不足以济大事,若向冀州,高乾兄弟必为明公主人,殷州便以之相委,互为倚角,冀、殷既合,则沧、瀛、幽、定诸州自然服帖,明公据河北而俯视河南,西吞晋、汾,东向青、徐,则霸业可成矣。”
高欢没想到酒鬼会送来殷州这么大一块蛋糕,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急忙握住李元忠的手,一再称谢:“君有此意,真乃我高欢之大幸,敢不从命?!不过......”高欢停了停,见高人不说假话,也就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不过,河北一马平川,无山河之险,更无士马之殷,以之为根据地,恐怕难成霸业。不要霸业不成,反成了别人追逐在弓马下的肥鹿。”
李元忠好笑高欢的短视,起身坐到他身边,恳切地说:“明公此言差矣。河北一马平川,一支骑兵可以横行天下。明公生于六镇,长于六镇,以鲜卑骑兵为依托,所向无敌。当年石勒不正是这样,在襄城建都,建立后赵,成为一代帝王。明公较之石勒,高出其千倍,手下战将更是横行无忌,何愁不能成其霸业?”
高欢受到李元忠的吹捧,此时雄心勃勃,豪情满怀。何况,英雄不问出处,中原鹿肥,人人皆可得而烹之。高欢早就有“逐鹿中原”的野心,受李元忠之教,完全把来人当成先生了,真心地请教说:“我军初来河北,人生地不熟,还望先生教我。”
李元忠把早已想好的方案一一说出:“收纳俊杰,买收民心。具体来说就是两条:广泛吸收汉族知识分子,充实武装部队;约束部队士兵,建立严格的政治军事纪律。只有这样,明公的部队在军阀混战中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高欢受此人之教,真是获益匪浅。两人开怀畅饮,尽欢而散。高欢送李元忠出门,让他坐上自己的轺车,命令士兵护送。李元忠来时孤孤单单,去时轰轰烈烈,好不扯人眼球。
轺车载着殷州来的使者,风风光光地返回殷州,高欢要他回去联络高乾兄弟,团结更多的力量,以迎接大军。
受了李元忠的教导,高欢豪情满怀地率领部队出滏口,北上殷州。途中果然按照李元忠的吩咐,约勒士兵,一路上秋毫无犯。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田陇里的麦苗青青油油的醉人,好一派田园风光。高欢害怕战马啃食老百姓的庄稼,也学曹操的样子,来了个政治作秀,亲自牵着毒龙,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麦陇田间,一路上还不停而亲热地向过路的老百姓打招呼。
大将军这样的举动果然扯人眼球。正在田里施肥锄草的农夫们,多年来无不深受乱军之害,正对这支前来的大部队惊恐不安,此时为大将军的举动,感动得无以言表,纷纷称赞高欢的部队是“正义之师,仁义之师”,社会舆论是好评一片。
高欢的部队一路“秋毫无犯”,没有抢劫到东西,到达相州的时候,就开始饿肚子了,高欢不得不向相州刺史刘诞借粮。
刘诞早就接到尔朱兆的通知,晓得高欢抢战马,杀念贤的种种不法行为,早就恨不得杀高欢以解心头之恨。此人本来唯尔朱兆马首是瞻,自然没把高欢放在眼里。以他刘诞的能力,要他在相州阻击高欢他不敢,但要他断绝供应高欢部队的一粒粮食,这是他能够办到的,他自然不会支援高欢一粒粮食、一束稻草。
高欢的部队一出滏口就饿肚子,这一切果然被李元忠不幸而言中。
高欢的部队望着相州城丰满的粮仓,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嗷嗷待哺,却不见有人箪食壶浆迎接大军。一时恼羞成怒,命令士兵们把刺史府包围得严严实实,把刘诞软禁起来,把他经营的粮店、仓库抢了个精光。刘诞被士兵押着,站在刺史府门口,看见来来往往背着粮食,一路说说笑笑的老百姓,气得捶胸顿脚,比死了亲娘老子还痛苦。
高欢抢光了相州的粮食,为了教训这位刺史大人,还在粮店面前张贴公告。高欢拿别人的钱来买得点赞,这样的行为,此人历来是精于此道的。向老百姓发布公告说:“我们不抢老百姓的口粮,专门惩治贪官、奸商,为的是让老百姓填饱肚子,解民于倒悬。”
舆论的翅膀传得飞快,各地百姓都盼望着高晋州能早来“解民于倒悬”,让老百姓填饱肚子。
远在沧州的高敖曹却不这么认为。他想:我高敖曹虽说是个无懒,但到底是个纯种的大汉民族“官二代”,赫赫武功,声震河北。你高欢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通讯兵,不胡不汉的杂交品种,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最终此人也因为这种狭隘的大汉族主义观点而受害)。他把高欢的一切都看作是政治作秀,还认为哥哥高乾投靠高欢的行为是女人的短见浅识,就学诸葛亮讽刺司马懿的做法,派人带了一套女人的布裙送给乃兄,以此羞辱哥哥的女人行径。
高欢听说勇武如项籍的高昂居然这么羞辱兄长高乾,就想派一名说客去游说高敖曹,看了看左右随行的将官,不是太胆小就是太胆大,总觉得一个个都不合适。
跟随在军中的大儿子高澄此时才十岁(此儿小时表现出色,成人后更有上佳表现。作者在姊妹篇《山河破碎》中将有详细描写),主动请缨,向高欢请求说:“儿子愿去招降高敖曹。”
天吶,左右将官都吓了一跳,一个十岁的娃娃,此言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尉景是高澄的姑爷,担心地说:“高昂如项籍,蛮不讲理,公子若去,恐怕会有闪失。你是高王的心肝宝贝,什么人去都可以,你去怎么能行呢。”
高欢一咬牙,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高昂这人是服软不服硬的家伙。再说,他不管怎样的蛮横无理,也绝不会拿一个十岁的娃娃开刀。我儿去向他下小,以晚辈之礼必然说服他。”
十岁的高澄人小鬼大,听了父亲的话,心领神会,带领十名亲兵,骑马飞赴沧州。
高敖曹没想到一个十岁娃娃来见自己,很不高兴,堂堂大将军怎么可能与十岁黄口小儿为伍,他此时正在训练部队,准备出兵迎击高欢,就做出气势汹汹的样子,高声吆喝,想吓唬吓唬这小儿:“你是哪家的娃娃,居然跑到我的演武场来了。”
没想到高澄恭恭敬敬地跪下了,童声稚气,朗朗地说:“我是您的从孙高澄呀,祖爷还不认识我。”
小娃娃这一句天真的话天真的动作把高敖曹彻底逗笑了:“我哪来这么个孙子呵,哈哈哈哈。”演武堂里一群武林高手也都笑了:“大哥凭空白地飞来一个孙子,福禄至矣。”
高澄不顾众人的讪笑,一脸正经地说:“我父亲高欢与祖爷之兄高乾伦班排辈,尊兄是乃父的从叔,小子难道不该称您为祖爷吗?”高澄故作老成的样子,又一次逗笑了众人。待众人笑声停住,高澄一字一板地说:“我老爸请祖爷前去,共图富贵。”
高敖曹没想到平时老大不堪的高欢,在众人眼里如高山一样的家伙,此时,这么一条大尾巴狼在自己面前简直就是一条短尾巴猪,他一时又被高澄恭维得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叫他砍脑袋他都愿意了,何况还是去“共图富贵”呢。
在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的情况下,他一拍胸脯说:“好!”而后,高敖曹又亲切地拍了拍高澄的脑袋,夸张地说:“既然小公子来指派,祖爷敢不从命,弟兄们,我们跟随高欢打天下去!”
就这样,高敖曹跃马横枪,带着沧州的一班弟兄,跟随高澄,前往信都投奔了高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