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地泰衡，在那场偶然卷入的风波之中，述莒第一次见到司马筑棋。
尽管那个时候，他只是混在被利用的船工水手当中，犹如沧海中之一粟，压根就没能引起当时高高在上的司马筑棋的注意。
那个时候，司马筑棋是否曾想过，自己俯瞰藐视的众人当中，有着述莒呢？
……
……
“我说司马老兄，这世间之事真的就如你所预料的那样么？你有没有胆量跟我赌一把？”述莒挑衅地说道，他将碎火剑收回鞘中，表示自己暂时没有动手的意思。
“……”司马筑棋打量着述莒，他并不觉得这个冒充天下第一杀手的羽林军有什么能力与自己打赌。
一切，都应在自己的布局算计之中。所以了，对方只是在无谓地挑衅罢了。
“祈铸。”不想继续理睬述莒，司马筑棋淡淡地命令道。
司马祈铸当然能够第一时间理解自己的兄弟的意思，他上前一步，接着一下子祭出了八张灵符。
八门灵式——寻常灵符术者难以企及的巅峰技巧，然而，却止步于人的极限，比起那名为“神”的终极，终究还是差了许多。
不过，用来对付奈落确实足够了。
因为奈落并不是“神”。哪怕有着鬼域之主的身份，哪怕曾经是一国守护的地位，她也并不是“神”。
她仅仅是一抹凡人的悲愿罢了。
觉察到司马祈铸那磅礴激荡的灵力，述莒立刻意识到对方可不是在开玩笑威慑，而是真真切切地打算用玄术把自己和奈落轰杀至渣，他连忙说道：“喂！等一等啊，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在意么？”
“在意？”司马筑棋不由冷笑，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听一个愚者的废话。
一切，就只是如此简单，不是么？
“到阎王面前报道的时候可别忘了带上你身边的恶鬼，我可懒得看到在解决完北荒的麻烦之后，墨原里厉鬼横行。”
司马筑棋挥手，下达了最后的攻击命令。
于是，八重灵符之术重叠共振，那撼动天地的伟力被浓缩在狭小的空间内，被一介凡人掌握在手中。
司马祈铸没有丝毫犹豫，对于他而言，司马筑棋的命令就是一切，所以，出招。
——“八门灵式，碎。”——
……
……
阁楼之内，在众人中毒浑身无力的情况下，拓跋朗十分轻易地挥刀扫开试图阻拦他的女护卫。
那两人虽说看上去有着很不错的根骨气势，但是在剧毒的面前，她们的反应也和普通人一样，被毒素侵蚀，然后失去抵抗能力，仅此而已。
唯一有威胁的雷天已经被拓跋朗打倒，这一刻，能够阻止拓跋朗的人已经不存在了——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该你出手了。”马秀嘴角微扬，低声说道。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拓跋朗的骨刀即将斩落击碎秦晋楚的头颅的刹那间，原本勉强站立在马秀身旁的护卫突然动了起来，他的动作迅捷无比，全然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疾步冲刺，悍然一拳竟然迸发出风雷一般的响动。
饶是拓跋朗反应极快，还是无法躲过那以凶悍之势袭来的护卫男子的拳头。
拓跋朗勉强用骨刀招架，但是男子这一拳打出，空气中隐约发出了爆破音，那浑厚凝练的内力竟然溢出体外化作罡气，硬生生地将骨刀碾成了粉末，顺着拳势继续，拓跋朗被一拳击中胸膛，虽说他有内力护持，但是在男子已经凝练为体外罡气的深厚内力激震下，拓跋朗的内力抵抗宛如蚍蜉撼树，轻易间就被震得涣散。
这一拳，竟是将武英级的拓跋朗瞬间废去了一身内力，更是将他的肋骨尽数打断，让他再也无法有所抵抗。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都瞠目结舌。那些个护卫的眼睛几乎瞪得快要掉下来。
雷天艰难地支起身子，他看向那名突然出手的护卫，心中虽然惊讶，但是凭借他的智慧，已然猜出了那名男子的真实身份。
原来如此……这家伙恐怕就是长平会的老刀把子——陈九宁了。
当知道这一切都是述莒的布局的时候，自己就应该猜到的……那个家伙——述莒虽然伪装成天下第一杀手，但是他完全没有必要真的让自己成为一名杀手……
那个人……他的那个暗杀目标可是武宗级的高手，无论从何种角度考虑，他都没有必要以死相拼。
所以了，这个布局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说服陈九宁协助自己，然后让陈九宁假死，引出司马筑棋派来的杀手，然后将杀手一招制服！
雷天不由得在心中苦笑：这样看来，我的出手也是被述莒算计在内了啊。那家伙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我一定会插手此事。所以才会放心大胆地让陈九宁一直按兵不动，直到那个使用骨刀的好手出手。
虽说这一次被述莒利用了，但是雷天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爽。毕竟从一开始，述莒就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之所以会掺和进来，终究还是雷天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述莒的强求。
“咳咳……”马秀一脸坏笑着冲陈九宁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陈老爷子，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啊。”
那伪装成护卫的陈九宁回过头看向依然趴在地上的马秀，摇摇头，叹道：“总督大人，我假死的这段时间，长平会可是乱得很，之后的摊子你可要帮我好好收拾。”
“那是自然，毕竟这次陈老爷子帮忙制伏了刺客，那可是大功一件啊。”马秀笑着应道。
然而，这个时候，雷天突然注意到陈九宁称呼马秀的时候使用的是……
总督大人！？
“你才是赵武总督？”雷天吃力地站了起来，没了内力护体，被拓跋朗狠狠打飞之后，他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但是好在对手只是武英级，并不是陈九宁那般能够释放出体外罡气的武宗强手，所以缓了一段时间后，雷天总算能够站起来。
“啊……”马秀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结果忘记该隐藏身份的事了，“那啥，鄙人不才，正是赵武总督——司马秀。”如是说着，他却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态，看来这家伙虽然料到了这次会有刺客暗杀，却没能预防刺客下毒。所以他确实是动弹不得。
而陈九宁……他乃是武宗级高手，一身内力早已经凝练无比，对于自己的生命本源更是感悟甚多，以他的内力，逼出那些毒素也是轻而易举的。
话虽如此，运功逼毒多少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如果没有雷天的出手，那代替司马秀冒充赵武总督的秦晋楚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这样看来，设计下这一切的述莒还真是颇为周到啊，居然能够考虑到让雷天出现在这里，好有机会补救……
“哈哈……这小子也是被你们诓骗来的？”陈九宁虽然被述莒邀请加入这一次布局当中，但是他所知道的也不比雷天多多少，是故看见雷天一脸惊诧的表情，他立刻意识到雷天也是被诓骗来的可怜娃子，顿时心中起了些许同病相怜的感觉，“小子，抱歉要你先顶着一段时间。但是老子我要对付这劳什子毒也需要一点时间。你这次也是干得漂亮，等结束之后老子请你喝酒。”
陈九宁刚才看见雷天出手的时候就看出了雷天剑法卓群，只可惜没有内力辅佐。如若不然，他还真没有什么出手的机会，单凭雷天一人就能够对付拓跋磊和拓跋朗了。话虽如此，陈九宁还是很佩服雷天年纪轻轻就学会了一手好剑法，对于这样的年轻人，陈九宁觉得还是有必要交个朋友的。
然而，陈九宁又怎么知道雷天的真实身份乃是当今皇帝呢。
“那啥，陈老爷子，你别太激动……这位兄弟……哦不，这位大人的身份其实是……”司马秀是知道雷天的真实身份的，之所以一直用嵋荫来称呼雷天，纯粹是为了让雷天觉得身份没有暴露罢了。眼下既然北荒的刺客已经制伏，自己赵武总督的身份也曝光了，也就不该再继续装作不知道了。
“呵……好啊，能够得到老刀把子的邀约，在下十分荣幸。”雷天却是抢在司马秀之前应下了约，他不怀好意地瞥了司马秀一眼，吓得司马秀立刻闭嘴。
当冷静下来理清楚思绪之后，雷天自然也明白了司马秀和秦晋楚两人也是述莒的协力者，换句话说，雷天的皇帝身份，述莒恐怕早就告诉了这两人。
法克！也即是说司马秀这家伙明知道我就是苍龙皇帝，还一口一个“嵋荫兄弟”那样叫着……这家伙着实可恶！
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的司马秀连忙转移话题，他问向拓跋婉儿：“那啥，大巫大人，您没有受惊吧？今次事件虽说是你们使团的人员袭击了我，但是我知道这并非你们北荒部族的本意，所以……”
“所以？”拓跋婉儿冷冷地反问，她的表情十分冷漠。
毕竟，不只是拓跋磊，更是她所器重的拓跋朗也被苍龙的人打成了残废，她的心情怎么说都不会好。
但是，不仅仅是因为如此，她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种别的，莫名的东西……
那是……
决心？
……
……
“你真以为我拿八门灵式没办法么？”司马祈铸出招的瞬间，述莒也准备好了应对手段，“奈落，准备了！”
“是！”
话音落下的同时，原本笼罩天空的黑幕也消失了，那浓厚的黑气急速回归到奈落的身体之中，与此同时，奈落握住了碎火剑的剑鞘。
原本，碎火剑是没有剑鞘的，但是在齐地泰衡，述莒历尽艰险带着奈落出海，来到了那片号称不归之海的奈落深渊，在往昔鬼影的孤岛之上，述莒找到了能够容纳碎火的灵武剑鞘——那是已经沉没的岛国千秋万代积累的宏愿，以万民之信仰锻造出的“国器”。
只有奈落所承认的人能够拿起，只有奈落所承认的人能够使用。
哪怕鬼岛之上怨气冲天，这剑鞘依旧纯粹无暇，纤尘不染。
都是一样的。
一样是“人”，一样会有这样那样的憎恨，仇忾，愤懑，怨怼，一样会有无法磨灭的珍惜，善良，仁慈，关爱。
——“纳！”——
出剑。
碎火剑身上带着一种包容一切的气势，那剑芒是无色的，遍布天地，正对上四面八方压来的无形风刃。
足以将大地撕裂，将这片空间内的一切都撕裂的风刃消失了，被吞噬了，被化解了，被包容了，变成了和煦的微风，轻轻拂过述莒的面庞。
“……”司马筑棋眉头一皱，他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能够化解八门灵式的力量。在他的印象中，能够像这般轻描淡写地化解八门灵式的人，至今为止也只有羲言一人而已，这个述莒究竟是……
仅仅借助鬼域之主的力量……仅仅依靠魔法兵器的碎火剑，就能够做到这一点么？
不可能的！
对了……是剑鞘……碎火剑原本是没有剑鞘的，所以他的剑鞘一定有问题！
难道说是……国器！？是了，也只有可能是国器了……当初，千叶雷天仅凭借一把塵湮剑就能够与苍麟抗衡，现如今得到了国器以及鬼域之主的帮助，这个家伙……恐怕不好对付了。
司马筑棋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次确实是大意了。原以为述莒只不过是借助鬼域之主的无能之人而已，却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还持有国器。但是……既然持有国器，为何不直接就对司马筑棋出手呢？
虽说一开始不可避免地有所惊讶，但是司马筑棋的头脑一直保持着冷静，他立刻就明白了述莒这个招数的缺陷。
“你的国器只能在被动防御的时候发动，没错吧？”司马筑棋问道，他并没有期待述莒会老实回答，他只是想看一看述莒的反应。
不曾想，述莒一脸淡然地答道：“是啊，这是我的剑鞘——‘魂枢’的能力，也只有在你发动那些惊天动地的术法的时候才能够使用。毕竟从一开始，它就是为了守护一个国家而存在的，绝不是为了‘侵略进攻’。”
述莒重重地说着最后四个字。
侵略，进攻。
即使知道在百年之后，一切都将是胜利者所书写的历史，可述莒还是无法接受司马筑棋的做法，无法接受羲言的做法。
将北荒纳入版图，让军队侵略北荒，这就是……正义吗？不可能的吧！自己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正义！
“哦？”司马筑棋再度轻藐地望向述莒，“否定‘征服’，这就是你的阻止我的理由？”
“不仅仅是如此。”述莒严肃地看向对方，“你的算计，从一开始就和羲言不同。羲言为的是苍龙的大义，而你……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欲求，比起羲言，我更加讨厌你。”
“可笑……”司马筑棋嘲笑着述莒，“我是为了自己么？苍龙三公，有能者居之。百姓愚民，精英治理。这一切不都是理所当然的么？我有自信能够让这个国家在我手中焕然一新，让我上位有什么错？”
“哼……”述莒同样也嘲笑着司马筑棋，“撇开那些事不谈吧，大少爷，我只是来与你进行赌局的。既然你自认为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那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呢？”
司马筑棋略一思索，此时此刻，司马祈铸因为刚刚使用了八门灵式，短时间内是无法与那个鬼域之主抗衡了。而自己……虽说藏着手枪这种道具，但是这个羽林军警惕性很高，如果不是偷袭的话，未必能够打中他。
强行通过已是不可能了。这样一来……就只能在这里对峙着直到苍龙军士的增援到来么？虽然到那时候依然可以作为支援身份调遣军士，但是这样一来，平息骚乱的功劳就要分摊到其他人身上，这对于计划中接替赵武总督的职位可是不小的减分。
“你若输了呢？”
“我输了，甘愿像这位面具老兄一样，为你当牛做马。”
“这对我来说并不具备吸引力。”
“切……还以为你会上钩呢。”述莒撇了撇嘴，只好拿出了一开始就决定好的赌注，“碎火剑，闻名天下的魔法兵器，魂枢，东海岛国代代镇守国家的国器。这两件宝物作为代价应该足够了吧？而你若是输了，就乖乖把嵋荫放了。”
“呵……那是自然。”司马筑棋点点头，同意了这个条件。
真是……可笑的家伙啊。居然拿着举世无双的魔法兵器和国器作为赌注，来交换一个普普通通的羽林军。
仅仅是因为感情深厚么？真是愚蠢。
“那么，怎么赌？”司马筑棋迫不及待地问道，在他看来，自己没有一丝一毫输掉的可能。
“当然是……赌谁的布局能够成功了。”述莒自信地笑了，“判定方法很简单，从那阁楼里出来的人是谁，怎么出来的，就能够看出究竟是谁赢了。算算时间的话，也该出来了吧……”
“是么……”司马筑棋不由得笑了，因为述莒所提出的赌居然是这种自寻死路的赌，
你根本就没有任何赢的机会。
你以为你已经算计到了吗？
像这种已成定局的事还拿出来做赌注，愚民不愧是愚民。
真是滑稽。
面对司马筑棋那稳操胜券而蔑视的态度，述莒并不生气。他只是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你喜欢玩阴谋，‘说服’他人背叛，所以了，为了找出你究竟要做什么，我清查了整个长平会和邯郸轩的护卫，可惜没能找到一个你的内应。所以，立于舞台之上的棋子，被你作为内应的只剩下北荒使团那边的人了。只是，来到这里拜见赵武总督的北荒使者有四人，四人当中有几人是你的内应呢？”
述莒如是问着，他之所以要将自己的推理过程说出来，并不是单纯地为了拖延时间，更是为了以此铺垫，只为了到最后狠狠地灭去司马筑棋的威风，让他屈服。
这也算是述莒的恶趣味了。
“你以为有几人呢？”
“拓跋磊，拓跋朗……”述莒顿了顿，他注意到司马筑棋脸上的笑意。
是了，如果仅仅是算到这两人的话，确实只能够作为平凡之人被对方嘲笑吧。
但是，述莒报出了第三个名字，那是司马筑棋所隐藏着的，同时也是为了达成司马筑棋真正目的的最终棋子。
“最后一人——拓跋……”说话间，述莒终于在司马筑棋脸上看到了极度惊讶的表情。
哪怕是八门灵式被化解的时候，司马筑棋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激动，这般惊讶，这般……值得嘲笑。
呐，一直把别人当做愚者，现在，尝到苦头了么？
……
……